刑風走後,蕭予綾坐立難安,從椅子上面轉到牀上,又轉了坐到椅子上。此時,她心裡有種很想見到周天行的渴望,那種渴望排山倒海而來,似乎能夠壓垮一切。
但,理智上,她排斥這種感情,這種對他的本能關心。
足足有半個時辰之久,她終於用理智說服了自己,她要討好他。若是不討好他,又如何能殺死於然呢?
主意打定,她施施然出了門,並沒有直接到書房,而是先去看孩子。
孩子雖然年幼,卻被周天行強硬的命奶孃照顧起來,不許她哺乳,更不許她夜裡帶着孩子過夜。孩子不過幾個月大,便住在一個獨院之中,並未與她同住。
她進到屋裡,聽到孩子咯咯咯的笑聲,還有下人們歡喜的稱讚。
見到她,衆人齊齊一拜。她先是將孩子從奶孃手裡接過去,方纔命大家平身,問道:“阿翼夜間可有哭泣找我?”
“王妃放心,公子十分懂事,每夜吃飽了便睡,未曾有半點哭泣!”
聽到奶孃邀功似的回答,蕭予綾一怔,她是該爲孩子的聽話而高興,還是該爲他一點也不留戀自己而傷心?
眼見着她神色不對,有眼力的奶孃忙話題一轉,道:“小公子現下算起來該有四個多月了,奴婢想爲小公子準備一些淡粥和菜湯,王妃看可好?”
“淡粥?”
“是呀,奴婢曾經帶過幾個孩子,大了以後都會試着喂一些淡粥和菜湯的。這奶呀,吃了幾個月便沒有原先養人了,逐漸喝點粥,加點肉,能使孩子身體好。奴婢看小公子身體很康健,想來是可以吃的。”
她頷首,其實對帶孩子的事情她也是邊學邊用,未必比奶孃知道得多。如今聽對方說得有理,她自然不會拒絕。
提起粥,她倒是想起一件事,心念一轉,道:“你現下打算喂他什麼粥?”
“剛開始喂,自然是白粥好。過半個月,再加些肉粥。”
她莞爾,雙眸溜溜轉,道:“那你現下就去吩咐廚房做,記得做一碗山藥粥,再做一碗白粥,稍後送到書房來。”
“書房?”
“正是!”
“王妃這次可是要給王爺吃?山藥是粗雜之物,怎可給王爺食用?即便是王妃自己,也是萬萬不能……”
奶孃的話說到一半,卻被她眼睛一橫,將話逼了回去。
她抱着孩子出了門,先是在院外曬太陽,待覺得時間差不多,方纔抱着孩子走向書房。
在書房外面看守的人見了她,伸手阻攔,道:“王妃恕罪,王爺有令,現下誰也不能進去打擾。”
她倒也不惱怒,好言道:“你放心吧,是小公子找他父王,想來王爺不會怪罪的!”
聞言,侍衛猶豫片刻,最終放了行。
蕭予綾推門進去,周天行難得沒有伏案批閱摺子。此時,他正坐在窗前,手裡持了個酒杯。這個時代的酒,因爲沒有上乘的蒸餾技術,所以純度並不高,味道也較之她所認識的白酒淡了許多。
可饒是這樣,書房中依舊有一股弄得刺鼻的酒味。她看過去,周天行臉頰已經發紅,想來是喝了不少。
她蹙眉,一手牢牢扶抱着孩子,另一手上前去奪他手裡的酒杯,待對上他一雙憤怒的眸子,方纔驚覺自己做了什麼。
她有些悻悻然,這戲纔開始,爲何就如此投入?她將酒壺放在旁邊的小几上,吐出一口濁氣。
周天行看清楚來人是她,一時有些詫異,喃喃問:“你怎麼來了?”
她抿了抿嘴有些訕訕,幸好懷裡的小傢伙咯咯笑起來,向着周天行伸出手,踢着腿要他抱。
她順勢將小傢伙遞到他的懷裡,道:“阿翼哭得很,奶孃說大約是想父親了,所以妾便將他抱了過來。”
周天行有些呆滯的看了看笑得眉開眼笑的小傢伙,再看了看她,幽幽問:“奶孃怎麼知道他想父親?他又不會說話……”
聽着他的喃喃自語,蕭予綾樂了起來,他這是喝醉了吧,不然怎麼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來?
想到他醉了,她索性也不答他的問題,靜靜坐在一旁。
不大一會,奶孃已經端了兩碗粥進來,許是發現氣氛不對,奶孃的面上有些小心。待發現蕭予綾讓她退下時,她忙不迭的就走了出去。
蕭予綾看了看那粥,似很苦惱,道:“這些下人真不會做事,妾只讓她們做一碗粥,怎的端了兩碗來?”
說着,她看向微醺的周天行,道:“不如,王爺將另一碗也吃了吧!食糧乃是立國之本,若是浪費實在是罪過。”
聞言,周天行的眼神變得十分奇怪,一言不發。
她又接着道:“阿翼現下太小,只能喝白粥,這山藥粥,還得請王爺代勞。”
“山藥粥?”他垂着頭,半響才幽幽說:“山藥健脾補虛,治諸虛百損,療五勞七傷。與粳米一起熬粥,可以令人精神旺盛,最適合熬夜之人食用。”
聞言,蕭予綾怔住,這話是她曾經對他說過的,時間久得她都已經快要忘記,他竟然還記得。
一時間,她有些難堪,雖然她想得清楚,夜裡的言行實在不應該,勢必要向他低頭求和。但,這種求和,她以爲只是情勢所迫而已。如今,他回憶的話語,一下戳中她最害怕被人觸及的地方,令她只想立即逃走。
她的雙腿,在她有了逃離念頭時,已經邁了出去。
周天行倏忽起身,一下拉住了她,道:“既然有心求和,爲何又倉皇而逃?”
“你、你沒醉?”
他蹙眉,道:“我何時說自己醉了?”
“那你……”
“我不過是看你費心前來求和,便順從一下你的意思而已!”
“你……”真是奸詐之人!
她嘟起嘴,面上羞惱,實際卻鬆了一口氣。
昨晚上的一番氣話,實在嚴重,很害怕他信以爲真。偏偏又不能主動解釋,男女之事,本就害怕欲蓋彌彰二字。加之,他身份特殊,若是她一味的討好,怕是適得其反,坐實了因爲失去劉蠻而不得不投奔他的話。便只有藉着孩子,對他一番特別的關懷。不做,也不過。
周天行沒有再說話,只是抱着孩子坐到了桌前,拿起勺子喂孩子粥,顯然是領受了蕭予綾的求和和示好。
見狀,蕭予綾忙上前將孩子接過去,道:“我喂他,你趁着粥熱也趕緊吃吧。”
他笑了出來,宛如春日冰雪初融一般,白玉的面容上熠熠生輝,輕輕頷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山藥粥送到嘴裡,細細品嚐,緩緩說道:“這粥的味道……和你曾經爲我做的不太一樣。”
她一愣,想起來那次因爲惱他,故意拿了燒焦的粥給他,遂忍不住笑出了聲,嘴角露出兩個笑渦。
她笑,她懷中的小傢伙其實不太明白,卻因爲大人在笑,自己也湊了份熱鬧,拍打着雙手,跟着咯咯出聲。
周天行雖然沒有如同她們母子一般肆無忌憚的笑,雙眼中卻是滿滿含了笑意,開始慢條斯理的喝起粥來。
蕭予綾默默喂着孩子喝粥,不知道這樣的行爲算是冰釋前嫌,還是刻意迴避。不過,不管算什麼,他對她的話不提不問,她便也全然當做沒有發生過。
待一碗粥喝盡,他方纔說道:“阿綾,近期內我們需要去京城一趟,你要早作準備!”
“去京城?”
“嗯。”他應了,解釋道:“昨夜刑風帶來的消息,陛下不日將傳召進京!”
“爲何?”蕭予綾費解,即便是成帝接受了他的示好,也不至於讓他回京呀?
“如今,國庫空虛,陛下正是焦頭爛額之際。我前月命刑風秘密送了些銀兩到京城交予陛下,陛下總算是知道兄弟手足的好處,加之萬家逼得緊,陛下這便起了心思,讓我回京對抗萬家的勢力!”
聞言,蕭予綾眉開眼笑,她原本正在發愁,要如何才能和宮裡的人取得聯繫。如今,周天行要帶着她進京,她以堂堂王妃的身份,想要進宮見人該是容易的事情纔對!
她苦苦思量許久的事情,老天竟是主動給了她機會,這算不算是否極泰來?
她正想得開心,忽聞周天行問道:“阿綾爲何如此開懷?難道……阿綾很盼望進京之事?”
她搖頭,答:“非妾盼望進京,只因王爺如今苦盡甘來,妾爲王爺感到高興,所以難免喜得沒有了儀態!”
他蹙了蹙眉,想說什麼,卻終是住了嘴。
蕭予綾太開心,沒有注意到他一剎那的表情,歡快說道:“王爺,待大夥進京後,妾定然竭力爲王爺謀劃,令王爺能夠得償所願。”
“阿綾……”周天行的臉色更加不好,他的眼睛時明時暗,時近時遠,該是陷入了回憶之中才對。
見他欲言又止,她不解,問:“王爺可是有話要跟妾說?”
“過去……是我不好,如今,我要的不是謀臣,不是良將,不是遺詔,只是一個妻子而已!”說到這裡,他眼神灼灼的看向她,問:“你懂我的意思嗎?”
她心下慌亂,不由抱緊了孩子。他這話,是暗示以後不讓她參與政事嗎?若是全然不參與,她又怎麼有機會報復於然呢?
她垂下了頭,訕訕笑,含糊其辭的說:“王爺說笑了,妾本就是王爺的婦人,爲王爺出謀劃策也無可厚非。”
周天行長嘆一口氣,直直的看着她,她現下雙脣緊抿,該是很緊張纔是。他張嘴,正欲說話,她懷裡的小傢伙卻一下哭了起來。
她回神,忽然意識到自己抱得太緊,許是弄疼了小傢伙。她鬆了鬆手,心生逃意,忙說道:“王爺,阿翼哭鬧,大概是要睏覺了,妾需將他抱給奶孃,妾告退!”
話畢,也不看周天行的反應,急急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