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女失聲道:“公主,安國公主她——她被殺了!”
什麼?!
這話一出,頓時整個大殿都僵住了,幾百號人一瞬間全都失去了反應,連一點聲息都沒有,所有的人全都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那個結結巴巴說完這句話,就已經要癱倒在地的侍女。
彷彿一道驚雷,從頭頂炸響。
我只覺得整個人都蒙了,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看着那個侍女,彷彿就是剛剛捧着銅盆,說要去給公主和駙馬送熱水的兩個侍女其中的一個。
可是她說的話,已經讓我完全失去了反應的能力。
她說什麼?!
公主——安國公主——
裴元珍,被殺了?!
被殺了?!
被殺了……
雷聲彷彿一直在我的腦海裡盤旋着,震耳欲聾,我甚至已經被震得失去了神智,甚至無法去思考“安國公主被殺了”是怎麼回事,就這麼呆呆的坐在那裡,一瞬間,手足冰涼。
而這時,安靜的大殿裡響起了“啪”的一聲脆響。
彷彿這一聲,將我在混沌中的思緒打斷,我猛的一擡頭,就看見坐在主位上的裴元灝,他一下子站起身來,衣袖拂過桌面,將桌上的酒杯直接掃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他臉色鐵青,開口的聲音,聲音彷彿淬了冰:“公主人呢?”
那侍女連滾帶爬的起來,跪在地上:“就在洞房裡!”
話音一落,他轉身走了過去。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晃動的珠簾後,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裴元豐鐵青着臉也起身跟了上去,他身邊的蕭玉聲走得最快;而就在這時,一隻手用力的抓住了我的手腕,我轉頭一看,是旁邊的裴元修,他皺緊眉頭說道:“我們也去看看。”
“……嗯。”
我被他牽着站起身來,也被他拉着走了過去。
在穿過珠簾的時候,那些珠子撞擊的細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直到我被裴元修拉着走上後花園的長廊,感覺到夜風捲着寒意從身邊吹過的時候,還在不停的迴響着,前面的路變得奇怪而扭曲了起來,屋檐下的燈籠更是隨風不停的搖擺,讓一切光影都變得晦暗難明,甚至有些詭異莫測。
但很快,當我們走過拱門之後,前方出現了大片的光亮。
是那些侍從侍女們都點燃了燈籠和燭火,聚在一個房門外,雖然人很多,卻連一點咳嗽喘息的聲音都沒有,人人都屏住呼吸,搖曳的燈火照在一張張蒼白而滿是驚恐表情的臉上,越發讓這一刻顯得壓抑而沉重。
走在我們前面的裴元豐在進門的時候,腳步有些踉蹌,險些跌倒在地,而當我被裴元修帶着走過去的時候,我的腳也在門檻上絆了一下,幾乎跌倒。
因爲在進門的一瞬間,一股濃烈的血腥味迎面撲來。
那種血腥的味道太過熟悉,不僅在我過去的回憶裡,生活中,甚至也曾經在我的夢裡盤桓不去,當我一聞到那濃烈的血腥味,眼前就像是騰起了一陣黑霧,要將我一下子捲回那些不堪的歲月中。
幸好,一隻手橫過來,扶住了我。
我倉惶的擡起頭,對上了裴元修沉靜的目光,他看着我,也沒有說話,只是牽着我手腕和護着我腰肢的雙手微微用了點力,讓我重新振作站穩了。
然後,我和他一起走進了這間屋子。
一進房門,就看到了一片紅。
這是他們的洞房,佈置得喜氣洋洋的,房門是紅的,牆上貼着大紅囍字,廳堂裡的香案上鋪着紅色的桌布,擺着兩支鮮紅的喜燭,地上的地毯是紅色的,在廳堂的一邊垂着一道明晃晃的珠簾,珠簾的裡面便是臥房,那裡也是一片鮮紅,鮮紅的窗紙,鮮紅的牀幃,連牀上的錦被牀褥也是紅的……
屋子裡唯一的蒼白,是坐在地上的,劉輕寒的臉。
他的臉從來沒有像此刻那樣,蒼白得彷彿沒有一絲血色,彷彿流盡了全身的鮮血,幾乎和他臉上那張冰冷的面具一樣,而他懷裡抱着的,卻是一個滿身鮮紅的人。
裴元珍!
她和之前我們看到的一樣,還穿着大紅的喜服,臉上是緋紅的胭脂,她白玉一般的左手捂在胸口,那裡扎着一把鋒利的短刀,深深的扎進了她的胸口,將那裡變成了一個血洞。雖然她穿着大紅的喜服,但鮮血流淌下來,將她的喜服染得更紅,甚至連她身下的地板都被染紅了一大片。
要流多少血,纔會是這樣?
看到這一幕,我已經完全呆住了,尤其當我看見劉輕寒慢慢的擡起頭來,那雙無神的眼睛看向我們的時候,我連呼吸都忘記了。
“這……”
我顫抖着,但什麼都說不出來。
裴元珍被殺了!在自己的洞房裡,被人殺了?!
爲什麼會這樣?是誰在她大喜的日子,大婚之夜,在她的洞房裡殺了她?!
這一刻,我的整個思緒都混亂了,下意識的擡起頭來看向周圍的人,站在劉輕寒面前的裴元灝,臉色鐵青,牙關緊咬,我甚至能聽到他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的聲音,但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只用力的捏緊了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掙得指關節都發白了。
而跟在他後面衝進洞房的裴元豐,整個人都有些發懵了似得,甚至在這一刻衝到裴元珍的身邊,伸手去探她的鼻息,當他的手剛一伸到裴元珍的鼻子下面,只短短的一刻,我就感覺到他整個人都往下垮了一下。
這時,跟在他身後的薛慕華也蹲下身,伸手在裴元珍的脖子上探了一下。
然後,她的聲音帶着幾分沙啞和哽咽,輕輕的說道:“元豐,不用探了。”
裴元豐擡起頭來看着她,眼睛裡一片血紅。
“她,她已經——”
話沒說完,她也已經不忍心再說下去,只伸出手去挽着裴元豐的胳膊,想要把他拉起來,但裴元豐卻還是不肯相信一般,只死死的盯着躺在血泊當中,一動不動的裴元珍,那張在胭脂的掩映下,已經透出蒼白之色的臉上,還沾着一點血跡。
他伸出手,那修長而有力的手指顫抖着,慢慢的觸碰到了裴元珍的臉上。
鮮血,還未乾涸,很快便將他的手指也染紅了。
他喊道:“元珍?”
“……”
沒有人回答他。
“元珍?”
他想要伸手去擦拭她臉上的鮮血,可當他的手再次觸碰到裴元珍的臉上,不知是感覺到了鮮血的刺激,還是那已經冰涼的肌膚,他怎麼也動不了了,只看着裴元珍蒼白的臉,眼淚從眼眶裡滴落出來。
薛慕華急忙反手抱住了他,低聲道:“元豐。”
裴元豐已經說不出話來,我聽見他用力的壓抑自己,喉嚨裡發出了咯咯的聲音,像是想要哭,但怎麼也沒有辦法哭出聲來,只是在薛慕華抱住他的時候,眼淚落在了她漆黑的頭髮裡,倏地便消失了。
這是他們的妹妹,唯一的妹妹。
他們兄弟幾個,死的死,散的散,走到現在已經各自爲政,都站在了彼此的對立面,唯有這個妹妹的婚事能讓他們重聚,但唯一的妹妹竟然在新婚之夜慘死,那種撕心裂肺的痛,任誰都無法承受。
裴元豐的眼睛都掙紅了,但一個字都沒有說,只是死死的盯着裴元珍的屍體。
看着那具美麗的,卻蒼白的屍體,我感到一陣滾燙的熱流從心底涌起,急忙閉上了眼睛,這時,就感到身邊的裴元修伸手攬着我的肩膀,將我輕輕的抱進了懷裡。
我們的身後,一些王侯公卿,達官貴人也已經趕到了這裡,原本寬大的新房此刻也完全擠不下,屋子的廳堂裡站滿了人,連門口也擠滿了,但這麼多人在這裡,卻連一點聲音都聽不到,所有的人全都屏住呼吸,帶着幾分驚慌和恐懼的,看着內室裡那一片血紅的場景。
長公主裴元珍,在新婚之夜,自己的洞房中,被殺害了!
就在所有人都安靜得,不敢發出一點聲音的時候,一個低沉的,沙啞的聲音,帶着幾分壓抑不住的戾氣響起——
“是怎麼回事?!”
這話說得並不大聲,但此刻卻像是一陣驚雷,震得所有的人都顫抖了一下。
我擡起頭來,看見裴元灝站在那裡,沉沉的開口了。
他沒有看任何人,那雙漆黑的眼睛裡連光都沒有,彷彿籠上了一層沉重的陰霾,而一直跪在一邊的,那兩個侍女中剩下的一個,此刻全身都跪伏在地上,單薄的肩膀不停的抽搐着,顫聲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
“奴婢來的時候,就已經看到駙馬爺,和公主……”
“……”
“皇上饒命,皇上恕罪。奴婢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看着那侍女拼命磕頭的模樣,我的心裡一時間又是驚恐,又是不忍,但還有更深的不安在涌動着——
妙言呢?剛剛一路走過來,我還是沒有看到妙言!
裴元灝濃眉的眉頭擰在了一起,眉心幾乎擰成了一個疙瘩,眼中透着說不出的狠戾,但他沒有立刻去問劉輕寒,而是問道:“這個屋子裡,還有什麼人?”
那侍女擡起頭來看着裴元灝,臉上淚痕狼藉,哽咽着道:“奴婢沒看到——”
她的話沒說完,突然聽到喜牀的一角,發出的一聲很輕很輕的聲音。
頓時,洞房裡的人全都驚了一下,裴元灝身後的護衛立刻衝上前去,攔在了他面前,一個個警惕的道:“小心!”
“什麼人?!”
“小心刺客!”
但,那聲音發出之後,就沒有動靜了。
那些護衛一個個面面相覷,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其中兩個對視了一眼,便拔出腰間的長刀,慢慢的走了上去,而就在他們走到那角落口,看清裡面的情景的時候,兩個人都愣住了。
“啊?”
“這——”
他們兩瞪大眼睛看着裡面,一時似乎也失去了反應,還是裴元灝皺着眉頭,沉聲道:“怎麼回事?!”
他二人又回頭看了一眼,其中一個似乎還看了我一眼。
“皇上,是——是公主。”
“是妙言公主。”
我的心裡猛地一跳,甚至來不及說話,急忙衝了上去。
只見那喜牀的角落裡,牀幃層層疊疊遮蔽的地方,妙言雙手交握,扣在胸前,一張小臉慘白,眼睛瞪得大大的,但裡面一點神采都沒有,彷彿一潭死水,只剩下徹底的漆黑,又彷彿籠罩上了一層矇蔽神智的煙霧,濃濃的驅散不開。
“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