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下已經打得我眼前發黑,劇痛不僅僅從兩處捱打的地方傳來,彷彿一下子從四肢五體蔓延開來,我幾乎連跪都跪不住,兩隻手撐在冰冷的地板上,才勉強穩住身形,一咬牙,狠狠的挺直了背脊。
“母親!”
顏輕塵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雙手死死抓着他母親的衣袖,半身幾乎從輪椅裡立起,卻被他的母親盛怒之下一揮手,連人帶輪椅掀翻在地,而第三杖帶着呼呼風聲,又一次落在了我的背後。
那一刻,我幾乎聽到了自己骨頭斷裂的聲音!
“唔——!”
我用盡的全身力氣,死死的咬着牙沒有再慘叫出來,卻按捺不住胸口一陣翻涌,一口腥甜的血猛的從喉嚨裡涌出。
眼前一陣發黑,耳朵也嗡嗡作響,只隱隱聽見她惡狠狠的罵道:“混賬東西!”
“娘!”
身後響起了離兒帶着哭聲的呼喊。
只聽了她一聲呼喊,我就已經頹然栽倒在地,眼睛裡一片晦暗,只恍惚的看着周圍一片忙亂,好像原本跪下向她請安的人都站了起來,尤其鐵玉山他們幾乎立刻就要走過來,但還是裴元修帶着離兒第一個跑了過來,離兒嚇得小臉慘白,整個人都撲到了我的身上。
“娘——!”
裴元修臉色鐵青,一把抓住那支高高揚起,還要往我身上落下的蟠龍杖:“顏老夫人,你這是做什麼?”
她還要打,卻被裴元修一隻手便制住,動也無法再動。她狠狠的盯着裴元修,可裴元修也一步不讓,讓她無法再施展。兩人僵持了好一會兒。
最後,蟠龍杖砰地一聲被重重的頓在地上,她沉聲道:“我打我的女兒,是誰在這裡多嘴!”
裴元修被她說得一僵。
立刻,旁邊響起了一個冷冷的聲音:
“就算是你的女兒,出嫁從夫,也輪不到你一個孃家的人這麼打!”
我已經痛得動不了,滿頭冷汗的轉過臉去,看見劉輕寒正從座位上站起身來,一雙寒眸子冷冷的看着她。
這個女人也被他堵得一愣。
半晌,她冷笑了一聲,轉身低頭看着我,又看向裴元修,道:“你好大的膽子,無父母之命,無媒妁之言,就敢輕言婚嫁,連孩子都生了。這就是那個女人教出來的顏家大小姐?!”
“……”
“你的所作所爲,可對得起天地?對得起宗廟?對得起你爹?”
“……”
“你這個不肖女!”
我說不出話來,只剩下了出的氣,沒有入的氣,離兒哭得已經失了聲,我想要安慰她一聲,告訴她我沒事,可嘴脣只能無力的開闔,卻連一點聲音都發布出來。而這時,那個女人已經拄着蟠龍杖,一步一步的走到劉輕寒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你,你們又是什麼人?”
“在下揚州府尹,劉輕寒。”
“揚州府總兵聞鳳析,見過顏老夫人。”
“哼,朝廷的人。”她的聲音裡帶着咬牙切齒,頭也不回,冷冷的道:“輕塵,我是什麼時候准許你把朝廷的鷹犬放進西川的?”
這個時候,兩邊的侍從已經上前,將顏輕塵扶起坐回到輪椅裡,經過剛剛那一鬧,他也有些狼狽,氣喘吁吁的,但還算得平靜,只是看着我倒在地上痛得冷汗直冒的樣子,皺緊了眉頭,半晌才說道:“孩兒已經要讓他們離開了。”
“我不是問離開,我是問爲何放他們進來!”
顏輕塵將輪椅行到我面前,低頭看着我汗溼的臉龐,頭也不回,淡淡的道:“如果母親想要當這個家主,孩兒可以讓賢!”
這句話,無疑已經帶着威脅的意味了。
這個女人沒說話了。
但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好像有一股熊熊燃燒的火焰在她的身體裡,卻不能爆發出來,只能苦苦的壓抑,半晌,她怒極反笑,轉頭看着我道:“好,好,好。”
“……”
“你一回來,就讓我的兒子忤逆我。”
“……”
“是我欠了你們母女的?”
裴元修已經蹲下身來,輕輕的將我從地上抱起,後背不知道傷成什麼樣子,只他碰一下都痛得我直哆嗦,他只能輕輕的將我扶着伏在他肩上,好半天,我才終於緩過這口氣,伸出顫抖的手扒着他的肩膀,看到他幾乎發紅的眼睛:“青嬰!”
我輕輕的搖了搖頭:“沒事。”
這兩個輕描淡寫的字完全不能安撫他,我只看到他咬牙咬得臉頰上一陣抽搐,有一種幾乎按捺不住的暴怒在他心裡翻騰。
我知道他一直很保護我,一路走來都是細心呵護,卻沒想到到了我的孃家,會眼睜睜的看着我被人這樣下重手毆打,他心裡自然不好受。
這時我反倒輕輕的笑了一下:“現在你知道,我爲什麼能夠接受後來的一切了吧?”
他望着我,一時說不出話來。
大堂裡也安靜了下來。
剛剛的一陣爆發把所有人都震住了,卻也沒有一個人敢在這個時候輕舉妄動,過了好一會兒,那個女人的氣息慢慢平復,還是她先開了口:“給我把他們,還有這些朝廷的鷹犬,都關起來!”
顏輕塵面色一寒:“母親!”
“我知道你是顏家家主!”她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但你也別忘了,你是顏家家主!”
“……”
“你該做什麼,難道要我這個做孃的來提醒你?”
她說話的時候,之前跟着她一路行來的那一羣護衛,自然也是獨立屬於她的親信,全都進入大堂將我們圍了起來。
立刻,周圍一陣躁動。
不僅是堂上的一些護衛,兩邊的侍從,全都蠢蠢欲動,動作最快的要數安陽公子和唐家小姐,他們倆同時站起身來,尤其唐婷,幾乎立刻擡起了她那隻猙獰的機甲手臂。
一見此情景,我立刻朝着他們搖頭——
不要!
安陽公子正對着我,一眼就看到我的臉色,立刻停了下來,但眼看唐婷兩眼噴火,幾乎要動手,他也急忙擡起手來,做了一個“勿動”的手勢。
這樣一來,周圍的人原本上前的步子又遲疑了下來。
雖然我一直不希望西川介入朝廷和江南之間的爭鬥,最多作爲一個第三方制衡保持現在的和平,但如果要以西川的內戰爲代價,這也是我無論如何都不能答應的。
我用力的朝着他們皺眉做了一下眼色。
鐵玉山立刻會意過來,輕輕的展開雙手,示意後面的人按住不動。
這一來一回,不過頃刻之間,甚至沒有人說一句話。
但很少有人知道,西川只在這頃刻間,免去了一場可能的戰火。
整個大堂上的氣氛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甚至連那些衝進大堂的護衛都感覺到了,所以他們只留了少數的幾個人守在安陽公子他們的面前,而其他的人徑直走到了我和裴元修,還有劉輕寒他們的身邊。
這一次入川,原本也是抱着“入虎穴”的心情,卻沒想到,會在第一天,第一場宴上,就遇到這個女人這樣發難。
裴元修和劉輕寒對視了一眼,都皺緊了眉頭,卻沒有立刻動作。
本來,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哪怕真的要動手也不可能讓我們這些人佔到便宜,更何況,而且只要在顏家一動手,當然三方就都要撕破臉。
這是不管朝廷,還是江南,都不能眼看着發生的。
顏輕塵看了我們幾眼,終於開了口:“把大小姐送到千秋湖的廂房裡,好好服侍。至於其他的人——關起來!”
他的話音剛落,別人還沒有反應,聞鳳析已然暴怒,刷的一聲將佩劍拔了出來。
可就在劍鋒剛剛出鞘的一瞬間,周圍的護衛已經一擁而上,數十把寒光閃閃的鋼刀對準了他。
“鳳析別衝動!”
“誰敢動手?”
“給我拿下!”
眼看着刀鋒對劍芒,大戰一觸即發,可就在這時,從大堂的側門處突然跑出了一個人,一見到這個場景,突然大聲道:“兒子!”
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而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懷抱着我的裴元修顯然僵了一下,一擡頭,立刻睜大了眼睛。
跑過來的那個人,竟然是殷皇后!
現在已經不能叫她殷皇后了,比起過去那個在後宮一言九鼎,母儀天下的女人,現在的她已經完全是個平凡的老婦人,雖然容貌還保持着秀麗,可花白的頭髮,溫婉的妝容,還有一臉殷切的表情,卻和過去的她幾乎有着天淵之別。
我一看到她,也呆住了。
而更讓我震驚的是,下一刻,她越過所有人,推開了那些手持鋼刀的護衛,一下子撲到了劉輕寒的身上,用力的抱住了他。
“兒子!兒子!”
劉輕寒原本一隻手把着聞鳳析拔劍的手腕,突然被這位婦人撲過來抱了滿懷,他都傻了,整個人好像失去了反應一樣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任由殷皇后抱着他,哀哀的哭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眨了眨眼睛,低頭看看這個老婦人,半晌,有些遲疑的道:“你——你——”
“兒子,你終於來了,我知道你會來找孃的!”
殷皇后哭得淚流滿面,卻是一邊哭,一邊笑,伸出消瘦的,滿是褶皺的手憐惜的撫摸他的臉,和那張冰冷的面具,心疼的道:“你吃了很多苦,對不對?不要怕,娘在這裡!”
“……”
裴元修環着我的手臂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