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嘚嘚的馬蹄聲和車輪碰在石板路上的聲音所驚醒,我打了個哈欠,睜開眼睛的時候,正好看見采薇趴在窗戶上往外望着。
她的臉上映着明亮的光,連眼睛裡也是。
陽光照進了她的眼睛,也照在她的臉上,那些累累的傷痕都清晰可辨,但卻掩不住她臉上淡淡的笑意。聽見我打哈欠的聲音,她急忙轉過頭來看着我,說道:“夫人,你醒了!”
我靠在褥子上,一時間有些犯懶,只輕輕的點了點頭。
陽光從窗外透進來,很快便填滿了這個小小的車廂,但我卻並不想立刻起身,安靜的躺了一會兒之後,又閉上了眼睛。
我想起了昨夜的夢。
我夢見那個男人站在江邊,送我離開,千里遠行的身影,不知爲什麼,明明是一個那麼長的夢,明明是睡在這個顛簸了一夜的車廂裡,完全沒有一點安穩的感覺,可我的夢境卻那麼的平靜,就一直是那個身影,安安靜靜的站着,我甚至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和星光一樣璀璨,和流水一樣溫柔,在夢境中一直注視着我。
越發的,不想起了。
但,也由不得我不起,聽見采薇叫我的聲音,外面的車伕老鍾便大聲說道:“夫人,咱們前面就要到驛站了。”
“哦。”
“馬跑了一夜了,也快要撐不住了,夫人,我們要不要去驛站休息一下。”
我原本的計劃是今天早上從吉祥村出發,差不多晚上到第一處驛站休息,但因爲臨時提前了出發的時間,現在有些打亂了節奏,不過馬還是要休息的,我便點了點頭,采薇急忙湊過去說道:“那好吧,咱們就去休息一下吧。”
“哎!”
老鍾答應着,又趕緊的甩了兩鞭子。
不一會兒,我們才馬車進入了一個小鎮,說是小鎮,其實不過是圍繞着一個驛站修築起了幾個店鋪,這些人倒是很會做生意,揚州是各種販夫走卒商旅的彙集之地,在離揚州還有一段距離的這個驛站修起這些店鋪,也的確有不少生意,馬車一路過去,就聽到周圍不少人在吆喝叫賣着,倒也是十分熱鬧的一處所在。
老鍾趕着車一路走過去,倒也看到不少的旅店立在兩邊,他一邊輕輕的抖着繮繩,一邊回頭道:“夫人,我們挑哪一家?”
我讓采薇撩起簾子的一角,前後看了看,就看見前面一座二層的小樓,二樓外掛着幌子,門庭顯得乾淨大方,一個店小二踩着門檻往外望着,倒是一副翹首以待的模樣,像是在等候着來往的客人,我點了點頭,采薇說道:“老鍾,就這一家了。”
“好嘞!”
話音一落,就聽見馬低嘶了一聲,車子停了下來,老鍾立刻跳下車駕,過來將我和采薇扶着下了車。我剛一站定,擡頭看着那家旅店,還沒來得急開口,就看見那店小二殷勤的迎了上來。
老鍾道:“小二,我們住店!”
話說了,可那店小二卻意外的沒有立刻熱情的招呼,反倒是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我們一番,突然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了什麼似得:“幾位,幾位是揚州來的客人吧?”
我們對視了一眼,老鐘點頭:“嗯哪。”
“這位夫人,可是青嬰夫人?”
“……!”
我立刻驚了一下。
如果說我在揚州,在金陵,還算得上名聲在外,可這裡是荒郊野外,一處驛站,怎麼這個店小二都知道我是誰?
我疑惑的看着他,沒說話,倒是旁邊的采薇愣了一下,說道:“你怎麼知道我們夫人的?”
那店小二一聽這話,就知道問對人了,急忙陪笑着說道:“幾位莫怪,幾位莫怪,小的冒犯了夫人的名諱了。”
采薇道:“你要幹什麼?”
店小二點頭哈腰的說道:“是這樣的,小店已經準備了上好的房間,還有酒菜,就恭候夫人,還有幾位的大駕。剛剛看着幾位老不來,還當幾位已經走過去了,小的眼珠子都快望穿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自認爲說了一個笑話,哈哈的笑着,可我的眉頭卻皺緊了。
他們給我準備了房間和酒菜?
我可不認爲自己聲名遠播,到這樣的小店都會來迎接我的地步,我問道:“誰讓你們準備的?”
店小二笑道:“是一位貴人,特地來吩咐我們,爲夫人準備好一切,萬不可讓夫人操心勞力,否則就是我們的罪過了。”
一位貴人?
我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什麼人?”
“這,小的就不知道了。這一切,也是老闆交代的。”
“……”
“幾位,先請吧,不然酒菜就涼了。”
“……”
采薇和老鍾大概也沒遇到過這種事,都轉過頭來看着我,等我定奪,我想了一會兒,便擡步往裡走。
走到旅店的大廳,這裡當然算不上豪華,但也收拾得乾淨整潔,一樓大廳裡擺着五六張桌子,有兩桌都有客人在坐着吃東西,老闆原本站在櫃檯後面撥算珠,一擡頭看見店小二迎着我們進來了,那小二飛跑過去,小聲的說了一聲,那老闆立刻迎了上來,陪笑道:“夫人,夫人可算到了。快請坐,請坐!”
他一邊說着,一邊引着我們走到高處中央大廳的一處窗邊的座位上,等我們坐下,一回頭,那店小二已經麻利的端上了幾道菜餚,倒都是熱氣騰騰,色香味俱全,在這樣只提供給人住宿換馬和草料的驛站周圍,這樣的菜品已經算得上難得了。
更難得的,是還有一壺燙好的桂花酒。
老闆立在我的身邊,賠笑着道:“荒野小店,粗茶淡飯的,夫人莫怪啊!”
我看了他一眼,也沒說什麼便坐了下去,采薇還不敢跟我同座,我只說出門在外不必太拘禮,她便告罪,斜斜的坐在凳子的一角上。
老鍾這個時候跑出去照料他的馬,但店小二也跟了出去,似乎也把一切都照顧妥當了,當他走進來,也不敢跟我同座,只問老闆要兩個饅頭,我也把他叫了過來,他告罪之後,也小心翼翼的坐在了另一邊的椅子上。
采薇一臉疑惑的,趴在桌上,小心翼翼的問我:“夫人,這是怎麼回事啊?”
我搖了搖頭。
“那這些東西——”
“先吃吧。”
我說完,自己拿起筷子,夾了第一筷,他們兩這纔開始吃。
不一會兒,酒菜用過,我剛一起身,那老闆又迎了上來,陪笑着說道:“幾位,房間就在樓上,幾位請隨我來。”
我們跟着他上了二樓,果然給我們準備了兩間房,老鍾那一間是普通的客房,但想來老鍾這樣被人僱傭的車伕,過去的客人哪會給他租房住的,都是隨便在下人房去湊合了便罷,沒想到這一次竟然有這樣的好運,千恩萬謝的走了進去,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了。我的房間是這個旅店最好的上房,采薇跟我同住,是在上房中一張緊貼着牀鋪的牀榻。
她也是疑惑不已,有滿腹的疑問,但也不好多問,只能帶着行李走進去,自顧自的開始收拾起來。
老闆站在門口,對着我笑道:“夫人,可還滿意。”
我看了一圈,微笑着道:“辛苦了。”
“不敢,不敢。”
“這房錢——”
“夫人德高望重,貴不可言,哪裡還用操心房錢這樣些許小事?”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老闆,你開店,不就是爲了這樣的些許小事嗎?”
他被我一堵,立刻呵呵的笑了起來。
我也笑了:“說吧,是怎麼回事?”
“夫人是明眼人,我也不瞞夫人,”他陪笑着道:“日前有一位客人來這裡,跟我們交代了,揚州府要來一位青嬰夫人,身邊會帶着一些隨從,讓我們一定要好酒好菜的招待,房間也要準備最好的。所以,我們才事先給夫人備下來這些。”
“那酒菜錢,還有房錢呢?”
“那位客人已經先付過了。”
“……”
“夫人,這可是夫人德高望重,纔會有人這樣禮遇夫人啊。還望小店粗茶淡飯的,沒有委屈了夫人。”
我沒有理睬他的奉承話,沉思了一會兒,然後問道:“來交代這一切的人,是個什麼樣的人。”
那老闆想了想,說道:“也不是個什麼樣的人,就是一位普通的客人。”
“三十來歲,短打扮?”
“對對對。”
“……”
聽老闆這麼一說,我也明白了。
那應該就是在岐山村託付老鍾給我帶來那支箭鏃,還吩咐老鍾一路上好好照顧我的人,我原以爲那件事已經了結了,卻沒想到,他居然還在這一路上也給我安排好了!
上好的酒菜,上好的房間。
看來,我之前的猜測沒錯,這個人,或者說這股勢力對我並沒有惡意,至少目前看來,他們是非常希望我平安的,甚至舒舒服服的回到京城。
但這樣的話,那個藏在遙遠的千里之外的京城中,讓我疑惑不解的謎團,就越發的深重了起來。
他們,到底是誰?
他們又爲什麼,要我回到京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