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
我說到這裡的時候,身體的無力似乎也變成了心裡的無助,好像隨時都要倒下,我被這一刻沉重的心情,被之前那恍惚的噩夢扼住了喉嚨,手裡燭臺上的火焰撲騰了幾下,似乎也要隨之熄滅一般。
我看着那火焰,就像看着自己。
黑暗一點點的吞噬着手中僅有的光明,我只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心情也越來越沉重,好像自己的甚至會隨着那火光的消失而倒下。
你快醒來!
你快醒來!
我在心裡吶喊着,可是牀上的那個人,卻始終一動不動。
我慢慢的閉上眼睛,任由黑暗吞沒我。
這時,一個人走到了我的身後,輕聲道:“顏小姐。”
低沉而熟悉的聲音,像是現實伸出的一隻手,將我噩夢的餘韻中一把拉了回來。
我猛地睜開眼,看到手中燭臺的火光撲騰了一陣,又燃燒了起來,回頭一看,是玉公公。
他似乎也是一夜都沒睡好,原本白白胖胖的臉凹下去了一些,眼底也有些發黑,一臉沉沉的倦怠從外面走進來。一看到是他,我的精神倒是稍微振作了一點:“玉公公,你去哪兒了?”
“出去跟他們交代了一下。”
他一邊說着,一邊藉着微弱的燭光看着牀上:“看樣子,皇上這一回也是很難醒過來了,只怕今天,就有一些人會察覺出異狀,他們肯定會過來打聽消息,宜華宮這邊,也就安靜不下去了。”
我倒抽了一口冷氣。
早上冰冷的空氣的裡還帶着外面水露的清冷,也讓我終於清醒了一些,我立刻意識到今天我們要面對什麼——後宮的那些女人無論如何,都不會允許皇帝數日沉溺在我一個人的宮裡,而朝臣們,也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在明天的早朝之前,後宮的人必然會有動向。
這個時候,還不是我倒下的時候。
我皺着眉頭,說道:“那我今天一定要去見皇后娘娘了。”
玉公公說道:“要去的話,就趁着現在天色還早的時候去,千萬別讓人看見了。”
“好,”我點點頭,正要轉身回房去穿衣服,想了想,又回頭看着他:“如果,她們真的來宜華宮的話,那公公你——”
“放心,這一點還難不倒奴婢。”
我點了一下頭。
換好衣服走出房門,外面的天色依舊是漆黑的,只有遠近幾處巡夜的人手裡提着的燈籠,發出淡淡的光,讓這個夜色看起來更加沉悶。
我的氣息也在這一刻被壓得沉了一下。
我站在門口,沒有立刻走出去,而是回過頭,玉公公就站在門邊,恭恭敬敬的看着我,我想了想,說道:“玉公公,我待會兒去見皇后娘娘,如果皇上一直不醒的話,我們可能——”
我的話沒說完,玉公公低下頭,輕輕的說道:“顏小姐不必說了。”
“……?”
“這,是顏小姐作爲公主的母親,和後宮之主皇后娘娘的決定,奴婢這樣的人,是不能議政的。”
“……”
我沒想到,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堅守着自己的本分。
可敬,也可嘆。
我也不知是鬆了口氣,還是感覺肩上無形的擔子更重了一些,看了他一會兒,輕輕的點點頭:“也罷,那我走了。”
“好。”
我讓素素提着燈籠走在前面,裹緊了身上的斗篷,出了宜華宮。
聽着遠處更鼓的聲音,已經卯時了。
這個時候,各宮的宮女都該起身,做一些準備工作,準備服侍自己的主人呆一會兒起牀了。
我有點擔心自己這麼早過去會打擾到常晴休息,誰知一到景仁宮,就看見扣兒和杏兒端着用過的熱水盆,毛巾從裡面走出來,杏兒一看見我,有些驚訝的:“顏小姐,你來啦?”
我看着她手裡的東西:“皇后娘娘已經起了嗎?”
“是啊。”
“這麼早?”
“這兩天,幾乎就沒睡。”
“……”
我立刻就明白過來,扣兒倒像是很明白的,將手裡的東西遞給杏兒,然後說道:“顏小姐是來找皇后娘娘的吧,奴婢替你通傳一聲。”
我點點頭,帶着素素正要跟着她進去,想了想,又回頭對杏兒說道:“不要告訴別人我們來了。”
杏兒立刻道:“小姐放心。”
說完,便端着東西走了出去,我對他們倒也真的很放心,沒多說什麼,就跟着扣兒走進了景仁宮,才一進去,就看到常晴的屋子此刻已經燈火通明,扣兒讓我們在門口站着,她進去通報,過了一會兒便出來,招手讓我進去。
一進屋子,就感覺到一陣暖意襲來。
常晴坐在桌邊,對着一桌熱氣騰騰的早點,但她的臉色和眼神卻全然不是那樣的溫度,更顯得有些淡漠,聽到我的腳步聲,轉過頭來看着我,眼神也在這一刻微微的一沉。
“你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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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把這兩天發生的事告訴她之後,說完最後一個字,就聽見外面的更鼓響了。
到辰時了。
已經能聽到外面那些宮女太監走動的聲音,隔着窗紙,也看到外面的燈一盞一盞的被吹熄,長夜已盡,但陽光還沒有完全的籠罩大地。
這個時候,是最黑暗的時候。
而我們眼前的黑暗,似乎纔剛剛開始。
她彷彿知曉一切,所以在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對我說了那句話,而對於我說的那些,她除了屏住呼吸沉默的聽着,沒有一點驚訝的樣子,等到我說完,她還是沉默的坐在那裡,但不自覺的,眉頭已經擰成了一個疙瘩。
我輕輕的說道:“昨天扣兒過來,之所以沒有告訴她,是因爲——”
她輕輕的擡起手來,阻止了我繼續說下去。
“本宮知道。”
她又看了我一眼:“從皇上留在宜華宮那天晚上,我就知道了。”
我的心裡微微的一顫。
雖然情況不容樂觀,但我還是對着她淡淡的笑了一下。
她看着我:“皇上,到底是何病症?”
“已經請了好幾個太醫把過脈,都說龍體無礙,只要服用些固本培元的湯藥就能調理好,但不知爲什麼,藥喝下去了,人一點反應都沒有。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還是沒醒。”
她焦慮的看着我:“可有什麼其他的症狀?”
“並沒有,沒叫痛叫苦,也沒有發燒嘔吐。”
“太醫開的藥方呢?”
“在這兒。”
我從袖子裡拿出藥方來給她,她看了一會兒,輕輕的搖了搖頭。
過了一會兒,她把那藥方遞迴給我,慢慢的說道:“皇上這個樣子,倒讓我想起了另一件事。”
“什麼事?”
“這件事,大概你比我還更清楚一些,”她說着,擡眼看着我:“當年,太上皇……”
這話一出,我的心都沉了一下。
太上皇裴冀,當初我們從揚州趕回來的時候,他也是這個樣子,昏迷不醒,一直到幾個兒子爲了奪嫡大打出手,血濺皇城,如今天下早已易主,而他還陷在當初那昏迷當中,一直沒有醒來。
我給出的藥方,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用。
常晴道:“我聽說,那個時候太上皇是——”
“被人下毒了,”我接口,輕輕的說到。
她不算太驚訝,但臉上還是露出了一絲震動,半晌,輕輕道:“果然是。”
“不過,”我說道:“陛下這一次,應該和太上皇是不同的。”
“哦?”
“太上皇那個時候昏迷,是被人下毒,之所以不爲人所知,是因爲當時的殷——有人控制了太醫院,也控制了太上皇,所以纔會這樣;但皇帝陛下的病症是有太醫在診斷的,如果說真的是下毒,太醫不可能看不出來——”
說到這裡,她似乎也會意,輕輕的點點頭。
但沉默了一下,她又嘆了口氣:“我只是很擔心,如今情況不穩定,皇上昏迷不醒的事一定不能傳出去。況且——”她說着,眉頭擰得更緊了,半晌,壓低聲音道:“明天就是初十了。”
看來,她也意識到了,裴元灝若不在明天上早朝,那麼引來的麻煩,就不止是後宮這些嬪妃拈酸吃醋,爭邀聖寵的問題了。
上一次裴冀的昏迷,直接導致了幾個皇子的奪嫡大戰,而這一次——
只怕,不是奪嫡大戰這麼簡單了。
常晴的呼吸都緊繃起來,看着我,神情嚴肅凝重:“你們是怎麼打算的?”
我說道:“之前的打算,是以爲陛下一定會在這兩天醒過來,只要瞞過所有的人就行,可現在這樣,他一直沒醒,只怕事情就瞞不住了,如果真的瞞不住的話——”
“如何?”
我看着她:“那麼,可能就不能光寄希望於陛下醒過來控制局面,我們需要用其他的辦法來控制局面……”
常晴看着我,目光微微閃爍着。
我遲疑了很久,終於慢慢說出了那兩個字——
“太子……”
一聽到我這麼說,常晴的呼吸都窒了一下。
她震愕的看着我。
我也看着她,半晌,沉重的點了一下頭。
雖然只是兩個字,但是我的話,我的安排,她已經全都明白了。
皇帝不在,國不可一日無君,既然裴元灝早已經冊立了太子,那麼這個時候,念深就必須站出來,承擔他作爲太子,在關鍵時刻必須承擔的責任。
他要監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