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楊金翹的眼中閃過了一道寒光,道:“後來我才知道,他根本沒死,但那個時候,再要下手,已經沒機會了。”
“……”
我不由的感到心中一陣發寒——“所以,你終於等到了第二次機會。”
“不錯,就是那個劉輕寒行刑的刑場上!”
“……”
“可惜!”她狠狠的咬着牙,帶着一股說不出的恨意:“居然,又失手了!”
“……”
我聽着她一口銀牙咬得格格作響,卻不知爲什麼,笑了一聲。
她看着我,眉頭一皺:“你笑什麼?”
“……”
我卻越笑越厲害,甚至到最後笑得臉都紅了。我想起了他們第一次刺殺裴元修,雖然得手了,裴元修卻陰差陽錯的逃過一劫,反而促成了我和他的婚事;第二次的刺殺,偏偏又射中了韓若詩,陰差陽錯的還是失手了,卻又促成了裴元修和她的婚事。
聽着我彷彿帶着玩笑的口吻說着那些話,楊金翹的神情也顯得越發的黯然了起來。
我笑着說道:“你們,真像是月老廟的!”
她看着我微微發紅的眼睛,眼中的恨意漸褪,卻像是浮起了一絲愧疚的神情,沉默了很久之後,她輕輕的說道:“如果不是我們,如果我們沒有失手,你大概也就不用嫁給他了。”
“……”
“那你的人生,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吧?”
“……”
我的笑聲止住,人卻有些恍惚,擡頭看了她一眼,半晌,又淡淡的笑了一下。
其實,未必。
未必會更好,也未必會更壞,只是回想起那個時候,裴元修在幾乎瀕死的絕境裡,仍舊對我不肯放棄的樣子,就算沒有那一箭,也許在別的時候,別的機會裡,我仍舊逃不開,我和他,也終究要經歷那一番的死別生離。
這個世上的很多事,一飲一啄,皆爲前定。
只是不知道,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我和他將來的路,又會往何處去?
……
這一回,兩個人都沉默了下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的天色都暗了下來,桌上那一盞燭火搖曳的光芒充滿了整個房間,這個時候,我突然有了一點真實的飢餓感,剛擡起頭來,楊金翹就伸手將桌上那一碟點心推到我的面前,見我看着她,便柔聲道:“我猜你今天一定沒怎麼吃東西,肯定餓了。”
“……”
“吃點吧。”
我點了點頭,從碟子裡撿了一塊尚還溫熱的桂花糕,剛剛送到嘴邊,突然又想起了什麼,擡眼看着她:“今天,皇帝來楊家的事,你是不是提前就知道了?”
她點了點頭,默認。
“你們,早就見過面了?”
“嗯。”
“什麼時候見的?”
“就是那天,那個劉輕寒行刑的那一天。”
“……”
我果然沒有猜錯,那天刑場大亂,那支箭射中韓若詩之後,我看到裴元灝立刻派出身邊的人四處搜尋,就是在那個時候,他們又見面了。
“然後呢?”
“然後?”
我拿着那塊糕點,雖然甜美的滋味一直在鼻尖縈繞,雖然我也的確有些餓了,可這個時候,卻一定要吃下去的慾望都沒有,我的目光漸漸的變得有些炙熱了起來,灼灼的看着她:“在那之後你們又作了什麼?爲什麼你之前都一直沒有跟我聯絡過,卻在那之後,給我送來了那支箭鏃?你跟他——”
被我這樣看着,楊金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平靜的說道:“我承認,皇帝他——他一直沒有忘記你,就算他一個字都沒有提起過,但我感覺得到,這些年來,他對你並沒有死心。”
我的眉頭下意識的一皺。
她又接着說道:“不過,我不是任何人的刀,也不會讓任何人利用。”
“……”
“我送你那支箭鏃,並不算打亂你的計劃。你的女兒在皇帝的身邊,你要北上,這是遲早的事。”
“……”
“我只是擔心,那個時候,你和劉輕寒在一起。”
我擡頭看着她:“你的意思是,我跟他在一起,我會跟他走?”
“你不會,”她平靜的說道:“這一點,我還是很瞭解你的。只是,當你跟他在一起的時候,難免會有一些不受控制的時候,讓你儘快上路,才能避免一些意外發生。”
“……”
我沉默了下來。
雖然,從收到那支箭鏃之後,我就知道自己是在被人催促,甚至說控制着,只是,聽見她這樣說出來,難免有些不忿。
我拿起那塊點心,輕輕的咬了一口,桂花的香味非常的濃郁,甜而不膩,但我吃那一口,卻有些味同嚼蠟的麻木。嚥下去之後,我擡眼再看着她的目光,目光的溫度也變得冰冷了一些,說道:“那現在,我已經如你,如你們所願到了京城了,你們打算怎麼做?”
她勾了一下脣角,說道:“你也不要生氣。雖然,皇上要讓你進京,一定有他的目的,但我——我希望你進京,只是希望你能離開江南那個危險之地,最主要的,是希望你能離開裴元修的勢力範圍,你,也不要把我想得太功利。”
“……”
她這樣一說,反倒讓我有些無話可說。
不能否認,她催促我上路是對的,再在揚州拖延下去,難說會發生什麼意外;而這一路上,王老闆受她的託付一路照顧我,也的確讓我免除了許多的後顧之憂;甚至到現在,裴元灝也並沒有立刻對我動手,這在我之前的預測中,已經是最好的局面了。
我嘆了口氣,也是爲了緩和一下氣氛,便問道:“對了,含玉夫人,她沒事吧?”
楊金翹的眉頭立刻皺緊了。
我急忙問道:“怎麼了?”
“她沒事。”她的眉頭仍舊緊鎖,眼神中也透出了幾份悲慼之感,輕輕的說道:“她,她一直懷疑雲暉的死是被皇帝設計,所以這些年來一直不能釋懷。今天,她實在是太沖動了!”
“那皇帝他會不會降罪於含玉夫人?”
“皇上已經把楊家的好幾筆生意都收走了,我想,他不會做得太絕。”
“那夫人現在——”
“我跟她已經談過了,她現在也是悔恨不已。父親讓她這幾天閉門思過,如果形勢不對的話,就讓她先回老家去躲一陣,避避風頭。”
“……這樣也好。”
我倒是鬆了口氣,含玉夫人爲報“殺子之仇”而一時衝動毒弒皇帝,那是滅九族的大罪,裴元灝能留她一條命,實在可以說是意外之喜,但君心難測,誰也不知道這件事他會不會還記着,將來又會如何處置楊家的人,避避這個風頭,應該是比較妥當的。
我想了想,又問道:“那,金瑤小姐呢?”
她的呼吸一窒,擡起頭來看着我。
我也看着她,目光專注而炙熱起來:“金瑤小姐的事,你是不是也知道?”
“……”
這一回,她沉默了下來。
一看到她這樣,我心裡那隱隱的不安越發的深重了起來,正色問道:“金瑤小姐被吳彥秋退婚,皇帝今天又突然對她表示出親近之意,是怎麼回事?”
她沉默了一會兒,慢慢說道:“皇上要收走楊家的幾筆生意,應該是在很早之前就有打算的,只是,他和雲暉情誼篤深,也不忍心就這樣把楊家打壓下去,所以——”
“所以,他有意召金瑤小姐進宮?”
“對。”
我輕輕的點了一下頭。
這樣的話,表面上還是很說得過去,裴元灝雖然是要收回那幾筆生意,但並不打算完全的打壓楊家,給與一些好處,是君王慣用的手段。從楊家的女兒中選出一個到後宮,可以保持楊家的盛寵不衰,也是他的一個態度。只是,楊金翹這些年都是一個“死人”,她必然不能去承受皇帝的恩寵,那麼二小姐楊金瑤,就成了皇帝溝通楊家的最好的人選了。
只是——
“爲什麼不讓皇上給你那些兄弟一個官做?這樣也完全可以表現皇帝的恩寵啊!”我皺着眉頭說道:“何必一定要讓她進宮?”
楊金翹的眉頭也皺緊了,眼神中多少有些忐忑不安:“因爲,我聽說她一直不願意嫁給吳彥秋。”
“啊?”
“這門婚事又是父母之命,又是兩個家族的利益聯合,況且那邊是皇后的勢力,她完全沒有能力反抗。”
我啞然失笑:“所以,皇帝有了這樣的心思,你沒有阻撓,反倒助長他?”
“……”
“你難道忘了,當初自己在上陽宮的時候,是何處境?爲何又要讓金瑤小姐去經歷同樣的事?況且,她的性格天真率直,哪裡是能在宮裡活下來的人?”
聽見我這樣的責問,她也顯得非常的後悔,忍不住伸手扶着額頭:“這件事,是我沒有考慮周全。”
“……”
“可是現在——”她擡頭看着我:“現在該怎麼辦?”
我這還是第一次看到楊金翹也有無助和無措的時候,只是這件事,的確和別的不同,楊金瑤下半生的幸福,就全在裴元灝的一念之間了。
她,會走上當初楊金翹,還有我的老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