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寒光,刺向了聞鳳析的咽喉。
“不要!”
我驚得大叫了一聲,眼看着那鋒利的劍尖已經襲到了聞鳳析的咽喉,我一轉身,擋在了聞鳳析的身前。
謝烽的目光如刀,而那把劍勢若雷霆,寒光幾乎已經刺進了我的眼睛裡,我嚇得閉上了眼睛,就聽見呲呲的兩聲響,周圍一陣江流洶涌,然後又在下一刻慢慢的平復了下去。
我這才慢慢的睜開了眼睛。
一睜開眼,目光就對上了那尖利的劍尖,幾乎已經直直的抵上了我的眉心,只要謝烽的手再進一分,或者我自己再動一動,也許今天就要血濺當場了。
那把劍近在眼前,周圍江風凜冽,水流洶涌,但謝烽的手卻是穩如磐石,劍尖懸在空中也是紋絲不動。
我嚇得全身都出了冷汗。
謝烽冷冷的說道:“放手。”
聞鳳析被我擋在身後,但他的一隻手還緊緊的抓着我的手,絲毫沒有要放開的意思,反而是用另一隻手抓着我的肩膀,要把我往他身後攬。
我感覺到這兩個人的不像剛剛談事的時候那麼冷靜了,謝烽跟隨着過來,必然就是要保證我的“安全”,他是絕對不會讓我就這樣離開的;而聞鳳析,他從一開始就想要把我從金陵府救走,卻只帶走了南宮離珠,剛剛一聽到我說起劉輕寒,他也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氣了。
謝烽沉聲道:“我再說一遍,放手!”
聞鳳析的牙齒咬得格格作響,抓着我的那隻手越發用力。
他們兩這樣僵持着,卻沒有一個人肯放手,更沒有一個人肯退卻,我站在兩個人的中間,只覺得自己的那隻手都要被聞鳳析不受控制的力道捏碎了,而這一刻,江風也越發的凜冽,周圍水波盪漾,讓我們的船都搖晃了起來。
我的心,也顫抖了起來。
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且不說謝烽的武藝有多高,聞鳳析已經親口承認自己武力不及他,如果真的要打起來,這個揚州城的守將惟有命喪於此;再說,裴元修肯讓我出來跟他見一面,前提就是要保證我不會有任何機會逃離,如果這一次我真的被聞鳳析帶走了,他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聞鳳析和謝烽,只是兩個人而已,但他們兩如果在這裡打起來,那他們身後所代表的揚州和金陵,就安不了了。
如謝烽所說,可能只會讓那場屠城提前。
就在他們兩針鋒相對之時,我突然說道:“我跟你回去。”
一聽到我這句話,謝烽的目光一閃,眼中原本已經騰起的殺氣這個時候微微的散了一些。
而我回過頭,就看見聞鳳析皺緊了眉頭:“顏小姐!”
感覺到他還抓着我的手不肯放,我對着他一笑,但眼淚卻又一次不受控制的奪眶而出。對於聞鳳析這樣的武將來說,一看到女人哭泣,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無能一樣,也更痛恨自己的無力,他抓着我的手越發用力不肯放開,我只能慢慢的往回抽,但袖子還是被他抓着。
我輕輕是說道:“聞大人,不要忘記自己說過的話。”
“……”
“揚州城,還有城裡的百姓,就託付給聞大人了。”
“顏小姐——!”
他咬着牙叫我的名字,眼中的痛苦和無奈這一刻已經是無以復加,我一狠心,用力的將手抽了回來,他卻不肯放棄的又一抓,就聽見“撕拉”一聲,我的袖子被他硬生生的扯了下來。
我立刻看了那碎布一眼,又看了他一眼。
聞鳳析捏緊了那片碎布:“顏小姐。”
我一擡手,阻止了他再往前走,謝烽的身上雖然已經沒有了殺氣,但劍還在手,如果聞鳳析真的再有任何舉動,如果真的激起了他的殺意,那今天就真的不好收拾了。
我輕聲說道:“聞大人,告辭。”
說完,便轉過身去,踩着船舷走到了謝烽的身後去,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終於放下心來,又看了聞鳳析一眼,然後收劍回鞘,轉頭對着船伕說道:“回去。”
那船伕原本就被剛剛劍拔弩張的氣氛嚇得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這個時候才總算鬆了口氣,急忙點頭,撐起竹竿將船和聞鳳析的那艘船分開了。
小船晃晃悠悠的,開始往南岸駛去。
我站在船中心,微微搖晃着,但看着聞鳳析他們的船卻一直停在那裡,似乎是不忍心走,也像是不肯走,他站在船舷上,那隻手還緊緊的抓着那片破碎的衣袖,在江風中微微的飄揚着,彷彿在訴說着離別的無奈。
但他的目光,憤怒而堅定,有一種隱隱的力量,傳遞了過來。
我眼睛一熱,對着他輕輕的擺了擺手,終於轉過頭去不再看他,而行駛了一陣之後,江上又起了風,船也搖晃得更厲害了,謝烽扶着我坐了下來。
他再後看了一眼,水霧彌散,已經將聞鳳析他們的小船吞沒了。
他慢慢的坐到了另一邊。
這是一個陰天,好像有一隻灰暗的大手覆蓋在大地之上,將所有的陽光都遮蔽住了,我的心情也是如此,低沉得好像喘不過氣來,尤其在謝烽注視的目光之下,更有一種壓抑之感。
他看了我許久,突然吸了一口氣。
我以爲他要問什麼,立刻全身都緊繃了起來,但他卻只是從袖子裡掏出了一塊手帕遞給我,輕聲說道:“擦一擦吧。”
我下意識的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卻是抹了一手的溼潤。
不知不覺得,我又落淚了。
接過那塊手帕,我擦了眼淚,但更多的淚水卻開始了下一波的泛濫,謝烽微蹙着眉頭看着我,卻並沒有開口勸慰,而是靜靜的坐在一旁,等待我的情緒平復。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輕輕的說道:“我以爲,顏小姐今天來,是一定要勸服聞鳳析的。”
我擡頭看了他一眼:“謝先生是把所有的期望,都寄託在我身上了嗎?”
他沒有否認,沉默了一下,說道:“那畢竟是一城人的性命,在下——也有不忍。”
“既然不忍,謝先生爲何不自己開口去勸?”
“聞鳳析對在下的話,可沒有對顏小姐的話那麼聽得進去。”
“我說的勸,不是勸聞大人。”
“……”
他沉默了一下,然後看向我。
我捏着那塊已經溼潤了的手帕,平靜的說道:“剛剛你說的那些話,爲什麼不能去告訴裴元修?聞鳳析不怕落下千古罵名,因爲罵名落不到他的頭上,也因爲,他俯仰無愧。但殺人者,難道他就不怕落下千古罵名了嗎?”
謝烽平靜的說道:“顏小姐,千古的歷史,都是誰在記述?”
“……”
我一怔,沒有開口。
他也不需我回答,自己說道:“是勝利者。”
“……”
“只要他勝利了,記錄歷史的筆就在他的手裡,這一場戰爭,就不是屠城,而是末代皇帝昏庸無能,守城將士怯懦懼戰,造成生靈塗炭。”
我一下子打了個寒戰:“你——”
他看着我,目光如同冰冷的水:“顏小姐剛剛問他的那些話,其實也是在下想要問的,他既然要做出這個選擇,那就註定了,他大概真的要揹負這樣的罵名。”
我咬牙切齒的說道:“公道自在人心。”
謝烽道:“人心愚昧。”
“總有清明者。”
“這三丈紅塵中,又有幾個清明者?”
“……”
“顏小姐如此清明,纔會有如此痛苦。”
“……”
“這個世界上,多得是爲了逃避這樣的痛苦而不願清明的人。顏小姐原本出身名門,天資聰穎,還得到了那麼多人的敬重,很多時候卻活得不如一個普通的村婦,難道不是因爲你堅持要清明帶來的結果嗎?”
我原本因爲他的話而痛苦矛盾不堪,但在這一刻,我卻忽的笑了。
他疑惑的看着我笑,不知道爲什麼到了這個時候,我還能笑得出來,而我淡淡的說道:“謝先生說得對,我的確很多時候,活得還不如一個普通的村婦。”
“……”
“一直以來,我也希望自己能像個村婦一樣,什麼都不要經歷,就那麼好好的過日子。”
“……”
“但其實,我想要的,只是村婦的平靜,不是村婦的愚昧。”
他一怔。
“即使我真的有一天做了村婦,遇到了你們今天的所作所爲,我也不會因爲懼怕你們的屠戮之刀而顛倒黑白,我會照實說出我的所見所感,我會向所有的人昭示你們的罪惡。歷史的筆可能會落到你們的手裡,但人心,卻是我自己的。”
他的眉心蹙得更緊了。
沉默了許久之後,他看着我的眼睛,沉聲說道:“我還是那句話,你真的會忍心看着那場慘劇的發生嗎?”
我沒有再看他,而是下意識的抓緊了那塊已經被淚水***了的手帕,轉頭看向周圍,霧氣迷茫的江面上,除了一片無邊的水波,正在微微的激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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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之前的約定,我們的小船行駛到之前那艘大船停靠的地方就可以了,因爲大船也要往這邊行駛一些,不必一定要走到南岸,但到了那塊水域之後,卻沒有看到大船的身影。
這個時候,天空下起了毛毛細雨。
江南的冬天,雖然不像北方的冬天那樣北風呼嘯,大雪紛飛,但下雨的時候還是非常的冷,有一種陰寒刺骨的感覺,謝烽看到我蒼白的臉龐,便走過來站到我的身邊,擡起衣袖遮在了我的頭頂。
我也沒有看他,就這麼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裡等。
等了一會兒之後,船還沒有來,謝烽有些按捺不住,呼吸也變得急促了起來,轉頭望着南岸,這個時候,一陣風從南邊吹來,水波也開始盪漾。
一艘大船的輪廓,慢慢的在水霧和雨幕當中顯現了出來。
是那艘船。
周圍,是其他的戰船,也立刻跟了上來。
船行駛過來,越靠越近,風就越來越大,波瀾起伏讓我們的船都更劇烈的搖晃了起來,我擡頭,隱隱的看到船頭上站着幾個人,自然也有些熟悉的身影,雨水落在臉上,冷冰冰的,我又很快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不一會兒,小船靠了過去,謝烽扶着我上了船。
走過那條長長的,漆黑的階梯的時候,我聞到了一點淡淡的,脂粉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