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我也徹底的傻眼了。
陪都?
他要將西安府,立爲陪都?!
我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只傻傻的看着裴元灝那彷彿世事盡在掌握的笑容,還有賀蘭弼他們幾個已經完全呆若木雞的樣子,過了好一會兒,他們幾個都沒有任何的反應。
而我慢慢的轉過頭去,看向輕寒:“他,他這是——”
輕寒說道:“他這是在拉攏這些人。”
“……”
“他很清楚,陝西的這些豪強想要得到的是什麼,在這個時候,他已經拿下了一個官員了,如果再繼續抓人,殺人,那很容易就讓人心亂了。在這個時候,抓一把,就必須得再鬆一把。”
“……”
抽一鞭子再給顆糖,這當然是爲政者屢試不爽的手段,在這種情況下,的確不宜再跟陝西的其他勢力對立,只是,賀蘭弼他們真的能放得下心嗎?
聽見我這麼說,輕寒低聲說道:“這就是他高明的地方。”
“……什麼意思?”
“皇帝是在向他們‘示弱’。”
“示弱?”
“沒錯,建立陪都,也就是將他的朝廷,他的政權中心完全轉移過來,不動賀蘭弼這些人,也就是在接下來的日子裡要依靠他們重建皇權。若賀蘭弼他們再動,他們的目的就永遠無法達到。”
“……”
“大家都是聰明人,相互依存,總比刀劍相向要好。”
“……”
“而且,他這一招,還有一個好處。”
“什麼?”
“自古,川陝一家。”
“……”
“他如果再往西走入川,萬一跟你們顏家沒有談妥,他還有退路,但如果徹底的離開這裡,山西只怕就難保了。他將陪都建立在陝西,北臨三晉南控巴蜀,是最好的戰略要地。”
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我不知道裴元灝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打的這個主意,至少我知道,在臨汾之前,他應該還不知曉妙扇門這邊的意圖,也就是說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他在那樣艱難的環境下,就已經把每一個可用的人都算到,把每一個可用的勢力都牽制住,這種心機,真的不是人人都有的。
難怪剛剛,阿藍會那樣說他。
這一回,連我也感到一點不安。
我皺着眉頭看着前方,賀蘭弼他們幾個人顯得矛盾掙扎,但顯然已經掙扎不了多久的神情,輕輕的說道:“若是這樣,那,你們打算怎麼辦呢?”
“……”
“藍姐……”
“……”
“藍姐?”
半晌沒有人迴應,我回頭一看,卻發現藍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蹤影。
奇怪,她去哪兒了?
我有些慌亂的急忙翹首看去,周圍一片人海茫茫,卻怎麼也找不到她的蹤影。
她走了?!
我的腦子花了一點時間才接受了這個事實,但又不敢相信,目光再巡視了一遍,周圍全都是那些面目顯得有些麻木的老百姓,一個個都聚精會神的看着前方的皇帝,沒有一張熟悉的面孔。
阿藍真的走了,而葉飛……他剛剛也走了。
一下子,好像妙扇門的人都消失了。
這一刻,我才真的突然意識到,在這一次西安府的內亂中,雖然我們很清楚,這一切背後的操縱者就是他們妙扇門,但現在,露白的人裡面,一個妙扇門的人都沒有,葉飛和阿藍就這麼一消失,這件事一整個就跟妙扇門完全沒有關係了。
一方面,我也有些震驚,葉家後人,也就是妙扇門門主的手段,自己不動一兵一卒,卻在西安府設下了一個這麼大的局,幾乎就要將皇帝都控制住了,若不是裴元灝兵行險着,自己親身進入西安府內平定這場內亂,很有可能就真的會出大亂子,但另一方面,我也有些詫異——
他們真的就這麼放棄了嗎?
是不是放棄得有點太容易了?
我的思緒一時間全亂了,但輕寒卻絲毫沒有注意到這裡,他的全副精神都放在了裴元灝和賀蘭弼他們幾個人身上,在這個時候,那幾個人的僵持似乎也到了強弩之末,在周圍成千上萬的老百姓的注視下,賀蘭弼終於上前一步,跪倒在裴元灝的腳下。
“皇上!”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感覺到,裴元灝那緊繃的肩膀,似乎微微的耷拉了一點下來。
他低頭看着賀蘭弼,陽光照耀下,他的額頭透着一層細汗閃爍的光。
賀蘭弼又沉聲說道:“請皇上恕罪!”
裴元灝微笑着說道:“天下大亂,人心惶惶,朕心裡也很清楚,賀蘭公爲國爲民憂心勞苦。那接下來,我們就要君臣同心了。畢竟,同心山變玉,協力土成金麼。”
賀蘭弼沒有應他這句話,又在地上砰砰砰的連磕了幾個響頭:“請皇上恕罪!”
“……”
不僅他跪下磕頭,連他身後的那幾個人,也紛紛跪倒在地,對着裴元灝磕頭不止。
這一次,裴元灝安靜了下來,看了他們好一會兒,然後臉上又一次浮起了淡淡的笑容來,道:“朕,恕你無罪。”
這樣,就算是得到了皇帝在大庭廣衆之下的一個保證了,聽到這四個字,賀蘭弼和他身後的那些人才終於鬆了口氣。
他們再次磕了一個頭:“謝皇上。”
然後紛紛的站起身來。
而這個時候,輕寒也輕輕的鬆了口氣。
他的臉色原本就顯得有些蒼白,突然鬆了口氣,好像全身的血液都暢通了似得,臉上隱隱的透出了一點嫣紅,我心中暗叫不好,果然,下一刻,他已經止不住開始咳嗽了。
我急忙伸手扶着他,一邊去抹他的後背幫他順氣,突然,我的手一僵。
他一邊捂着嘴低聲咳嗽,一邊轉頭看着我,目光疑惑的像是在問——“怎麼了”?
我整個人都僵住了。
阿藍……葉飛……
還有那個年輕人,他們全部都走了。
可輕寒的解藥,他的解藥還沒有拿到!
一瞬間,我的臉色如失血一邊驟然煞白了起來:“你的解藥,他們還沒有給我你的解藥!”
輕寒自己也愣了一下,像是有些承受不住這個突如其來的打擊,他咳得更厲害了。
之前在路上的時候,阿蘭就說,他這個人太不聽話,而且在過黃河之前,他們顯然也已經察覺出了輕寒的陽奉陰違,剛剛在西北行宮的時候,他的態度更是顯露無疑,很明顯,妙扇門已經知道他根本不打算和他們一條心,更不可能跟他們一條路。
難道,就因爲這樣,妙扇門就不管他了嗎?
難道對他們來說,輕寒真的只是一個工具而已嗎?
想到這裡,我頓時急得都要哭起來了,輕寒自己也感覺到了,熾肺煽肝的痛咳了幾聲之後,他勉強的控制住自己,伸手抓住了我的手,低聲道:“你先不要慌,我現在還沒事。”
“可是,可是——”
“我不信他們就這樣不管我了。”
“……”
“要知道,之前救我,他們可是費了不少事的。”
“……”
“再說了,不是還有你嗎?妙扇門的門主對你是很顧忌的,他不可能完全不考慮你的感受,就這麼放棄我。”
我急得幾乎都要跺腳了:“可是他們人,一個人都不見了啊!”
“我說了,不——要——急!”
他用力的慢慢說出了那三個字,握着我的那隻手也微微的用了點力,我的心微微的一沉,在萬般無力的絕境下,也只能勉強的讓自己冷靜下來,憂心不已的看向他。
他說道:“先等,等皇帝把這裡的事處理完了,再說。”
說完,他轉頭看向前方。
而這個時候,裴元灝似乎也已經把賀蘭弼他們的事情都處理完了,也跟高天章他們幾個低聲交代了什麼,高天章帶着一隊人馬幾個官員立刻先走了一步,然後,裴元灝便慢慢的擡起頭來。
他的目光,看向了我們。
雖然陽光熾熱,但這一瞬間,我也感覺到了他目光中如火一般的溫度,尤其在看着我和輕寒緊握的雙手時,似乎眼神中都要透出火花來了。
我以爲他立刻就要說什麼,但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便像根本沒有看到我們一樣,轉頭吩咐趙太妃和裴寧遠:“先上馬車,等到了官邸,再容你們敘話。”
趙太妃牽着裴寧遠的手也一直沒有放開過,這個時候連連謝恩,便跟着裴寧遠慢慢的走到後面他的那輛馬車,被人扶着上去了。
而裴元灝,也轉身回了自己的馬車裡。
立刻,周圍的那些老百姓都跪了下來,因爲聽到他剛剛說要去官邸,顯然聖駕要繼續往前,他們要恭送聖駕了。
可是,裴元灝進去之後,卻沒有下令。
大家安安靜靜的,跪着的跪着,站着的站着,都在等待着。
又過了一會兒。
拉車的馬匹晃動着腦袋,車伕手握着鞭子,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馬車內,安靜得一點聲息都沒有。
這一段時間,說來其實並不長,可是在這樣萬衆矚目的情況下,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很長很長。
我和輕寒站在路邊,也有些詫異了。
裴元灝,他在等什麼?
就在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周圍的人越來越疑惑,連玉公公也有些按捺不住,上前一步要開口詢問的時候,從裡面突然傳出了裴元灝彷彿壓抑着什麼的低沉聲音——
“讓他們兩個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