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輕寒眉頭緊皺,剛要開口,我被那些人幾乎摁得直不起腰,這個時候突然冷笑道:“原來在大將軍眼中,把我交給皇帝就是一大功了。早知你的胃口這麼小,我們就不必爲大將軍準備那份大禮了。”
屠舒瀚一怔,回過頭來看着我。
“你說什麼?”
我冷笑了一聲,沒說話。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劉輕寒,劉輕寒這一回也沒說話了,只冷冷的看着他。
屠舒瀚沉吟了一下,還是給押住我的人使了個眼色,那些人便稍稍的放鬆了一些手上的力道,我才勉強站直了身子。屠舒瀚上前一步走到我面前來,看着我的眼睛道:“你說的大禮,是什麼?”
我只看着他的眼睛,沒說話,劉輕寒站在他旁邊,一字一字的道:“殲滅東察合部二十萬大軍。”
屠舒瀚一下子睜大了眼睛。
那雙深邃的眼睛裡,好像撲的一聲燃起了一簇火焰。
我和劉輕寒頓時心中一喜。
對於這樣的將軍,要點燃他,最好的辦法就是軍功,劉輕寒沒有說讓他去打仗,而是說“殲滅東察合部二十萬大軍”,這樣的誘惑對於屠舒瀚來說,實在太大了!
然而,就在我們以爲事情將有轉機的時候,屠舒瀚突然冷笑了起來。
我和劉輕寒一愣,又對視了一眼。
他,什麼意思?
屠舒瀚冷笑着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劉輕寒,然後一邊笑一邊轉身走回了桌邊,伸出手去輕輕的撫摸着擦在桌上的那把彎刀的刀柄,道:“這個笑話,的確很好笑。”
我微微蹙了一下眉頭:“大將軍覺得這是一個笑話?”
“難道不是?”屠舒瀚回過頭看着我們:“又或許,這不是一個笑話。”
“……”
“這是夢話。”
“……”
“你們癡人說夢!”
他突然加重的語氣嚇得周圍的人都顫了一下,我和劉輕寒一時啞口噤聲。
屋子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屠舒瀚冷笑了一聲,拔起那把彎刀,又一次坐下來,慢慢的切割着盤子裡的那條羊腿。
屋子的氣氛又冷了下來。
他這樣忽冷忽熱的,最是讓人忐忑不安,因爲完全不知道他心裡到底是個什麼念頭。
不過,他也沒有讓人再把我帶下去。
我也明白了過來,屠舒瀚並不是真的把我們的話當做“笑話”、“夢話”,如果真是這樣,他根本沒有必要再跟我們廢話,直接把我抓起來,劉輕寒有私通外敵這個把柄在他手裡,也不敢輕舉妄動。可他並沒有這樣做,而是將我們留在這裡。
這就證明,他其實,需要我們去說服他。
想到這裡,我和劉輕寒對視了一眼,顯然他已經看穿了屠舒瀚現在的心思,於是朝我使了個眼色,我輕輕的點點頭,便試探着對屠舒瀚說道:“大將軍是覺得,自己不可能殲滅東察合部的二十萬大軍嗎?”
屠舒瀚用刀尖勾起一條肉,正要往嘴裡送,聽到我這麼說,手上的動作又停了下來,一雙眼睛斜睨向了我,冷笑道:“顏大小姐,你真以爲本將軍駐守隴南,就對你們的事一點不聞?東察合部的確有二十萬大軍,但他們現在是在年寶玉則,打的是你們西川。讓本將軍出兵,哼,本將軍這把刀,不是那麼好借的!”
“大將軍的意思是,西川是借刀殺人?”
“敵已明,友未定,引友殺敵,不自出力。”屠舒瀚冷笑了一聲:“你們西川的人,兵書倒是沒少看啊。”
我的心裡微微一沉。
不錯,從當初顏輕塵第一次提出,要三路夾擊殲滅東察合部的軍隊開始,我就意識到了,他是在借刀殺人,對於他而言,東察合部是最明顯的敵人,而屠舒瀚和洛什,這兩個人亦敵亦友,可敵可友,正是他能夠引以屠戮之刀!
卻沒想到,屠舒瀚也一眼就看透了。
更沒想到的是,他的消息還如此靈通。
當然,這也不算太意外,他是鎮守邊關的將領,自然要對敵方的一舉一動都瞭若指掌,莫說五百里外敵軍的一舉一動,就是千里之外,他也必須要有所耳聞,才能提前做出應對準備。
所以,我和劉輕寒的拜訪,他是能猜到來意的。
這時,劉輕寒笑着對他道:“大將軍果然耳目靈通。”
人到底是喜歡被人戴高帽子的,屠舒瀚臉上沒什麼表情,可眼中還是透出了一絲得色。我卻又立刻說道:“只可惜,如果東察合部二十萬大軍打過來的時候,不知道大將軍的耳目還能不能這麼靈通?”
他的臉色一變:“你說什麼?!”
我面不改色的笑道:“大將軍,東察合部的野心到底有多大,別人不知道,將軍跟他們打了這麼久,難道也不知道?現在他們屯兵年寶玉則,離這裡是有百里之遙,但打下來之後呢?你真的相信他們會南下?西川雖然地少兵疲,但山形險惡,是一道天然的屏障,草原的騎兵不擅在這樣的地形作戰,所以他們不可能真的深入蜀地。相比之下,往東打過來一馬平川,難道不是更適合他們騎兵作戰的地形?”
屠舒瀚臉色沉了下來,沒說話。
劉輕寒趁機說道:“但是,將軍如果現在出兵,和西川一同擊潰東察合部的兵馬,這不僅是一場大勝,更絕了他們東進的念頭!”
“……”
“將軍,這場大勝,將軍若回朝,領的可是全功啊!”
果然,當官的還是要說官話,屠舒瀚聽到“全功”兩個字,整個人的神態都不一樣了。
他的目光分明炙熱了起來,擡起頭來看着劉輕寒的時候,彷彿有火焰在燃燒。
我不由的也緊張了起來。
照裴元豐的看法,能說動屠舒瀚,就最好不要讓洛什動,而能否說動屠舒瀚,成敗在此一舉了!
就在我們兩都緊張的看着他,屠舒瀚終於在長久的沉默之後,慢慢的擡起頭來看向了我們。
“……”
我不由的攥緊了拳頭,掌心全是冷汗。
“來人。”
他一開口,口氣不急不緩,旁邊立刻有衛兵走上前來。
“在。”
“將兩位客人請下去,稍事休息一番。”
我和劉輕寒都一愣:“大將軍——?”
“兩位遠道而來,一路風塵僕僕,想必也是累了,乏了。”屠舒瀚平靜的看着我們,又吩咐道:“讓他們趕緊燒熱水,供兩位貴客洗塵。”
我和劉輕寒面面相覷。
原以爲事情不管怎麼樣都會有個決斷,卻沒想到屠舒瀚突然話頭一轉,居然先讓我們去休息。
這——
我有些猶豫:“大將軍,出兵的事——”
屠舒瀚已經一伸手:“兩位,先請吧。”
“……”
俗話說客隨主便,更何況我們是有事相求,眼看他已經這樣發話了,我們也別無他法,只能拱手道謝,然後跟着他的那些衛兵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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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一條長廊的岔路口,迎面走過來幾個侍女,對我說道:“夫人請這邊來。”
劉輕寒立刻道:“你們要帶她去哪兒?”
那幾個侍女畢恭畢敬的答道:“大人,大將軍吩咐帶兩位貴客先去沐浴。”
“……”
“貴客放心,不會讓二位離得太遠的。”
“……”
我看着劉輕寒一怔,忍不住淡淡一笑。
他自己似也有些尷尬,輕咳了一聲,對我說道:“那你先去吧。”
我笑着點點頭,轉身跟着那幾個侍女走了。
隴南城的城池很簡陋,這座府邸也很簡陋,看得出並沒有什麼精緻的裝飾和複雜的樓宇,只有這麼一座單調的土樓,我們上了二樓,腳下薄薄的木板踩着吱呀作響。我一邊走着,一邊下意識的左右打量着,正好路過了一扇朝東敞開的窗戶。
這座土樓是矗立在隴南城中央,那麼朝東開的窗戶自然看到的,就是東邊半城的景緻了。
這個時候太陽已經開始西斜了,赤紅的陽光照在這座灰濛濛的城池上,好像灑下了一片紅霧一般。
城市安靜得好像一幅畫。
正看着,前面帶路的侍女已經停在了一扇門前,畢恭畢敬的道:“夫人請。”
我點點頭走了過去,隨着他們一推門,就感覺裡面一陣水汽迎面撲來,正好兩個粗使的僕婦也滿頭大汗的從裡面走了出來,一見我,急忙俯身行禮。
“貴客,請先沐浴更衣吧。”
“多謝了。”
我點點頭,走了進去。
一進去纔看到,這是一間還算寬敞的浴室,當然也很簡單樸素,浴池卻很大,裡面已經灌滿了熱水,整個屋子裡水汽蒸騰的,薰得人有些汗意。
但我發現,這個浴池的一邊,卻橫着一個寬大的屏風,屏風兩頭幾乎觸到了牆壁,將整個房間和浴池都隔開了。
不知道這是做什麼的?
我也沒多想,畢竟趕了這些天的路,一身風塵,也的確累乏了。我屏退了那幾個要幫我沐浴的侍女,自己一個人褪下衣衫掛在一旁的木架上,正拿着毛巾要邁下去,就聽見那屏風的另一頭傳來了一陣響動。
我一驚:“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