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一點一點的流逝。
我聽着外面的風聲,也聽着風聲中夾雜而來的各種喧鬧的聲音——攻城,拼殺,雖然眼睛看不到,可太多的經歷讓我幾乎閉上眼睛也能描摹出遠處的那場戰爭了。
不過今晚,我不能太在意那場戰爭。
就連眼前這兩個人,他們雖然發起這次攻城的人,可能連他們此刻,也不是完全的關注攻城的結果。
畢竟,身邊有一個與自己不是一條心的人,這種事對於任何一個位高權重者來說都是很難接受的,如果不找出這個人來,很難想象將來會對自己要做的事產生什麼巨大的破壞。
裴元修一定非常想要抓出這個人來。
而韓若詩,她坐在屋子中央,雖然同樣是個孕婦,她的精神顯然要比我好得多,儘管一句話不說,她的眼睛都是晶亮的,一邊掰弄着自己的指甲尖,一邊不時的擡起頭來看着我們。
裴元修就坐在臥榻邊,兩隻手放在雙膝上閉目養神。
而我躺在臥榻上,剛剛喝的那半碗湯藥已經發揮作用,眼皮發沉,睡意一陣一陣的襲來,可我卻強打起精神讓自己不要陷入昏睡當中,有的時候困得狠了,就在被子裡用一隻手掐着自己的大腿,痛得我直哆嗦。
畢竟,我不希望自己一覺醒來,什麼事都成了定局。
不管事好事壞,我都必須要親眼目睹,親身經歷,否則我怕我會遺憾,會犯下難以彌補的過錯。
看見我又一次晃着腦袋擡起頭來,裴元修嘆了口氣,睜開眼來轉頭看着我:“你怎麼還不睡呢?”
我不看他的眼睛:“睡不着。”
“剛剛不是喝了藥了?”
“可能,只有半碗。”
“那,我讓人再去給你熬一點?”
我搖了搖頭:“已經大半夜了,喝下去也沒什麼用。況且——”我一邊說一邊看了一眼默不作聲的韓若詩:“夫人不是也沒睡嗎?”
韓若詩聽見我說起她,掉過頭來,似笑非笑的說道:“我是等着看今晚的大戲。”
我笑道:“那,我也湊湊熱鬧。”
韓若詩笑了起來。
我們兩就真的像是在等待着一場好戲上演一樣,雖然我一直在屏息聽着,遠處的殺伐之聲不絕於耳,我猜想着今晚至少都會有四路人馬攻打滄州城,所以這一場戰爭,不管是不是爲了抓出那個內奸來,對於已經斷糧了一段時間的滄州城軍民來說,這都是一場生死之戰。
可我還是得在臉上保持平靜。
裴元修看着我們兩,沒有說話,沉默了一會兒之後便起身走到門口,推門出去。
這個時候,聽見外面似乎也傳來了一陣人聲。
他扶着圍欄往下看,問道:“誰?”
下面立刻有人回話,但聲音太小了我沒聽清楚,韓若詩也皺了一下眉頭,起身往外走去,裴元修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說道:“章老太君來了。”
我一聽,急忙起身走了出去。
往下一看,果然看見前方一陣燈火閃耀,好多人簇擁着那位老人家走了過來,她一路都吵吵嚷嚷的,像是在找什麼人,我和裴元修對視了一眼,沒說什麼都急忙下了樓。
剛一下樓,就聽見章老太君焦慮的聲音:“他們人哪?爲什麼一個都不在了?”
“老祖宗,您彆着急。”
“能不急嘛?我的兒子,還有我的孫兒們,人呢?”
“老祖宗,他們是去辦要緊的事兒了。”
“什麼事兒這麼要緊,大晚上的都讓人睡覺,還有,外面怎麼那麼吵?”
……
我看到這位老人家越來越着急的樣子,就真的像是個糊塗的老人,驚恐萬狀的四處尋找自己的兒孫,如果不是之前宋宣對我說了那些話,我現在都不敢相信其實她是在假裝着癡傻的樣子。再回想起之前她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表面上看起來是一位老人家無聊的嘮叨,但不知飽含了多少她的心思在內。
這樣想着,也不由的心裡一陣欽佩——她不知用了多大的毅力,才能裝瘋賣傻那麼久,欺瞞過朝夕相處的兒孫們,並且深明大義的選擇站在皇帝的這一邊。
我走過去輕輕的說道:“老太君。”
她一聽到我的聲音,擡頭看着我:“兒媳婦啊?”
我聽見身邊裴元修的呼吸沉了一下,但他沒說什麼,只陪着我一起走到章老太君的面前,老人家一把抓住我:“你在這裡就好。他們人呢?宣兒他們呢?”
我看着她的眼睛,雖然原本漆黑的夜晚已經被那些丫鬟侍從手中的燈籠點亮了,但所有的光亮加在一起,也不及這位老人家眼中的光芒。
只是,她的手很涼,大概是從那個園子裡一直走到這邊,早就給風吹冷了,我也伸手捂在她的手背上,柔聲道:“他們去辦事兒了,一會兒就回來。”
“啊?”
她稍微放心了一些似得,輕輕的點了點頭,裴元修也上前一步,章老太君一看到他,立刻附身行禮:“太子殿下。”
裴元修道:“老人家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呢?”
攙扶着章老太君的那個小丫鬟輕聲說道:“老祖宗原本睡得就淺,剛剛突然一陣聲響把她驚醒了,她就一直吵着要過來找老爺,還有少爺他們。”
“……”裴元修沉默了一下,然後說道:“他們是替我辦事去了。老人家要等他們回來,不如上樓去坐着,屋子裡暖和,我們一起等他們。”
章老太君笑着說道:“多謝太子殿下。”
我便扶着這位老人家慢慢的登上了二樓,韓若詩站在門口,這個時候就退了兩步,看着大家將老人扶到臥榻邊坐着。章老太君又擡頭看着裴元修道:“不知道,太子殿下派他們去做什麼要緊的事。他們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啊?”
裴元修大概是沒來得及編這話,沉默了一下。
這時,一個帶着笑的,涼悠悠的聲音說道:“他們,去抓姦細了。”
回頭一看,是韓若詩慢慢的走了過來。
“奸細?”章老太君頓時皺了皺花白的眉頭,說道:“什麼奸細?”
“奸細,您老人家也不懂嗎?就是吃裡扒外,首鼠兩端的小人,奸賊!”
“哦?還有這樣的人?”
“當然,這樣的人,是最讓人痛恨,天下人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的。”韓若詩嘴角勾着一點冷笑,一步一步的走過來:“老人家,你覺得抓到了這樣的人,應該怎麼辦纔好?”
我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韓若詩,她之前就給我挖了那個坑讓我往裡跳,現在又給這位老人家挖坑!
我正想要阻止她,可章老太君已經擡起那雙清亮的眼睛,目光在燭火下微微的閃爍着:“你剛剛不是說,天下人人都恨不得殺之而後快嗎?那這樣的奸賊,就該殺了,以儆效尤。”
韓若詩頓時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老人家真是深明大義。”
說着,她的口氣又寒了一些:“希望呆會兒,老人家還能如此深明大義。”
“若詩!”這個時候,大概裴元修也覺得她的話有些太露骨了,沉重的喊了一聲,韓若詩擡頭看了他一眼,立刻做出一副知錯的模樣,低着頭後退了一步。
這時,反倒是章老太君擡頭看着裴元修,說道:“太子殿下不愧是太子殿下,這手底下的人,哪怕是丫鬟,都這麼懂事。”
韓若詩的臉色頓時一怔。
章老太君說道:“皇上就經常誇獎過太子殿下的功課文章,德行深厚,太子殿下不僅能修己身,還能言傳身教的教導這些下人們,真是了不起啊。”
“……”
裴元修一時沒說話,而韓若詩咬着牙,氣得臉色都青了,好一會兒才狠狠的一跺腳。
我坐在一旁,雖然心情緊張,眼看着章老太君居然這個時候還不忘裝瘋賣傻的奚落韓若詩——雖然之前她也這麼做過,但我以爲她是真的不識人,現在才知道她是故意的——忍不住抿了一下脣角。
她又轉過頭來對着我說道:“兒媳婦啊,當家就要用這樣的丫頭。”
我點點頭:“哎。”
我們這一唱一和,已經把韓若詩氣得呼吸都不平了,而我也能感覺到,她幾乎怨毒的目光狠狠的盯了我們兩一眼,恨不得將我們兩的身子看出兩個洞來。
奚落歸奚落,玩笑歸玩笑,笑過之後,我的心情還是又沉了下來。
章老太君知道他們要抓姦細了,可現在,不管我們兩通沒通氣,就在裴元修和韓若詩的眼皮底下,也不敢多說多做,就只能等外面的結果了。
老人家的手輕輕的撫摸着我的手背,好像要幫我平復急促的呼吸一般。
我看了她一眼,她對着我輕輕的一笑。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了一陣吵吵嚷嚷的聲音。
雖然剛剛章老太君過來的時候也是人多嘴雜腳步聲重,可這一回,卻不像是他們那樣,反而像是有一羣人吵吵嚷嚷的打進來了似得,幾乎要鬧翻天。
裴元修立刻往外走去,韓若詩緊隨其後,我扶着章老太君的胳膊,也走到門外。
四個人站在走廊上,扶着圍欄往下一看,果然是一羣人,也真的是吵吵嚷嚷,押着幾個黑衣蒙面的人走了過來。
他們一走到樓下,押着人的人就擡起頭來。
我一看,頓時心一沉。
擡頭的人,是崔堅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