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一步一步的走進這個府邸,裴元修和謝烽顯然也感覺到有點異樣,謝烽很快就走到了前面,但他到底對這裡毫不熟悉,完全跟不上我的腳步,不一會兒,我就一頭衝進了大堂。
一眼,就看到大堂的地上,躺着幾具屍體。
而這時,我驚呆了。
其中一個竟然是——小福子!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看到他躺在那裡,我整個人都驚呆了,站在門口好一會兒,都不敢再往裡邁一步。
裴元修他們也立刻跟了過來,看到這個場景,他們也都沒有說話。
謝烽四處看了看,回到他的身邊,只點了一下頭。
這裡,是沒有危險的。
當然沒有危險,如果有,就太好了,至少能有一個活人來告訴我,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爲什麼小福子,會出現在這裡。
我終於按捺不住,慢慢的走進去,而每一步,都是踏在他的血上,走近到他的身邊,慢慢蹲下身來,纔看清他穿着一身極爲簡單,尋常人家的襖子,完全不是還在宮中任職的時候穿的六品的袍子,若不是認識他,我大概也以爲這就是一個進來搶劫而被殺的賊人。
而一看到他,我才明白過來,剛剛一路上過來看到的那幾具陌生的屍體,有幾個都是跟在他身邊的小太監,似乎還有兩個侍衛,但因爲換了衣裳,我一時間也沒有認出來。
可是,小福子?
他爲什麼會在這裡?
我恍惚了一會兒,再低頭看時,才注意到了他的身上也有刀傷,而且是從背後刺入,直穿胸膛,血流了一地,甚至連一邊的牆上都飛濺了血跡。
可想而知,那個時候他的痛苦了。
但……和這血腥的場景不同,和他慘不忍睹的傷口不同,他的臉上,竟然是非常平靜的表情,甚至嘴角,還含着一點笑意。
還有他的手——他的手,微微的彎曲着,伸向一邊,好像在臨死前,抓住過什麼。
好像有人握過他的手。
但現在,他的手中,只是空空的,沒有了曾經掌握的一切,甚至連一點溫度都沒有了。
到底是怎麼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看着他,只覺得眼淚不斷的往上涌,幾乎將我的視線全都模糊了起來,我擡起頭來又看向周圍,纔看到離他不遠的地上也躺着一具屍體,而那具屍體就明顯是一個勝京的士兵,他的手裡還緊握着一把鋼刀,刀尖上有血。
我好像,突然明白過來什麼。
小福子他是來——
我慢慢的轉過頭來再度看向他,看到他臉上那近乎滿足的笑意時,終於忍不住,一滴眼淚涌出眼眶,落入了他的掌心。
接着,淚水就控制不住了。
我的淚水全然氾濫,雙手抱着他痛哭了起來,可哭成這樣,沙啞的喉嚨裡卻發不出一點聲音,空曠的屋子裡只回響着我痛苦的喘息聲,而裴元修和謝烽他們幾個站在旁邊,看到這一幕,也都安靜了下來。
現在,不管說什麼,也都沒用了。
戰火一起,百姓流離,屍橫遍野,蒼生何其無辜……
這些話,不管重複多少次,不管說的人已經嘔心瀝血,哪怕聽的人耳朵都聽出了繭,但話語就是話語,輕飄飄的如風吹過,若人心不記下,就什麼都不會留下。
就算進城的這一路,看到了那些無辜百姓被屠戮,看到宮中那些柔弱的小宮女被欺凌,可都是別人……
但是,如果遭遇這一切的,是自己熟悉的人呢?
是自己關心的人呢?
是自己……心愛的人呢?
小福子,你就是因爲不忍心看到她遭遇到任何一丁點的不幸,所以纔到這裡來的,是嗎?
你想要保護她,可是,在戰爭面前,又有誰,能夠完全的保護好自己,保護好自己心愛的人呢?
任何人的力量,在戰爭的巨輪前,又算得上什麼呢?
一個人走到了我的身後,慢慢的俯下身來,一雙溫熱的大手握住了我的肩膀,想要將我扶起來,但我僵硬的身子讓他感覺到有點無力,他索性蹲在我的身後,輕輕道:“輕盈……你,你不要太難過了……”
我慢慢的轉過頭去看向他。
那張俊美的臉龐,大概因爲天氣太過寒冷的關係,有些蒼白,嘴脣也不似之前那麼紅潤,但他的吐息還是極盡溫柔,好像生怕驚嚇到了我。
我對着他慘然一笑,眼淚撲簌簌的往下落。
我輕輕道:“裴元修,這就是你要贏的嗎?”
“……”
“如果真是這樣,那你贏了。”
他的神情一僵。
我撥開他的手,搖晃着站起身來,看着這個曾經屬於我的家,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是輕寒給我的,而我佈置了這裡所有的一桌一椅,一門一廳,雖然知道這個地方不可能是我長久駐足之地,但我還是爲它花了不少的心思。
可現在,滿地屍體,一片狼藉。
老朱死了,小福子死在了這裡,甚至,當我再往裡走,還看到那一個小丫頭小霓的屍體也橫在地上,還有杜炎手下的幾個人,也滿身是傷,死得非常慘烈。
一切,都因爲一場戰爭,而徹底的破碎了。
眼看着我越往裡走,就看到越多的屍體,神情也就越恍惚,而到最後,眼淚已經完全流不出來,只覺得眼睛生疼,好像要流出血來,裴元修終於不再放任我,他伸手抓住我往外走,說道:“你不要再看了。”
“……”
“我們回去。等妙言的消息!”
“……”
“我一定會找回她的!”
我像一個木頭人,就這麼被他用力的拉着往外走,一直走到大門口,我突然掙脫了他的手,再回頭看了一眼。
劉府……
小小的劉府,原來也不過是京城的一個縮影。
比這慘烈得多的死亡,比這裡更令人痛苦的生離死別,一定在這座京城裡發生了不知多少,我哭,又能爲多少人哭呢?
在臨走的時候,我將一支火把丟進了府裡,然後關上了大門,用力的鎖緊。
慢慢的,火焰又一次將這個地方吞沒。
而我,沒有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