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輕盈。”
聽到那個顏字在他的口中說出來,我下意識的戰慄了一下,就看見那個漆黑的影子慢慢的朝我俯下身來,雖然我看不清,但那炙熱的呼吸卻越來越近的接近我,一直到幾乎貼着我的鼻息,黑暗中只能感覺到那種如野獸狩獵一般的目光盯着我。
他來找我,意料之內,情理之中。
但,就算我再怎麼知道他會來找我,卻還是有些壓抑不住的微微顫抖着,尤其聽到他念那個名字的時候。
顏——輕盈。
他既然懷疑我的身份,不可能不去查,而我在失憶的時候對他說的那些話,經歷過的那些事,每一件每一樁,都無不昭示着我的過去。他是何等聰明的人,我猜想現在他對我的身份,應該已經有了至少八成的認定,最後這兩成,只是要一個斷定。
或者說,要我一個親口承認。
做了這個斷定,這個承認之後呢,他又會怎麼對我?
想到這裡,只感覺一陣寒氣徹骨,我的肌膚在他的手掌下微微的顫抖着。從踏入這個皇城的第一天,我就很清楚這其中是多大的陰謀,又對這天下有多大的影響。裴元灝或許可以容忍我殺過人,容忍我心機深,容忍這個後宮裡任何一個女人的明爭暗鬥,謀算人心,可一旦威脅到他的皇權,江山——我不認爲任何人可以例外。
連南宮離珠,都不可以!
想到這裡,我輕輕的開口:“皇上,有何吩咐?”
一聽到我的聲音,他似乎也痙攣了一下,手掌下意識的一用力讓我一下子近乎窒息,我瞪大眼睛看着他,眼中的絕望和恐懼在一瞬間似乎一下子刺中了這個男人,他的手指一僵,又鬆開了。我只覺得胸口一鬆,立刻劇烈的咳嗽了起來,而他的呼吸慢慢的靠近,一直靠近到了我的耳邊,滾燙的吐息吹在我的耳畔,燙得通紅。
“嶽青嬰……”
“……”
“顏輕盈?”
“……”
“你告訴朕,你的十句話裡,可有一句真話?”
我的背脊涼了一下,擡眼看着他,咬着牙笑了一下:“皇上跟微臣說笑了?”
“你,還敢騙朕?”
“微臣豈敢欺君?”
他的眼睛,在漆黑的夜色中也絲毫掩不住那近乎野獸一般的精光,如今就近在咫尺的,深深的看着我的眼睛,好像要將一切真相從我的眼睛裡抓出來一樣。而我,反倒鎮定了下來,平靜的與他對視。
你要看,我就讓你看。
你要抓,我就讓你抓!
……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目光始終沒有膽怯,而他眼中那入刀鋒一般的精光,愈加鋒利,好像要割傷人。
他磨牙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好像恨不得咬掉我一塊肉似的,然後在我耳邊慢慢道:“你覺得,三天之後,你還能這麼說?”
三天……
三天,查不清一個十幾年前的無頭案,但也許足以查清一個人的身份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仍舊笑了笑:“皇上不是說了嗎,三天之後給微臣斷案,至少這三天裡,微臣還是清白的。”
“那三天之後呢?”
“三天之後,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
他在我的耳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最終像是將什麼惡狠狠的壓抑了下去,然後帶着惡狠狠的口吻道:“好,朕也要看看,三天之後,誰清!誰濁!”
說完這句話,他的手放開了我的脖子。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緩過來,大口大口的吸着氣,可這個男人雖然放開了我,卻並沒有立刻離開,恍惚中那高大的黑影還坐在我的身邊,那種讓人壓抑的感覺,也還在心頭。
我輕撫着胸口,睜大眼睛看着那一片漆黑,卻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看着他。
這個時候,我卻反倒有了一種恐懼的感覺。
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感覺不到,像是一個徹底沒有感知的人,陷落在完全黑暗的世界裡。我的呼吸也越來越急促,下意識的想要說什麼,可剛一開口,就貼上了一個滾燙的東西。
滾燙的,有些柔軟,卻附着着他的氣息。
一旦意識到那是什麼,我的腦子驟然炸開了一樣,立刻伸手就要推開他,可剛一伸手,就被他抓住手腕用力的扣在了身體了兩側。
“不——”
我驚呼了起來,他的力氣雖然那麼大,動作那麼粗魯,可意外的,他的脣卻沒有一點侵略性,從頭到尾,只是輕輕地貼着我,肌膚間的摩挲那麼輕,那麼細密,幾乎連脣上每一條紋路都能感覺到。
那種感覺,讓我後背都有些發麻,不知道他想幹什麼,也不敢再輕易的亂動。
生怕下一刻,會遭到最毫不留情的侵襲。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
他還是沒有動作,只是那滾燙的脣熨帖在我的脣上,隨着他的呼吸和我的悸動,彷彿在輕輕的摩挲。
這間屋子裡,有着我和他之間最旖旎的過去,曾經那些夜晚,甜蜜的,溫柔的,指尖最輕柔的撫慰,舌尖最甜膩的纏綿……也有我最沉痛的過去,彷彿噩夢一般的血夜!任何一個動作,都可能開啓那些回憶,我和他,都那麼小心翼翼的。
心,跳得很快,和呼吸一樣紊亂,我甚至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顫抖,因爲壓在我身上的那具軀體那麼滾燙,我甚至害怕兩個人相連的地方會有火花,而他粗重的呼吸,夾雜着兩個人的纏綿氣息,給這間屋子都染上了一種詭異的旖旎之感。
那是一種,痛的旖旎。
過了很久,感覺到他的脣輕輕的開闔。
“你還記得嗎?”
“……什麼?”
“記得這裡嗎?”
“……”我的手被他扣着,也在發抖:“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青嬰……”
他突然喊這個名字,讓我的全身都顫抖了一下。
“朕還記得這裡,”他說着,聲音卻透着一絲疲倦,也有一些異樣的,刻意的溫柔:“朕一直,記得這裡。”
“……”
說完這句話,他狠狠的在我的脣上印了一下,我還沒反應過來,被禁錮的雙手也鬆開了,只感到身上一陣涼意,就聽見大門被猛地打開撞在牆上,在黑夜中發出讓人心驚的聲音。
那個高大的身影,衝了出去。
我躺在牀上,整個身體都像是有些麻木了,過了很久,才慢慢的擡起手,顫抖的手指撫向嘴脣。
明明是滾燙的,卻有一種異樣的,像冰一樣刺痛,讓我一下子縮回了手。
。
三天的時間,其實並不長。
就算是軟禁,我的日子也過得不差,來照顧我的兩個孩子似乎剛進宮不久,還來不及弄清楚這宮裡的一切,也沒有學會扒高踩低、落井下石的手段。對我不僅客氣,還很聽話,玉公公也時常來照拂。
雖說是軟禁,日子倒過得格外的悠閒起來。
但是,當然不會是真的悠閒。
那塊名牌,關係的不僅僅是一個命案,也不僅僅是我一個人,如果一些人,一些事,在完全沒有準備的時候就先鬧了出來,那對這個後宮,乃至天下,只怕都是一場浩劫!
我一點一點的算着時間,也算着他們做事的時間。
到了第三天的傍晚,我很早就打發那兩個孩子走了,自己一個人坐在院子裡,等着暮色慢慢的降臨,將我的影子一點一點的拉長。
那種安靜的,只剩下風聲的感覺,讓我想起了很多事。
包括過去,在這個地方度過的每一天,第一天夜裡,從夢中驚醒過來,發現自己陷落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裡,就這樣陷落進去,一直到記憶裡的最後一幕,我躺在血泊裡,身體一點一點的變冷。
心也一樣。
想到這裡,我深深吸了口氣,起身走回了屋子。
一夜,無眠。
睜大眼睛守到天明,對我來說已經不陌生了,那兩個孩子倒是勤快得一大早就起牀,過來服侍我梳洗,正要準備換上衣服的時候,就聽見外面傳來了一陣敲門聲。
那小太監急忙跑出去應門,過了一會兒,玉公公帶着幾個小太監走了進來,手裡捧着衣服。
我微微蹙眉,難道問審,還要換衣服?
玉公公已經上前來:“嶽大人,這是皇上賜的,請嶽大人更衣後,隨奴婢走吧。”
我隱隱覺得有些不對,看着那衣服,不是囚服,也不是宮裝,倒像是集賢殿的正裝。
讓玉公公這樣鄭重其事的來請我,也不像是要問審的樣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輕輕道:“玉公公,這是要做什麼?”
玉公公畢恭畢敬的道:“嶽大人,今日皇上在大殿設宴,百官都要臨席。”
“那我……”
“傅大學士,與劉輕寒大人,也要出席。”
“……”
我的心咯噔了一聲。
百官同宴,傅八岱和劉輕寒也要一同出席,這難道是裴元灝要正式引見傅八岱師徒給朝中百官了?!
這件事,原本就不那麼容易,我也很清楚,所以他纔會拖延至今,可是,今天設宴——
今天,不是要審我的日子嗎?
爲什麼,是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