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頭看着他,又看了看牀上的那個人:“這是你的——父親?”
“是的。”
“……”
雖然從剛剛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心裡就已經意識到了這個事實,但卻好像有點難以接受,我是真的覺得查比興像是一個石頭裡蹦出來的猴子,天不怕地不怕,也沒有任何的羈絆,誰知,他竟然還有一個父親在這裡。
他的父親……
我小心翼翼的又上前一步,看着微弱的燭光下那張蒼白的臉龐,從查比興的年紀來算,他的父親應該也就是五六十歲的年紀,在燭光下看着似乎還要更老一些,因爲皺紋很多,不過高高的,帶着一點鷹鉤的鼻子倒是很好看,眼窩也很深,跟其他人不同。雖然他是閉着眼睛的,可我也能想象到如果他睜開眼睛,應該也是個很英挺的老人家纔是。
我看了他好一會兒,才擡起頭來看向查比興:“原來你有——”
話沒說完,自己也覺得不合適,沒有再說下去,倒是查比興撇着嘴笑了一下,輕聲說道:“大小姐是不是覺得我是石頭縫裡迸出來的,不應該有爹孃。”
被他說中了心事,我不好再說下去了。
裴元灝站在一旁,大概是身份的原因,他不太願意靠近這種傷患,但這個時候也問道:“你的父親,是怎麼受了傷?”
查比興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道:“他被那些人挾持,傷了。”
“那些人?哪些人?”
“……”
查比興沒有說話,而是看了我一眼,我立刻會過意來:“我的五叔公?”
他點了點頭,道:“還有其他的一些人,恐怕是京城那邊派來的。”
裴元修……
他果然沒有那麼容易放棄。
我擡頭看着查比興,問道:“你說南振衣讓你來這裡找當初負責起造藏書閣的人,那——”
他點了點頭:“不錯,當初負責起造藏書閣的人,就是家父。”
我的呼吸又沉重了一些。
查比興的父親,竟然就是負責起造藏書閣的人,這當然不算什麼,東西都立在那裡,自然是有人修了纔會在的,但讓我們一直疑惑的,是藏書閣內的那個巨大的機括。
查比興的父親,必然知道這件事。
只是他現在昏迷不醒。
我低頭看着那張蒼白的臉龐,和外面鐵家村身受重傷的莫鐵衣一樣,都是知道我最想要知道的真相的人,卻偏偏在我來到的時候已經昏迷不醒,好像老天都要在我的前路上設置太多的障礙,不讓我那麼順利的到達。
我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對查比興說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知道多少,全告訴我。”
查比興倒也很坦然的點了點頭,然後說道:“大小姐,皇上,還是先出去吧,他需要靜養,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
最後這句話讓我的心情更沉重了一些,我再回頭看了一眼,然後便跟着他掀簾子出去了。
外面房間裡彌散的那種藥香味要淡得多,查比興還是給我們倒了兩杯水送到手裡,然後坐下來,平靜的說道:“家父是在很久之前渡海來到中原的,聽他提起,應該是跟着一些商人,抵岸之後和他們一起進入了蜀地,然後,就再沒有離開過這裡。”
我擡頭看着他:“他的家——,他沒有要回去?”
“沒有。”
“爲什麼?”
“因爲他在這裡遇到了母親,後來生下我,安家立業了,也就不再走了。”
“……”
我忍不住看了查比興一眼,他的相貌雖然比起中原人來說有些怪異,但跟他父親比起來,還是掛着一些中原人的長相的影子,我問道:“你的母親——”
“是這裡的人。”
看他的樣子似乎不願多提,我也不好深問,畢竟我更關心的,還是藏書閣。
我問道:“那藏書閣是你父親負責起造這件事,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其實,我也是這一次大師哥說了,我才知道。”
“哦?連你也不知道?”
“不知道,”他搖了搖頭,微微挑起的眉毛先出了幾分戲謔似的寂寥,說道:“父親喜歡西川的一切,更喜歡在這個地方做他喜歡做的事。送我到書院之後,他就一直留在這裡,我長大了,一年也只回來看他一次,他跟我說起過去的時候也很少。要不是大師哥知道藏書閣可能面臨坍塌的危險,讓我過來找當初負責起造藏書閣的人,我恐怕現在都不會知道,原來藏書是我的父親負責修築的。”
我想了一下,然後說道:“你說,他喜歡在這個地方做他喜歡做的事,是什麼事?”
“鍛鐵。”
“……”
聽到這兩個字,我心裡就已經明白了,查比興的父親應該就是那些人嘴裡的“老東西”,也就是鐵玉山的師傅。
我心裡還想要繼續往下問,可看着身邊的裴元灝,又有些猶豫。
我可沒有忘記,他來這裡是想要幹什麼的。
於是,我說道:“那你說,那些人脅迫令尊,是怎麼回事?”
查比興說道:“那些人不知道怎麼就找到了這裡,找到了父親,要脅迫他交出鍛鐵的秘密。他們還趁機抓了鐵玉山。”
“鐵玉山也被他們抓了?!”
“不錯。”
我頓時驚呆了,難怪之前去鐵家錢莊的時候他不在,看來,那些人應該是跟蹤鐵玉山到了這裡,找到了查比興的父親,這一對師徒都是可以鍛造青礦的高手,而且,聽查比興說他父親的來歷,也許,他還了解一些關於佛郎機火炮的秘密,落到那些人手裡,自然是沒有好果子吃的。
查比興這個時候也咬緊了牙,道:“他們用父親的性命要挾鐵玉山,也用鐵玉山的性命要挾父親。”
我的心都揪了起來:“那後來呢?”
“我來了,但因爲對方人多勢衆,我也只能救下父親。”
“那鐵玉山呢?”
“我原本想要想辦法救他,就先把父親送到了這裡,不過沒過多久,劉師哥就來了。”
他說着,擡頭看了我一眼:“大小姐,劉師哥好像——心事很重的樣子。”
“……”
一聽到輕寒出現,我的心也跳了一下,喉嚨卻莫名的有些發梗,說不出話來,旁邊的裴元灝這個時候開口道:“他是因爲有一些大事還未了。你繼續說,他來了之後又發生了什麼?”
查比興看了我一眼,然後才說道:“劉師哥似乎也是知道了這裡發生了什麼纔來的,他一來就跟那些人對上了,不過,對方好像也是早有準備,大概是一開始,就打算殺人滅口,所以在我們想要離開的時候,他們用火藥轟塌了半座山,山石坍塌下來,把那條路給封住了。”
“……”
“慌亂中,我們被阻隔在了裡面,而劉師哥他們,衝出去了。”
他這只是一句話而已,但我聽着,想着當時的情形,還是忍不住膽寒。轟塌了半座山,我們在挖路的時候都好幾次差一點出事故有人受傷,更何況當時的情形,有多危險簡直難以想象,連查比興都被困在了這裡面,輕寒——他竟然出去了!
想到這裡,不由得又有些生氣。
這麼拼做什麼?難道真的要把命拼掉了,纔算完嗎?
而說完這些話,查比興又擡頭看着我,說道:“既然大小姐和皇上進來了,那劉師哥他們——應該沒什麼大礙了吧?”
我忍不住咬了咬牙,才說道:“我也沒有見到他。”
“什麼?”他有些詫異:“爲什麼?”
“我來的時候,他已經離開了。”
“離開了?去哪裡了?”
“我也不知道……如果我知道,就好了。”
“那,鐵玉山他們呢?”
“也都不見了,只剩下一個重傷的莫鐵衣在外面躺着,一直沒醒,想問他什麼都沒有辦法。所以我們才加緊時間讓人挖通了那條路,趕着進來。”說着,我又看了看周圍,然後說道:“你們怎麼沒有趕着要出去?”
查比興說道:“父親重傷,我得先照顧他。而且外面的局勢不明,也不能輕舉妄動。”
我點了點頭。
查比興想了想,又說道:“對了,大小姐,其實那個時候,就在我們擺脫了那些人的時候,鐵玉山好像跟劉師哥商量了什麼事情。”
我急忙擡頭看着他:“什麼?”
他說道:“因爲父親受傷昏迷,我一直都顧着他,所以沒有太注意周圍的事,但我也看到,鐵玉山好像私下跟劉師哥說了一件什麼事,所以在那座山坍塌的時候,他們極力的往外衝,才離開了這個地方。”
“……”
鐵玉山跟輕寒私底下還商量了什麼事?
到底是什麼事?
難道,這就是輕寒問我要回扳指的原因?
我的眉頭不由的皺了起來,因爲這個時候,我回想起了當初去到鐵家錢莊的一幕幕,隱隱的好像感覺到了什麼。
鐵玉山……輕寒……
那個扳指……
難道說——?!
燭光下我的目光不斷的閃爍着,連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了起來,查比興一直看着我,這個時候他說道:“現在已經快要天亮了,大小姐和皇上一定很累了,還是先休息一下,再有什麼事情,我們明天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