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眉尖一蹙,慢慢的站了起來,擡起頭看着申嘯昆那雙透着悍意的眼睛:“你想幹什麼?”
申嘯昆倒是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完全稱不上良善:“你說,我想幹什麼?”
我默默的捏緊了拳頭,山洞裡的氣氛慢慢的緊張了起來。
“你,你想出爾反爾?你剛剛答應過,會幫我帶他走出去。”
“哈哈哈哈,”申嘯昆大笑了起來,那肆無忌憚的笑聲在寂靜的山洞裡聽起來格外的令人心驚,等笑聲慢慢平復之後,他低下頭來冷笑着看着我:“你還真的相信?”
我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雙目含着怒火瞪視着他,申嘯昆冷冷道:“虧了大姐還說你狡猾成精,比狐狸還難對付,原來也不過如此。”
我咬着牙,狠狠的看着他。
申嘯昆冷哼了一聲,又看向了我身後的輕寒,然後說道:“嶽青嬰,我也算恩怨分明,念在這幾天你給我的活命之恩,我不動你,但他——”他的目光中透出了怒意:“他把我害成這樣,我廢他一隻手,天經地義!”
說完,就要往輕寒那邊走去,我急的忙上前攔在他面前:“你敢!”
他冷冷道:“你可別逼我對你動手。滾開!”
說完,大手一伸便一把推開了我,我被他推得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眼看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了輕寒身邊,正要伸出手,突然眉尖一蹙:“唔?”
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原本粗大穩重的手指這個時候彷彿不受控制的哆嗦了起來,我坐在地上,看着他驟然睜大了眼睛,整個人像是突然被抽去了骨頭,撲通一聲跌坐下去,摔得目瞪口呆。
“這——這,我這是——”
他像是不敢置信,想要再擡起手來也已經沒有了力氣,突然明白過來,擡起頭來瞪着我:“你——”
我這才慢慢的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和沾在掌心的,那幾片被我摘下扔掉的葉子,飄飄悠悠的落在申嘯昆的身邊,還靜靜的散發着幽然的香味。
申嘯昆緊張的道:“你,你對我做了什麼?!”
我慢慢走到輕寒面前,回頭看着他緊閉的眼睛,頭也不回的淡淡道:“我?我沒對你做什麼啊。”
“你胡說。你沒做什麼,我怎麼會——”
“我的確沒有對你做什麼。”我平靜的說着,一邊說,一邊撿起地上剩下的幾株細葉草,慢吞吞的說道:“我只是沒有提醒你,這種‘十香草’雖然很香,但它的氣味會讓人全身麻痹使不上力氣,如果要害人的話,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
“要解除它的藥性,”我將那上面的葉子摘下來,把根莖放進嘴裡細細的咀嚼:“就要像我們這樣,把它的根莖吃下去。”
說着,我擡起頭來看着他,淡淡一笑:“我忘了告訴你了。”
申嘯昆沒說話,只是臉脹得通紅,有些不安的看着我。
我扔下手裡的幾片葉子,回頭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輕寒,這纔對他說道:“申嘯昆,你也該謝謝你自己,剛剛沒有真的要殺輕寒,也沒有要對我動手。”
“……”
“我的確下不了手去殺一個人,不過有的時候,我要殺一個人,未必真的要動手。”
“……”他的冷汗從額頭上滴了下來。
我又慢吞吞的說道:“但如果有人把我逼上了絕路,爲了活命,我也只能沾血了。”
“……”
“你不要逼我。”
說完這句話我站了起來走到他面前,濃濃的陰影灑在他的臉上,這個武藝超羣的年輕人大概還從來沒有這樣驚恐過,睜大眼睛看着我慢慢的蹲下來,一伸手,拔出了他別在腰後的一把匕首,他頓時緊張起來:“你——”
我抽出匕首,一道寒光刺目。
申嘯昆的臉都白了,死死的盯着匕首鋒利的刃口,我卻又將匕首插了回去,別在自己的腰間,然後拿起一根十香草的根莖,掰了一小段送到他脣邊。
申嘯昆被我徹底搞糊塗了,甚至喂到嘴邊的解藥也不敢吃,只看着我:“你到底是——”
“吃了這個,你能恢復一點體力。”
“……”
“然後,你馬上走。”
“……”
“我還是不想殺你,但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只能趕你走了。”
他有些猶豫,看着我:“你,你不怕我再——”
我淡淡的勾了一下脣角:“申嘯昆,你學了這些年的武藝,學得不錯,所以能在耀武樓上一舉奪魁,那是你的本事;而我這半輩子,沒學別的,只學了殺人,害人的陰招,我能活到現在,是因爲我也學得不壞。”
“……”
“我甚至可以保證,我能在你一刀捅死我之後,還讓你死在我手裡。”
“……”
“我說的是真的。你不要去試。”
申嘯昆看着我冷靜到近乎冷酷的眸子,好像從來沒有認清我一般,不由的哆嗦了一下。
我又把十香草往他嘴邊一送,他猶豫着,低頭吃了下去。
不一會兒,就感覺到他的呼吸沒那麼侷促了,慢慢的扶着山壁站了起來,人還有些哆嗦,我已經慢條斯理的走回到輕寒的身邊坐下,淡然道:“不送。”
他跌跌撞撞的走到洞口,回頭看了我一眼,像是想要說什麼,終究沒開口,只慢慢的離開了。
。
他一離開,我下意識的鬆了口氣,才感覺到後背一片冰涼。
全都是冷汗。
剛剛面對申嘯昆,要說不怕,要說和我表面上一樣的冷靜,那是假的。不過是虛張聲勢,讓自己看起來好像很強大,很堅強,沒有一個人能傷害到我。
但其實——我如果真的有自己說得那麼厲害,又怎麼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自己笑了一聲,正要再喂輕寒吃些東西,一低下頭,就看到一雙澄清得發亮的眼睛,正平靜的看着我。
一時間,我整個人都呆了。
以爲是自己眼花,又或者是這些天來總會出現的幻覺,可揉了揉眼睛,再低頭看,那雙澄清的眼睛還是睜開着,甚至能從裡面看到我的影子,傻傻的望着他。
“輕……輕寒……?”
我有些不敢相信的開口,他默默的點了一下頭。
“輕寒?”
“輕盈,扶我一下。”
我坐在那裡沒動,還傻傻的看着他,一直到他皺緊眉頭自己勉強要撐着坐起來的時候,我才急忙伸手過去,一把扶住了他。
能感覺到他消瘦的身體虛弱得很厲害,手腳都不聽使喚一般,半靠在我的身上,微微的喘着氣,額頭上一片虛汗。我急忙捏着衣袖幫他擦拭,他轉過頭來,對着我笑了一下。
風吹過林間,卷着河水的涼意襲入這個狹小的山洞裡,我突然覺得好像一陣清涼,連之前的恐懼和驚惶都被這一陣涼風捲走了,不由的也笑了一下。
可一笑,眼睛就有些模糊了。
不知他是因爲手腳虛軟,還是手足無措,半晌才慢慢的伸出手來,有些猶豫的撫上我的臉頰,粗大的拇指輕輕摩挲過去,帶着一陣酥麻的感覺,就聽見他輕聲道:“我沒事的。”
我咬着下脣,抑住心裡一陣一陣的酸楚,擡起頭來看着他:“你早就醒了?”
看他的樣子,那麼清醒明朗的眼睛,完全不像是剛剛從昏迷中甦醒過來的,他看着我,輕輕道:“嗯。”
“那你——你一直在裝昏迷?!”
“嗯。”
“爲什麼?”
“因爲申嘯昆,”他低聲說道:“像他這種武夫,面對你一個人,可能還不會動手,但如果我也醒過來,他一受刺激,就難說了;況且,萬一他真的要動手,至少不會對提防我這個昏迷的人。”
原來,他還是在爲我考慮着,就這麼躺了好幾天,普通人根本無法忍受這種一動都不能動的煎熬,加上他還有傷。
我擡起頭來看着他,剛想要說什麼,一眼看到他的脣角,還殘留着剛剛十香草的綠色的汁液,我猛地醒悟過來——那剛剛,我那樣抱着他,將十香草喂到他嘴裡的時候,他,也是醒着的?
一想到剛剛那脣舌的纏綿,我的臉騰的一下紅了起來。
他看到我臉色通紅,也像是明白過來什麼,臉有些發紅,輕輕的咳了一聲。
這一咳,就止不住了,我急忙護着他,他背上的傷那麼重,稍一震動都痛得他直哆嗦,我手忙腳亂的扶着他靠在我身上,輕輕的撫着他的胸口幫他順氣:“沒事吧?還疼嗎?”
他咬着牙沒說話,自然是疼的。
我心疼不已,但這個時候實在毫無辦法,也幸而他這幾天都沒動,背上的傷沒有加重,加上那些草藥還算有些效力,情況並不算太差。
好不容易平復下來,他微微喘息着,我看他這樣狼狽到極點的樣子,忍不住咬着下脣道:“值得嗎?”
“……”
他像是愣了一下,擡起頭來看着我。
“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你真的醒不過來了,怎麼辦?”
“……”
他眨了眨眼睛,看着洞外照射進來的近乎燦爛的陽光,沉默了好一會兒,道:“沒想過。”
我心裡有種說不出的難受,剛想要開口,就看見他對着我微微的一笑。
“你沒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