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
他這一聲呼喚,就像是一聲驚雷,一下子在整個甘棠村都炸開了。
所有的人,全都被震得目瞪口呆,大家的目光都看向了那個佝僂的,瘦小得任何人都會忽略掉的身影,但當她慢慢的朝着我們走過來的時候,卻像是有一股無形的壓力襲來,連顏罡這樣的人,都有些支撐不住的,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
誰都知道,他是顏家老五,在爺爺那一輩是最小的一個弟弟,而能讓他叫“大姐”的人,那就是——
我的腦子裡閃得飛快,而這個老人家已經走到了我們的面前,擡起頭來淡淡的看着顏罡。
她的衣裳,還是和那邊我看見她在祠堂外掃落葉的時候一樣,一身醬紅色的布衣,已經洗得有些發白,肘彎和膝蓋的地方都發毛了,可穿在她身上,卻非常的貼身,不見得華貴才舒服,當一個人內心自信的時候,穿什麼都是妥帖的。
她,就是這樣的人。
我甚至有一種,她穿着布衣,卻比這裡許多穿着華服的人,更加高傲的錯覺。
而那張臉——全然陌生的臉龐,滿是皺紋,尤其是眼角,卻讓她多了一份威嚴,當她走到顏罡面前的時候,顏罡像是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瞪大了雙眼看着她,甚至還伸手去揉自己的眼睛。
那老太婆冷冷的說道:“別揉了,就是我!”
顏罡這才倒抽了一口冷氣:“大姐?!”
這一回,更多的人清清楚楚的聽到了他的呼喊,我的心也猛地往下一沉,這就是顏罡的大姐,爺爺那一輩最大的女兒,當初的顏家大小姐——顏儀!
我下意識的看向了旁邊的顏輕塵,只見他的眉頭也微微的皺了一下。
就在出發到甘棠村之前,我們兩就曾經商量過,能在家族會議上壓制顏罡的人,馬老爺子未必能完全做到,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到這位姑婆,只是她在很年輕的時候就已經消失了行蹤,幾十年來都沒有再出現過,顏家的人彷彿也對她有些諱莫如深的,大家都不提,漸漸的,也就當這個人沒有存在過了。
而現在,這個人卻活生生的出現在了我們的面前。
我的腦海裡下意識的浮起了剛剛衛陽說的那四個字——如有神助!
難道真的是老天都在幫我們,讓這位姑婆在這個時候,出現在我們的面前?
不過,她現在出現,到底是幫誰?不能一概而論,我還是非常的謹慎的,而顏輕塵此刻比任何人都更快的回過神來,他勉強打起精神,將自己的輪椅往前行了一步,畢恭畢敬的對着這位姑婆擡手行禮。
這位老人家只看了他一眼,然後也對他行了個禮:“家主。”
顏輕塵也回了她一個禮。
這一回,顏罡終於從震驚中找回了理智,他下意識的上前一步,聲音裡仍舊是滿滿的不可思議:“大姐,你怎麼會在這裡?這麼多年了,我們——”
她冷冷的說道:“你們就算找也找不到我,更何況沒找。就不用說了。”
顏罡一時間被她堵得哽住了。
想來,他原本是顏家目前在世的人當中,輩分最高的一位,態度本來是非常倨傲的,但現在突然出現了這麼一位,而且一開口就這樣堵他,若是依照顏罡本來的脾氣,應該也是不會服軟的,只是顏儀的出現實在太過突然了,所以他還有些反應不過來,也只能嚥下這口氣。
而顏儀卻絲毫沒有要跟他好好敘舊的打算,又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然後再看向了我,她對着我上下的打量了一番,擡了一下下巴對着我:“你就是顏輕盈,老二的孫女兒啊?”
她說的“老二”,正是我的爺爺,這個稱呼在顏家的人看來簡直不可思議,但她作爲那一輩裡的大姐,幾十年來竟然也沒有改過口,我急忙俯下身,畢恭畢敬的朝她行了個禮:“姑婆,我是顏輕盈。”
“嗯,我早就知道你,也聽說過你。”
她看着我,凹下去很深的眼睛裡微微的閃爍着一點光,然後說道:“我一直以爲——你是不會,也回不了西川的。”
我輕輕的說道:“託姑婆的福。”
“你不用奉承我,我還沒修成仙,也庇佑不了誰。”
“……”
我能感覺到她對我沒什麼惡意,但說話也毫不客氣,跟她對她五弟說話的口氣一樣,看來這個人的脾氣就是如此,比較尖刻,看問題也很刁鑽。
對這樣的人,安靜一點就好了,若沒必要,犯不着去撞她的槍口。
於是,我笑了笑,後退了一步。
她渾濁的眼睛眨了眨,便看向了我身邊的顏若愚,又用瘦得已經很尖的下巴對着她:“你,就是老五的孫女兒了?”
“……”
這個時候,顏若愚也還有些反應不過來,被我撞了一下胳膊,才急忙說道:“是,是的,姑婆,晚輩是顏若愚。”
顏儀看了她一眼,說:“小姑娘,心眼兒倒不小。”
沒人敢接這個話。
顏儀說道:“你做這些事,難道就不怕你爺爺罰你?”
顏若愚用眼角看了顏罡一眼,對方的臉色沉得非常難看,她吞了口口水,然後說道:“我——我雖然害怕,但不能看着爺爺和哥哥這樣——胡作非爲。”
“你胡說八道!”
這一下,沒有忍住的是顏自聰,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自己的妹妹當衆斥責,顏面掃地,早就已經按捺不住了,聽到她這樣說,更是憤怒的想要衝過來,顏儀的臉色一沉,冷冷的說道:“幹什麼?你要在我的面前動手?!”
顏自聰之前還被這個突然出現的姑婆鎮住,一時間沒有輕舉妄動,但這個時候大概也是因爲急怒之下有些喪失理智,他狠狠的說道:“姑婆又如何,這是我們家的家事,自然有我們家的人來管,還請姑婆——不要多管閒事!”
他這話一出,衆人的氣息都斂了起來。
誰都知道,我也早就看出來了,顏儀在剛剛出現,絕對不可能是剛剛纔到這裡,她必然是在祠堂後面已經呆了很久,將整個會議的前後都弄得清清楚楚的,可她早不出來,晚不出來,偏偏是在顏自聰和顏罡斥責顏若愚“女生外嚮”這些話的時候出來,就很有問題了。
果然,顏儀一聽他這沒大沒小的話,眉頭就豎了起來,顏罡彷彿也意識到了什麼,正要上前去阻攔,顏儀已經冷冷的說道:“我多管閒事?好,我就來告訴你,我管得是不是閒事!”
說完,她吩咐道:“老馬,請家法!”
這話一出口,別人還可,顏罡整個人都驚呆了。
他立刻上前一步:“不可!”
顏儀微微眯着眼睛看向他:“嗯?”
顏罡的臉色比剛剛更難看了些,他看了看自己的姐姐,又看了看還有些莫名其妙的顏自聰,說道:“大姐,我們姐弟幾十年沒見,爲何一見面就要這樣?晚輩年紀小,出言不遜,你教訓幾句就罷了——”
顏儀冷冷的看着他:“你以爲我請家法,是要打你的孫兒?”
顏罡一愣。
我們大家也都愣了一下——難道不是?
顏儀冷冷的說道:“我請家法,是要打你!”
衆人都被她這話驚得低呼了一聲,而馬老爺子一言不發,就帶着兩個人走進了宗祠一邊的堂屋,不一會兒,兩個年輕人就擡着一條鐵棍走了出來。
那條鐵棍,又粗又長,難怪要兩個人來擡着,而我更注意到,鐵棍的一頭,是被打製成了兩條長長的鐵板,中間只有一指來寬的間隙。
一看到這個,顏輕塵的臉色都變了。
說實話,我從小在顏家主宅長了那麼大,雖然嬌蠻任性了些,倒也算乖巧,沒有惹得爹孃動過手,更妄論動用家法,到了我們這一輩,多是嬌生慣養,也的確沒有什麼機會會動用到家法,但爺爺那一輩,就不一樣了。
顏罡一看到那條鐵棍,頓時臉色也變得鐵青了起來,不僅僅是他的大姐要對他動用家法,而是幾十年來他已經習慣了在族中頤氣指使,現在居然被人威脅要動用家法,可謂顏面掃地。
這一回,他的臉也拉了下來:“大姐,你這是什麼意思!”
顏儀道:“我剛剛已經說了。”
顏罡冷笑了一聲:“我都不問我自己何罪之有,我只問大姐,你有何資格動用家法?”
顏儀微微的眯了一下眼睛看着他。
顏罡說道:“顏氏家訓說得很清楚,能動用家法的,除了被罰者的長輩,就只有家主!大姐,你只是我的姐姐,不是我的長輩,更不是顏家的家主!”
顏儀也冷笑了一聲,說道:“沒錯,我的確不是你的長輩,也不是顏家的家主,可我要告訴你,老五,就只有我,打得你!”
顏罡急怒攻心,脖子都掙紅了:“你憑什麼?!”
這時,還沒等顏儀開口,馬老爺子突然就在旁邊淡淡的說道:“因爲,她立誓終身爲顏家守護宗祠,老太爺應允了她兩件事,其中一件,就是允許她行使家主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