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沐之秋剛穿越過來被蕭逸丟進“死亡村”時,除了上官雲清,沒有一個人相信她能治好麻風病。爲了給自己打氣,她便在“死亡村”裡建了一個小小的溫室,裡面只種了一棵櫻桃樹。
之所以選擇櫻桃樹,是因爲櫻桃樹極其嬌貴,難以成活。“死亡村”當時貧瘠成那樣,想讓櫻桃樹結出果實其難度可想而知。但沐之秋在二十一世紀種植過櫻桃樹,只要能保證溫度和溼度,這種嬌貴的果樹就能開出時尚最美麗的花朵,結出世上最甜美的果實。
那段艱難的日子,沐之秋和上官雲清每天都會在百忙之中抽空照料這棵櫻桃樹,雖說上官雲清對櫻桃樹比她付出的心血要多,但好歹這是他倆共同種下的,漸漸地,這棵樹竟成了他二人互相鼓勵相互依賴的象徵,哪怕細嫩的枝椏上新長出一片嫩葉,也會讓他們心滿意足地又蹦又跳。
沐之秋記得,第一次給櫻桃樹剪枝時,她曾問過上官雲清可有心願?
彼時,上官雲清用清亮的眸子看着嫩嫩的小樹苗,笑道:“我只有一個心願,等這棵樹將來結果,我要將最紅最甜的櫻桃都摘下來給一個人吃。”
沐之秋曾賊兮兮地開玩笑問他:“給誰吃?不會是給我吧?”
上官雲清無奈地笑着搖頭,並不看她。沐之秋便嘻嘻哈哈笑道:“那一定是要給你的心愛之人吃。也罷!如此我便效仿你,也等這棵樹結果後,將最好的櫻桃採摘下來給我的心愛之人吃吧!”
本來只是一句戲言,若不是上官雲清今日提醒,沐之秋早已將此事忘記。眼下,被上官雲清輕描淡寫地提起,那份珍貴的回憶便重新浮現在腦海裡,竟帶着壓抑的苦澀。
蕭逸很邪魅,蕭逸很妖孽,蕭逸是一杯毒酒,喝下去她會和他一起墜入地獄。上官雲清拯救天下蒼生,能淨化她的靈魂,能帶着她一起化羽成仙。可是,沐之秋不想成仙,也不想成佛。她是人,她寧可跟着蕭逸一起做一隻禍害人間的快樂妖孽,也不想沾染上官雲清纖塵不染、看不見摸不着的孤獨仙氣。
她大概是天上人間第一個賤胚子,因爲她就是覺得蕭逸這樣的妖孽更加可愛,覺得這樣邪魅霸道、會發火會吃醋、有血有肉的蕭逸距離她很近,近得能紮根在她心裡。
曾經,爲了這杯毒酒,沐之秋三心二意。如今,她已中了蕭逸的蠱毒,如何還捨得下他?
沐之秋很茫然,明明是她和蕭逸兩個人之間的事情,怎地會攪進來一個上官雲清?她多麼希望自己的耳朵聽到的都是幻覺,可是,上官雲清眼眸中的癡迷那樣明顯,甚至有着和蕭逸一樣狂熱的愛戀。
看着這樣的上官雲清,沐之秋的心臟像是被刀劈成了幾瓣的竹,便是吃過鎮痛藥,依舊會有藕斷絲連的筋筋絆絆,每一根連着的絲都是一道粉身碎骨的傷痕,痛得她喊都喊不出來。
“雲清?我……”
“先別急着說!”上官雲清的手指輕輕壓在她的脣上,笑容愈發燦爛,“想清楚了以後再慢慢告訴我,好麼?”
上官雲清的聲音裡滿是言不由衷的苦楚,讓沐之秋覺得鼻子一下子被什麼堵住了,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
“雲清!雲清……”在心裡一遍遍呼喚他的名字,愧疚鋪天蓋地地涌上來。
上官雲清的手指依然壓在她的脣上,指肚上細微的繭子在她脣上輕柔地摩挲出點點蒼白。別開臉,避開上官雲清的手指,沐之秋不敢看他。
“之秋!”上官雲清笑了,“真狠心!你就讓我,就讓我多做一會兒夢都不可以麼?”
或許她真的應該如雲清所說,多給他留一點做夢的時間,多讓他在夢境裡沉湎一會兒,哪怕是騙他的也好。
但她不能!
沐之秋知道自己很殘忍,可是,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她欣賞上官雲清,喜歡上官雲清,崇拜上官雲清,甚至心疼上官雲清,但她不愛上官雲清。她不能含混不清地給他留下幻想的空間,如果他不說出來,或許她會繼續當那個後知後覺的傻瓜,但既然她已經明白了他的心思,就再難做到繼續心安理得地享受他對她的寵溺和縱容。
主動伸出手臂抱住上官雲清纖細挺拔的腰,沐之秋抱得很緊,像是要將平生最大的力氣使出來,她的眼淚一顆一顆滾落在上官雲清的胸前。
“雲清!謝謝你的厚愛!我很想騙騙你,哄哄你。可是,我做不到。”她的鼻尖紅紅的,哭得很傷心,表情溫婉柔和,如同梨花帶雨,說出來的話卻殘忍無比,“雲清!我是真的很欣賞你,也很喜歡你,是真的將你看做我這一生最好的知己,真的把你當成我的良師益友。但我不愛你,我愛的人是蕭逸。不是因爲你不夠好,我也說不清楚爲什麼,感情的事情從來都沒有道理可言,以前我討厭過蕭逸,覺得他像只驕傲的花孔雀,拽得讓人想抽他。可是,後來我發現我錯了,也許很早以前我就愛上蕭逸了,只是那時候我自己沒有發覺。我開始用新的眼光審視蕭逸,我發現我們倆如此相似,他總是能第一個看透我,知道我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再後來,我隱隱約約感覺到自己愛上他了,我開始害怕。我不喜歡舊式的包辦婚姻,不喜歡這種用一生幸福做籌碼的政治聯姻,所以我逃避過,也刻意忽視過,其實,那種逃避和忽略的感覺很痛苦,就像硬生生地剁掉自己的手指,痛得骨肉連心。一直到這次蕭逸在大海上找到我,我突然發現我愛他那樣深刻,他就像一棵野草,早就霸道地紮根在我的心裡,融進了我的血液裡,就算忽略它,它也會拼命地瘋長。所以,現在我不想再騙自己,也不想再騙蕭逸,那樣對我們誰都不公平。你能瞭解嗎?雲清?我很抱歉,我不能給你你想要的幸福,雲清,對不起!”
蕭逸的眼睛倐地瞪大了。他的小女人哦!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她不會讓他失望,他就知道他們是同一類人,他就知道她的小女人總是會說出令他坐立不安的話,做出令他心驚肉跳的事。事實上,她做的永遠都比他期望得更加好。
她說他很早以前就愛上他了,她說她一直在欺騙自己,一直在逃避。原來,一直以來都不是他在自作多情,她是愛他的,她心裡有他。只是,她有那麼多擔憂和恐懼。
他的小女人哦!他竟不知道,她怎麼可以如此強大?如此殘忍?不止是對別人,亦是對自己,強大殘忍到令人髮指?
看着紙一般蒼白,似乎隨時都要暈倒的上官雲清,蕭逸莫名其妙就產生出一股悲天憫人的情緒。若是秋兒拒絕的人是自己,蕭逸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承受的勇氣。
貌似,這麼殘忍的事情只有他蕭逸才做得出來,怎地由他的秋兒說出來做出來卻那樣叫人心裡難受?
蕭逸一直都希望打倒上官雲清,一直都希望獨霸秋兒。可是,當他的小女人真的如意料中那般狠絕地對待上官雲清時,他竟有種兔死狐悲的不忍。
上官雲清對秋兒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蕭逸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這樣內斂溫柔的上官雲清,只怕用情比他還要深,纔會下了狠心這般膽大妄爲地向秋兒表白。
這樣一個沒心沒肺的小女人哦!連他都要生出爲上官雲清打抱不平的情緒,她便這麼直白地、毫不留情地在上官雲清心窩上捅了一刀。她可知這一刀捅下去,她會要了上官雲清的命?
兔死狐悲的同時,蕭逸心頭卻又涌上了巨大的滿足和喜悅。
還好,還好,幸虧自己夠蠻橫,幸虧自己臉皮夠厚,幸虧自己沒有被秋兒一次次的虛張聲勢嚇走。不然,花落誰家還真的不好說。
眼角的餘光微掃了一下相擁的倆人,蕭逸輕嘆一聲,一直留在自己發間忘記取下來的手竟無聲地收回,轉過身去踱開幾步。
上官雲清的身體一僵,手中的櫻桃盡數散落在甲板上。
這便是之秋的回答,她喜歡他,欣賞他,他是她的良師益友,但是,她不愛他,她愛的人是蕭逸。坦坦蕩蕩的拒絕,決絕到狠心的溫柔,他應該推開她的,不是嗎?他應該斥責她,應該憎恨她的,不是嗎?
要麼,他應該鼓起勇氣去爭取,應該努力去和蕭逸競爭。可是,上官雲清覺得自己那樣無力,他竟什麼都做不了。
這便是之秋,是他認識的,欣賞的,崇拜的,深愛着的之秋。她就這樣理所應當地將他的一腔熱忱推開,他卻說不出一句抱怨她的話。
明明說了不愛他,爲什麼她還要這樣傷心,這樣難過?她就用她那雙大大的眼睛看着他,像是做了多麼對不起他的事情,像是犯了多大的罪,就這麼痛苦、矛盾、愧疚、哀求地看着他。
這一刻,她卑微得彷彿他腳下的一顆塵土,懊惱得像是隨時都會死掉。
是誰讓她如此疼痛?是自己麼?
他怎能讓她如此痛,如此難過?
上官雲清胸口悶痛,是他的錯,他竟在不知不覺中又一次自私地傷害了她。
咧脣一笑,“之秋……。”
一語未成,上官雲清已彎下身子嗆咳起來。他咳得很厲害,像是要把自己的肺都從嘴裡咳出來一樣。
沐之秋終於驚慌失措地按壓住他手臂上的穴位,帶着哭腔喊起來:“蕭逸!你來幫幫我,雲清受傷了,雲清病了!”
雲清說的沒錯,真狠心,她真的是世上最最狠心之人。這個人是雲清哦!是她來到異世第一個給予她信任,帶給她溫暖的上官雲清哦!那麼多艱難的日子,他陪着她一同走過來,他站在她的身後鼓勵她、扶持她,她想要摘天上的星星,他便幫她搭好最結實的梯子,哪怕那梯子就墊着他的後背。她想爲所欲爲,他便陪着她一起瘋狂,哪怕前面是槍林彈雨,他也會用身體做她的掩體。
對她,雲清從來沒有一句怨言,從來不會有一絲忤逆她的情緒。他是那樣珍惜地將她捧在手心裡,那樣欣賞她所做的一切。可是,她就這樣忽略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