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病房裡,只有輸液管裡藥液滴下的聲音。
病牀兩邊,賀沉風和謝瀾溪兩人分別各佔一邊,目光都同樣緊凝在病牀上的小人兒身上,一樣的沉痛黯然。
小傢伙就像是在睡夢中剛剛醒過來一樣,有些吃力的撐開眼睛,眼神渙散了半響,才漸漸有了焦距,“媽媽……”
“在,媽媽在。”瀾溪立即彎身過去,小心翼翼的拉起兒子的手在脣邊親吻。
感受到小手上的溼意,小傢伙可憐兮兮的看着她,“媽媽,你哭了。”
“媽媽沒哭,沒哭。”她搖頭,不斷的吸着鼻子,不讓自己的情緒影響了孩子。
小傢伙眨巴着眼睛看她,一張小臉雖是蒼白沒有血色,但稚嫩可愛的模樣絲毫未減,卻讓人更加的心澀。
一旁沉默的賀沉風坐在牀邊,動作很輕柔的執起兒子的另一隻手,包裹在掌心裡後,柔聲開口,“君君,媽媽沒哭,她只是擔心你了,所以你要堅強,好好養病,等你病好了,爸爸再帶你去看海好不好?這次我們去坐船,坐快艇。”
小傢伙一聽,眼裡竄起一絲光亮,但因身體孱弱的關係,語速很慢,“真的嗎……還可以……再去看海嗎?”
“當然。”賀沉風點頭。
“那等我病好了,爸爸你還帶我去看海……還要帶着媽媽噢!”小傢伙高興的咧嘴。
“好。”賀沉風依舊點頭,對着兒子脣角勾起。
有這樣很安靜的聊了一會兒,病房的敲門聲響起,隨即,先前的主治醫生走進來,看了下兩人道,“賀先生,這邊都已經準備好,現在請跟我過來檢查。”
賀沉風聞言,點了點頭,隨即將兒子的手很仔細的放回被子裡,才直起身子。
一旁的瀾溪也不由的站了起來,抿着脣看他。
他也同樣看着她,卻什麼都沒說,深沉的一眼後,他便轉身跟着醫生離開。
那一眼,裡面有着讓人安定的力量。
“媽媽,爸爸做什麼去了?”小傢伙不解的問。
“他一會兒就會回來了。”瀾溪伸手撫了撫兒子的臉頰,輕聲的說着。
“媽媽,我好像又有點困了……”
“那就睡吧,乖。”
小傢伙緩緩閉上眼睛,半響後,又再度進入了睡眠當中。
瀾溪將兒子身上的被角掖好,自己輕手輕腳的朝着病房外走,門拉開,她朝走廊看着,盡頭那裡,男人高大的背影還在,一步步跟着醫生走,然後,拐彎,側臉深邃,然後,消失。
她握着門把手的手指緊了又緊。
“小溪,剛剛那是賀沉風?”一旁站定許久的程少臣走了過來,目光也是才從盡頭方向收回來。
他先前出來接個電話,談論的是美國總部那邊的事情,所以時間耽擱的比較長,等他掛斷電話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從病房裡走出來的醫生,以及後面跟着的賀沉風。
“……嗯。”她遲緩的點了點頭。
“他怎麼知道君君的事,怎麼會來?”程少臣不解的看着她。
“他……”瀾溪也回答不出來,不知道他爲什麼會知道這一切。
見狀,程少臣皺了皺眉,又看了眼賀沉風剛剛離開的方向,有些納悶的問着,“他爲什麼跟着醫生走了?”
“他要去做檢查,給君君進行肝移植。”她老實的將原因說出來。
“可是君君的血型不是……”程少臣有些驚訝的看着她,話說到一半,腦袋裡忽然閃出什麼,再看看她此時臉上的神情,瞬間,有什麼東西隱隱明瞭。
他吸了口氣,儘量用鎮定的聲音問着,“是要親體肝移植嗎?”
“……”瀾溪抿緊脣角,最終點了點頭。
時間分分秒秒的過,瀾溪靠在窗邊,看着外面的天空。
程少臣的手機一直震動的再響,她再三勸說下,他才肯離開,臨走時欲言又止,卻也沒說什麼。
走廊裡來回有腳步聲響起,她也並沒有在意,帶病房門被人推開時,她才轉回身子,是先前去檢查的賀沉風,西裝外套已經脫掉,他正在將挽起的襯衫放下。
瀾溪立即朝他走過來,嘴巴一張一合。
“剛剛醫生已經確定了,我的身體狀況很好,肝臟的各項情況也都符合,安排一下,明早就可以動手術。”他似乎知道她要問什麼,將外套搭在一旁,他緩緩說着。
“真的嗎?”聞言,瀾溪好像不太確定。
“嗯,君君沒事了。”他點頭。
“沒事了……”她喃喃重複着他後面的話。
可以動手術了,手術之後,兒子就會沒事了,會沒事了。
一直緊繃的身體以及神經都在此刻得到緩解,反而有種失重的感覺,她有些趔趄,他卻很快的扶住了她。
病房裡太靜,兩人又都沒說話,除了藥液滴落的聲音,還有兩人彼此之間的呼吸聲。
寧靜的氣氛被打破,敲門聲響後,醫生走了進來,將手裡拿着的文件朝她遞了過來,“謝小姐,雖然是親體肝移植,但你們倆人並不是……”
目光在兩人臉上各掃了一圈,後面的話並未說,只是繼續道,“所以,這個受捐同意書,你還是得代孩子籤一下。”
瀾溪點了點頭,接過醫生遞來的筆紙,在上面快速的簽下自己的名字。
“還有這個手術同意書以及病危通知單。”隨即,醫生又遞給了她兩樣。
“不是不會有危險嗎?”她看到後面的病危通知單,不免錯愕的看着醫生,聲線緊張。
醫生笑了笑,“是,但任何手術都無法百分之百保證沒有危險,這也是個程序,你放心,肝移植手術本院都是成功的案例。”
捏着筆的瀾溪,卻遲遲沒辦法簽下去,目光瞪在那“病危通知單”的五個大字上。
賀沉風皺眉走過來,直接伸手過來握住她的,一筆一劃的簽上她的名字,隨即將筆和紙張都抽出來遞給醫生,“好了。”
醫生接過後,點了點頭,隨即也不多耽擱,簡單交代了兩句,就轉身走出了病房。
瀾溪一直抿着脣,看着醫生關門離開後,終是微蠕着脣,“我出去一下。”
“醫生,等一下。”瀾溪喊住了前面的醫生,腳步加快的跟上。
“怎麼了,謝小姐?”醫生聞言,轉身過來,不解的看着她。
“這個手術危險性……我的意思是,大人和孩子都會沒事嗎?”她咬脣看着醫生,眼睛裡都是擔憂。
“嗯,目前來看,手術成功率百分之九十八。”醫生笑着回答。
聞言,她倒是寬心了不少,但又想到什麼,臉上不禁又有了愁容,“但是,他進行捐肝的話……”
“這個你可以放心,肝臟是人體唯一能夠再生的實質性器官,具有強大的再生潛能。正常的肝臟細胞處於非增殖狀態,但切除一部分肝臟後,剩餘肝細胞立即就表現出驚人的增生能力,迅速的代償性增生超出一般人的想象,對人的日常生活、工作勞動和生兒育女不造成任何負擔。”
“那就好,那就好。”瀾溪點頭,一連重複了兩遍,彷彿也像是要安撫自己一樣。
“放心吧。”醫生善解人意的笑了笑,補充着,“和腎移植同理,取走了一個腎,剩下一個腎同樣可以完成兩個腎的工作,完全不必擔心。”
“嗯。”她點頭,蹙起的眉心終是可以舒展開來。
“如果沒別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好,謝謝。”
看着醫生轉身離開後,她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隨即又用手用力擦了擦臉頰,讓自己更精神一些,纔想折身往病房回。
可她腳下才剛有動作,一片陰影便遮擋住她的視線。
“你怎麼……”她驚訝的看着面前突然出現的男人,嚇了她一大跳。
賀沉風默然不語的看着她,俊容上雖然沒什麼太多情緒,但那眼神卻很是迫人。
瀾溪一直被他盯着,垂着的視線落在他胸膛之處,只覺得頭皮有些發麻。
“你別這麼看我。”終於受不住了,她咬脣擡頭看着他。
“爲我擔心嗎。”目光裡深沉的情緒斂去了些,卻依舊凝着她不放。
她不由的又別開視線,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似乎在那雙墨眸裡撲捉到了隱隱的期待。
手指互捏了半響,最後,有些緩慢的點了點頭,“……嗯。”
“你是爲了君君才……所以我不想你有任何危險。”她還不忘繼續補充着,但說的卻都是心裡話,雖然有一小半言不由衷。
賀沉風卻有些恨她後面的補充,將心中涌上來的失落掩下,墨眸也都恢復如常,他淡淡開口,“剛纔醫生不是也說了,結合目前來看,成功率在百分之九十八。”
瀾溪點了點頭。
薄脣微動,似是想要說什麼,最終什麼也沒說,他轉身往病房方向走。
聲她後不。她也擡着步伐跟在後面,在臨近病房時,她忍不住輕聲的喚,“賀沉風。”
他推門的動作頓了下,側眼斜睨着她。
“謝謝你。”吸了口氣,她很認真的說。
賀沉風卻不怎麼高興,胸腔內一陣窒悶,甚至有股邪火竄上來,可對上她的眼睛,那裡面雖是澄淨一片,但卻也是滿滿真誠,是發自內心深處的在跟他說這三個字。
似乎聽到心底一聲嘆氣,他扯脣,“他是我兒子,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翌日早上,手術如期進行着。
瀾溪靠在手術室外的走廊牆壁上,背脊貼在上面,不時泛入的冰涼寒意讓她能夠大腦清醒,她身體緊繃的如同隨時會斷裂的弓弦。
她直勾勾的盯着門上面亮着的紅色燈箱,恍惚的視線裡,還重疊着先前他們父子倆被依次推入手術室的情形。
一定要沒事,都要沒事!
雙手緊緊的握着,她在心裡一千遍一萬遍的祈禱。
紅色的燈箱並沒有滅,但手術室的大門卻被推開,躺在上面的賀沉風被護士從裡面推出來,她立即迎上去。
“醫生,他,他……”顫抖的聲音泄露了她此時驚惶的情緒,看着躺在上面俊容蒼白,緊閉雙眼的賀沉風,她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別擔心,手術很順利,賀先生的身體素質很好,術後應該不會出現任何問題。”醫生見她眉眼擔憂,微笑着安撫。
瀾溪點頭,又朝手術室望去,扭頭回來時嘴巴微張,“那……”
“孩子的手術大約還需要半個多小時左右才能結束,別擔心。”醫生知她心中所想,徑自回答着。
瀾溪提着的心終於是放下,兩隻手交疊的扣在病牀邊緣,目光緊凝着昏迷中的賀沉風。
“現在得將賀先生送到病房裡靜養觀察。”醫生說完,看了兩邊護士一眼,隨即病牀再次被推動起來。
她也沒有鬆手,跟隨着他們的腳步往高級病房的方向走着。
專注裡沒有人注意到,走廊邊跑過來一個身影,腳步戛然而止,挺拔的身影被窗外的晨光照着。
程少臣嘴巴微張,似是要喚她的名字,卻沒有聲音發出。
移動病牀的滑輪在走廊的地板磚上“轟隆隆”的走着,擦身而過時,她的目光始終都停留在病牀上的賀沉風,完全沒有留意到一旁站着的他。
那身影漸漸遠去,程少臣微垂下目光,微張的雙脣合上。
小溪。
此時在心裡僅是這樣微微一喚,不知爲何,如同刀絞,有種從來未曾出現過的感覺,強烈的攫住他的心臟。
高級病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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瀾溪站在病牀邊,凝視着躺在上面的賀沉風,深深的,久久的。
晌午,窗外濃烈的陽光撒進來,兩人的影子被映在雪白的牀單上,交疊的彷彿是一個。
他現在看起來很虛弱,面色蒼白如紙,連脣色都是透明的,和以往他出現在衆人面前時意氣風發的模樣大相徑庭。
她是沒看到這樣虛弱的他,即便是之前感冒生病時,他依舊那樣冷峻淡漠,偶爾一個眼神過來,也都是犀利的。
賀沉風……
目光微動,看向他的左手腕上插着針管,藥液正一滴滴的流入他的體內。
而另一隻手,平放在一旁,五指修長,指甲整潔,卻很是蒼白,皮膚表層下面的血管都可見,看起來很是孤寂。
手離她的很近,只要輕輕一擡手,她就能握住。
訝異於心中有這種衝動時,瀾溪的手已經朝他的探了過去,小心翼翼的,有些畏縮,又有些抗拒。
當指尖即將觸碰到那乾燥的大手時,病牀上躺着的賀沉風似乎微微有了聲響,她下意識的將手收了回去,迅速至極。
睫毛微抖了下,男人有些吃力的睜開了眼睛,眼球轉動幾下後,朝她看了過來,很是虛弱。
薄脣微微的蠕動,幾乎無法發出完整的句子,“君君……君君他……”
“你放心,君君沒事,手術很順利!他現在在監護室裡,觀察24小時之後才能出來。”瀾溪忙湊上前,急急的回答着他,讓他寬心。
“嗯……”聞言,賀沉風也是放心了,微閉上眼睛,可能是剛剛說話太急,呼吸有些喘。
“你感覺怎麼樣?”見他眉心一直皺着,她有些緊張的問。
“我很好。”微微搖頭,他啞着嗓子說着,可能是太疲憊,並沒有再睜開眼睛。
瀾溪依舊站在那裡,靜默的看着他的俊容,好似這是一件她現在最緊要的事。
病房裡悄聲無息的,只有他和她。
第二天,李相思從外地進貨趕回來,知道君君病了,急的長躥下跳,也就是因爲她在,瀾溪也有時間得空回家,早市買了只老母雞,快速收拾好之後,放在鍋裡面燉,另一邊又弄了些米粥,用砂鍋小火慢熬。
都準備好,瀾溪從櫥櫃裡拿出了兩個保溫桶,分別將食物弄成了兩份,仔細裝好之後,她換了身衣服,才從家裡出來。
到了病房後,已經從監護室裡轉出來的小傢伙還沒有醒,一旁的李相思正細心的用毛巾擦拭着他的小手。
她走進去後,將手裡拎着的一個保溫桶放在了桌邊,隨即在好友曖昧不明的目光下,拎着另一個,腳步微亂的走到另一間病房。
裡面例行檢查的醫生剛剛走出來,看到她後,點頭示意了下就離開了。
她也沒敲門,索性直接越過那半敞開着的病房門,朝裡面走進去。
賀沉風已經醒過來,氣色看起來比昨天要好許多,此時正靠坐在牀頭,身上穿着藍白相間的病號服,鬆鬆垮垮,卻被他穿的很是有型。
聽到腳步聲,他微闔的墨眸睜開,淡淡的看向她。
目光相交,一時間,瀾溪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在手術結束後,一切由逐漸恢復平靜,想到兩人目前的各自狀態,她開始有些拘謹。
在他的目光注視下,她硬着頭皮走到了病牀邊,將手裡的保溫桶放下,醞釀了半天才開口,“這……這是我煲的雞湯和弄的米粥,你剛動完手術,得吃些清淡的流食,我放在這裡,你想吃的時候吃。”t3lb。
“嗯。”他不緊不慢的應了一聲。
待他迴應完之後,瀾溪沒了下文,背在伸手的手互相攥着,好半響才憋出來一句,“對不起,這次君君生病,讓你受苦了。”
“他是我兒子。”他不悅的瞥了她一眼,有些不耐。
頓了幾秒,他又將目光轉了回去,看着她問,“君君住院費和手術費,誰交的?”
他也是在昨晚護士過來提示加藥費用時纔想起來這件事,先前她父親胃部腫瘤動手術,那樣的小手術她都湊不上錢,還跑去管別人借,如今兒子突發這樣的變故,她哪裡來的錢?
“……”她抿了抿脣,不打算回答。
“姓程的給交的?”賀沉風卻銳利的眯起眼睛問。
她依舊沒出聲,算是默認。
從君君住院後,第二天時程少臣有打電話過來,知道後,便立即趕來醫院,也將正爲醫藥費發愁的她解救出來,替她補上了一切手續和費用,又連續着在醫院陪護,忙前忙後。
見狀,賀沉風的眉眼瞬間陰沉了下來,目光收回,眸底一片薄涼。
瀾溪杵在那裡,猶豫着想說點什麼時,外面有人敲響了病房門,隨即是一陣高跟鞋的聲響。
倆人目光同時看過去,只見一名女子穿着風衣走進來,下面光着兩條腿,白白的,一晃一晃的走進來。
看到女子的明麗面容和一雙鳳眼,瀾溪覺得熟悉,很快就想起來,先前被程少臣約去和他吃飯那次,他身邊跟着的就是這個女子,想必那次在pub包廂裡的也是同一個,應該是新歡吧。
女子今天穿的風衣是湖綠色的,顏色很挑人,但穿在她身上卻很是貼合,淡妝襯着鮮豔的顏色,在這已入深秋的季節,顯得春光明媚。
“沉風,我來看你了!”女子看到他,直接快步到了病牀邊,將手裡拎着的各種保溫桶放到一旁,“我給你帶了很多好吃的,看看哪個最和你胃口。”
“呃……沒什麼事我就不打擾了。”瀾溪將目光從那幾個保溫桶上移開,低聲一句,便快步朝着病房外走去。
躺在牀上的賀沉風,眉心緊蹙。
眼角餘光瞥到一旁女子歡快忙活的身影,薄脣扯動,冷冷吐出語句,“誰讓你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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