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空深處,千夜和宋子寧立在戰巡的甲板上,遙望着遠方的戰局。這艘龐然巨獸靜靜隱伏在虛空的黑暗中,等待着出擊時刻的到來。
虛空中很難派出斥候,所謂偵察機械大都是運用原力反饋和空間傳遞原理,在一定範圍內,進行單向信息接收,或不間斷主動掃描,對接收到的信息去除干擾,然後分析還原。但是虛空環境複雜,這種偵察結果的精準率向來是個極爲跳躍的數字。所以,還是隻有強者的視野距離才最可靠。
千夜指定停留的這個位置,正是他超凡視覺的最大距離,輔以真實視野,前方大戰場上的狀況盡收眼底,基本不會被原力衝擊造成的虛空波動所幹擾。
宋子寧沒有這麼遠的視距,不過他眼望遠方,右手掌上卻託着一團淡淡光暈,仔細看去,不斷滾動的光線居然組成一幅空戰影像。
千夜有些好奇,“你這不像是天機術,難道世間繁華還能折射現實?”
宋子寧莫測高深地道:“世間繁華,世間繁華,具現的當然是真實。”
千夜剛想說什麼,忽然神色一凝,微微動容,看見了那艘在永夜艦隊中央浴火奮戰的戰艦。帝國艦隊的旗艦都有特殊標誌,艦體上那巨大且清晰的藍金色騰蛇標誌,意味着這艘戰艦隸屬於禁衛艦隊,而且是整個艦隊的旗艦。
千夜忽然道:“你說,右相會不會在那艘戰艦上?”
“會。”宋子寧答得毫無猶豫。
“他這是幹什麼,送死嗎?”
“若他的旗艦沒有被擊墜,那麼這是以最小代價,最快速度擊敗永夜艦隊的方式。不過代價也很高,即使贏了整場戰鬥,他也很可能會戰死。”
“這似乎不太像他的行事風格。這些朝中大員,不是個個都很怕死嗎?”千夜問。
宋子寧右掌握拳,光點從指縫中四溢,“能爬到這種位置的人,有哪個會是無能之輩?他們可能有很多害怕的事,死當然是其中之一,只不過或許是排在最後面的一項。所以一旦想清楚了,覺得死亡是必須付出的代價,那他們也不會怕死,更何況是戰死。”
千夜細細品味,覺得實有道理。只是這和他平素所聽到的傳聞不符,總覺得有些彆扭。
宋子寧知他所想,又道:“或許朝堂上有許多人久居高位,已經忘了當年奮力求進的初心,可那絕非右相。據我所知,此人極爲自律,平素起居簡樸異常,簡直都有些寒酸了。就是有些排場享受,也是爲了維持右相之位的體面而已。這樣的人,所謀求之事必定極大,爲了達到目的,定會不擇手段。所以無論說誰怕死,都不會是他!”
千夜聽罷,只用一詞評價:“瘋子。”
“他是瘋子,從某種意義上說。不過若是以同樣標準衡量,你我又何嘗不是瘋子?”宋子寧道。
千夜向前方戰場一指,道:“現在怎麼辦?全軍出擊嗎?要不要動用英靈殿?”
宋子寧搖頭,“英靈殿是你最後的底牌,不到萬不得已不要使用……”
他話未說完,前方虛空中突然亮起一團灼烈火球,在這個距離上不用任何輔助器械,就能看見了。那是戰場邊緣一艘帝國的護衛艦被擊中,對方主炮威力太大,以致於整艘戰艦直接爆炸,連燃燒的過程都免了。
片刻後千夜和宋子寧腳下龐大的艦體輕輕搖晃,那是爆炸所產生的原力風暴到了。相距如此遙遠,以戰巡那麼龐大的艦體,最先進的穩定飛行系統,都被衝擊得有晃動感,可見爆炸之猛烈。艦上的人,不用說一個都逃不出來。
緊接着又有兩團火球出現,兩艘帝國方的護衛艦再被打爆。
帝國艦隊的衝鋒太猛烈了,在衝亂了對手的同時也打亂了自己的陣腳,以致於一些體型小,行動迅速靈活的護衛艦加速過頭,衝到了戰陣最前方。雖然有三艘戰艦爆炸,可是帝國艦隊的氣勢卻還在不斷攀升,衝擊更加猛烈,所有艦員都紅了眼睛,拼命將炮火傾瀉到敵人頭上。
“出擊!”千夜下了命令。
宋子寧吃了一驚,道:“現在還不是時候!”
“那什麼時候才合適?”千夜罕見的提高了聲音。
“永夜一方也許有後援埋伏,至少我們要確定他們沒有其它後手,纔好出擊。”宋子寧不由自主皺起眉,“而且我們還不知道右相的圖謀,他如果真的在旗艦上……”
“其實,就是等帝國和永夜互相消耗到一定程度,我們再出現,是嗎?”千夜一語道破宋子寧本意。
宋子寧並未否認,沉聲道:“千夜,戰爭不是戰鬥,它就是這樣的。不盡力爭取最有利的環境,輸的就是我們。”
“出擊!”千夜重複了一遍命令,聲音清晰無比地傳進身後的指揮室裡。闇火的艦長不敢違抗,立刻開始調度,傳令戰艦加速,靠近戰場。
宋子寧輕輕出了口氣,沒有再試圖阻止。
戰鬥愈加激烈,雙方都開始有戰艦不斷爆炸,燃燒着的戰艦到處都是。混戰中,右相的旗艦居然奇蹟般地支撐下來,並且衝破永夜戰線與帝國艦隊匯合一處。
此刻它的艦身上處處是火,可以看到不怕死的艦員戴着簡易防護在外壁上奔走,努力撲滅一些要害部位的火勢。這艘旗艦並沒有退出戰鬥的意思,仍然在不斷開火。
從艦橋處,不斷交替閃爍着紅藍雙色的燈光,那是帝國艦隊一個通用的燈光命令:戰鬥到底!
永夜艦隊後方,悄然出現了一艘優雅迅捷的龐大戰艦,迅速佔據了有利陣位。留在後方的要麼是小船,要麼是特別重要的大艦。當它們發現突然背後出現一艘帝國戰巡,都是一陣慌亂,手忙腳亂地想要掉頭。
千夜和宋子寧已走上艦橋,下方所有人都忙碌起來,一道道指令發出去,一處處信息匯過來。
千夜低聲道:“對不起,我實在沒法看着戰士們就這樣戰死。右相是一回事,這些軍中基石的將士又是一回事。”
他話音未落,整艘戰艦就猛地一震,一團流火拋向遠方的永夜艦隊,砸在一艘驅逐艦上,頓時將它小半個尾部炸飛。
宋子寧只是沉默。
主炮轟鳴之後,整個戰巡開始轉向,將側舷對準永夜艦隊,這次是十餘道細小流火飛出。戰巡繼續旋轉,然後是艦尾主炮,再是另一側的副炮。
整艘戰艦不斷旋轉,變幻着位置,同時火力延綿不絕。這是隻有這種新銳戰巡才能使用的戰法,其它戰艦穩定性不夠,移動開火,準頭早差到天上去了。
一輪轟擊,戰巡直接幹掉了一艘驅逐艦,衝歪了永夜後隊的陣型,還有不少炮彈落在了一艘大公級座艦上。然而那艘座艦防禦力極爲強橫,捱了好幾發弩炮,只起了兩三處小火頭,並且已經快要熄滅了。
黑暗種族大公級戰艦的體型比帝國戰列艦還要大,和戰爭母船相當。與千夜所在的戰巡相比大出近一倍。兩者若是正面交鋒,戰巡就變成了只能逃跑的獵物。
闇火艦長當然也不會去衝擊大公級戰艦所在的戰位,完整火力釋放後,戰巡仗着靈動性劃出一道優美弧線,就要從切線上加速脫離。
誰料對面被衝散的永夜艦隊非但沒有收攏,反而散得更開了,讓出大片空間。只見前方那艘黑暗大公戰艦開始緩緩轉身。
宋子寧臉色微變,跳下作業區,推開艦長,親自操艦,同時不斷下達一系列命令。戰巡速度驟然加快,以無可匹敵的靈活性繞向大公座艦的尾部,發出的炮火命中率更是直接飆升。
可是戰巡的火力在大公座艦面前,還是顯得弱了。副炮的轟擊不痛不癢,只有主炮能夠轟出傷口,可也沒到傷筋動骨的程度。如是纏鬥,還不知要多久,才能將這艘大公座艦轟沉。然而只要捱上對手一發主炮,戰巡就會重傷。
戰巡本就是遊獵爲主,強調攻擊力與速度兼備,並不擅長正面戰鬥。宋子寧這樣做也是被逼無奈。永夜方似乎絲毫沒有輕視他們這支偷襲的小艦隊,不過是一艘戰巡加幾艘護衛艦,對方居然沒有先組織局部戰艦反擊,以試探他們火力,而是直接讓大公級戰艦壓上來。
不過闇火承受了壓力,大戰場上的帝國戰況就開始反轉。永夜艦隊一艘大公級座艦被纏住,另一艘則和帝國的兩艘戰列艦激戰,永夜艦隊驟然變成劣勢,不斷有戰艦被擊毀。
但在永夜拼死反撲之下,帝國艦隊一時也是損失慘重。
千夜忽然離開艦橋,縱身飛入虛空。衆人都是大吃一驚,這個時候衝入虛空,形同找死。但是千夜動作極快,兩個閃爍,已是不見人影。
宋子寧欲言又止,終是沒有出聲。
戰況依舊熾烈,每一分鐘都有戰艦在起火燃燒。永夜一方雖然已顯頹勢,可是依舊死戰不退,兩艘大公爵座艦更是兇狠無比,在戰場上橫衝直衝,幾無敵手。宋子寧使出渾身解數,依舊拖不住面前那艘大公座艦,它切入主戰場後,只用另一側副炮,就打爆了三艘帝國戰艦。
戰巡在漫天炮火中穿梭,必須避開大公座艦主炮所指,同時還要閃避其它敵人的炮火,以及到處都是流彈。即使宋子寧修成世間繁華,心思慎密,思慮如電,應付起來亦是盡了全力,只能勉強維持,實無扭轉戰局之力。
眼看想要消滅兩艘大公座艦還需要付出慘痛代價,而且以宋子寧對永夜議會的瞭解,這等位階的大人物若死戰不退,說明多半有所倚仗,黑暗種族的援軍隨時可能出現。帝國所謂主力艦隊卻還在後方,實力也遠不及右相所率領的前鋒艦隊。
右相的旗艦此刻濃煙滾滾,幾乎遮蔽了整個艦體。雖然明火已經撲滅,可是損傷觸目驚心,艦身上光是數米直徑的大洞就有六七個。這艘戰艦到目前爲止還未爆炸,可說是不大不小的奇蹟。但是看得出來它動力已經損壞,主炮被炸飛,副炮能用的也不多,失去了戰鬥力,只能以緩慢速度徐徐後退。
打到這個份上,已經無人能說右相的不是。
就在此刻,虛空的極遠處突然亮起一點光芒。它初時只是相當於一顆微弱的星辰,但轉眼間亮度就增加不少,並且有規律地閃爍着。那極具穿透力的明黃和淡紫色,是永夜艦隊專用的傳訊光。
黑暗種族的援軍到了!
帝國尚在戰鬥的戰艦上,幾乎所有艦長都發出不甘的咆哮,或者一拳砸在指揮台上,或者踢飛旁邊的座椅。
功虧一簣,這是所有人的想法。
只要再多半小時,不,哪怕二十分鐘,就能擊毀或者至少重創兩艘大公座艦,永夜這支由兩個大公級艦隊合併,還有所增強的聯合艦隊,就等於是被消滅了。
大好局面,其實來之不易。如若不是右相一馬當先,拼死突擊,一舉打亂了永夜艦隊的佈署,帝國艦隊還不會這麼容易的佔據絕對上風。可是眼下,隨着永夜援軍的到來,右相以性命冒險換來的戰局,就要付諸東流。
遠方的光芒此刻更加清晰了,對方毫不隱匿行蹤,明晃晃地顯示出那是三個大公艦隊合併而成的聯合艦隊,實力還在激戰中的這支永夜艦隊之上。
然而帝國所謂的主力艦隊,只相當於永夜援軍的一半,就算他們能夠及時趕到戰場,也無力挽回局面。
帝國艦隊只有吐掉吞到喉嚨處的大魚,撤離戰場。
林帥的計劃,從一開始就不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