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咯嗒——
[6:12]
天色微明。
寂靜的寒風中，倚靠在天台座位旁的埃拉睜開了眼。
跟隨着那處身邊的輕響，她將暗淡的瞳孔落向了浮顯在半空的視框。
在不大的窗口上，有一圈稍暗的光暈正圍繞着閃動的分隔符，與其相伴着時隱時現。
又是一次未眠的夜晚。
最初飄降的雪已經停下了很久了，早已被習慣的凌晨時分，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
這樣思考着獨自發了一會呆，埃拉擡起了目光。
破曉前的夜空昏昏沉沉，透出些許光亮，只是和深夜相同的，在那之下佇立的廢墟建築依然被籠罩在深不見底的黑暗中。
身邊塌亂的雪層傳遞着冷意，空寂無人的環境裡，她繃帶邊孤單露出的眼瞳在那片暗痕的映襯下顯得十分憔悴。
雖然早就想過要起身，但她真的有點走不動了。
從取回自我的那一刻開始，一直以來，她都是用無休止的尋找來替代本應存在的休息。
即使逞強的精神讓她適應瞭如此的生活，身體上累加的疲憊也絕非是可以忽略的部分。
靜默持續，看着遠處仍然朦朧的天空，她短暫地失神了。
（費利克斯……）
（等我做完這些……你還會接受我吧？）
仰望的埃拉在心中喃喃着。
滿目的廣闊與茫然，曾經遍佈在夜空的星辰稀疏了許多。
就像是彼方明暗的無聲，她知道，自己等待的迴應也永遠不會有到來的那一天。
（沒關係……）
（不管怎樣，我都會讓她先下地獄……）
與思緒一同輕移的視線漸漸落低，在萬籟俱寂的黑暗間，只有幾列破舊廢棄的燈柱佇立着。
連同身上積落的薄雪，埃拉挪動着鈍重的身體，從壓塌的積雪中稍微支撐起了重心。
來自雪夜的寒冷早已滲透了她的衣物，所以她只能先慢慢尋找最近的攙扶物來穩定自己僵滯的身體。
身旁的長凳與桌面是不錯的選擇。
視角一點點變化，原本落附在埃拉長髮上的雪花傾斜着，與殘留在衣邊的部分共同滑落，先後墜向了觸手可及的地面。
（看來要吃點東西才行呢……）
穩定着微微搖晃的身體，起身站定在原地的埃拉考慮了一會，然後將視線落在了纏滿繃帶的右手。
不知是在試探什麼，她做了幾次抓握的動作。
2
窗邊破碎的玻璃將冷清灑進的光束分成了數縷。
一臺傾倒的廢舊冰箱前，蹲俯的埃拉扔出了手中的罐頭。
裡面是空的。
半空自由落體的鐵盒與乾裂的地板碰撞，發出了空洞的響聲。
可能是光隙間昏沉所帶來的觀感，不止是四周的破敗，眼中客廳的場景還顯得有些陰暗。
又連續翻看了幾處位於下層的抽屜，確認全無收穫的埃拉站起了身。
（應該還有其他地方……）
暗沉的眼神中沒什麼波動，思考着關於來時的路線，她默默轉身，不再停留地走出了門外。
儘管環境雜亂，但是周圍的空氣中意外的沒有什麼異味。
灰塵與斜灑的光，滿布舊意的廢棄物堆積在留有長窗的走廊兩邊，延伸指出了建築中現存唯一通往外部的方法。
數階不斷向下的樓梯。
一路繞開殘骸的腳步未停，隨着埃拉眼中景物的移動變化，樓梯間坍塌損壞的外牆顯出了遠處漸亮的雲層。
相比先前的混濁，天邊的盡頭已經初顯光芒。
然而另一側的夜色並沒有褪去，它與即將降臨的黎明彼此相融，共同分割了寬廣的天空。
沒有選擇遠望的埃拉繼續向下走着，漫不經心地踏過了階梯上積落的雪層。
（……她不在這附近。）
嗒喀——
在碎裂的殘骸間經過了幾次轉角，埃拉踏下了最後一級臺階。
大門就在眼前了。
出口處遭到破壞的門扉已經被隨意遺棄在了一旁，緩步接近的途中，她將掃視的目光落向了身旁的長座。
上面的皮革因爲風化的緣故碎成了幾塊，此時可以看到位於內層部分的填充物。
這樣沉默地打量着四周，擡手扶上框邊的埃拉走出室內，在緊鄰的庭院道路旁緩下了腳步。
始終偏低的氣溫似乎緩和了少許。
視線中的光景一如往常，遠方林立的廢墟建築遮擋着天空，投下了一片深暗的陰影，不存在任何生機的色彩。
她對於這樣看過無數次的景象沒什麼興趣，漫步與尋找，這就是她每天所循環往復的。
如果不是上一次的事情消耗了大量的體力，她還能做得更快些。
隨後從昏暗的樓影間移回了眺望的目光，向着街道的方向，埃拉重新在雪磚上邁動了步伐。
凜白肅默的雪地殘骸，真實的無邊無際。
她很害怕的其中一件事，就是自己可能永遠走不完這眼前的道路，也永遠做不到心中所想的事。
自己的生命究竟會在何時到達盡頭，她無法得知，唯一留存的，只有那份不斷走下去的信念。
垂散的長髮在寒風中輕晃搖動。
偶然對此注意到了什麼，埃拉伸出手，隨意地抓過了搭在肩旁的幾縷髮絲。
蒼白長髮的末端，依舊是往日漸變的淡粉。
是眼中所見的現實，又或是臆想的錯覺，隱約能夠感受到更多光澤與色彩的褪去。
在步伐中試圖回想的埃拉輕觸着手中的髮絲。
其實她也不記得一開始的樣子了。
最初的記憶丟失了很多，不管是經歷的悲傷，還是獲得的幸福，都在隨着時間消逝。
或許，總有一天的到來，她會忘記原本屬於自己的一切，迷失自己所要追尋的終點。
想到這裡，任由着指間的髮絲滑過，神情平淡的埃拉垂下了手。
3
殘存漸亮的腳印在城市的荒涼雪路上長長延伸。
獨自一人漫步於街邊的無覺中，埃拉瞥望的瞳孔落上了一棟高大的建築。
交接的光與暗，那片早已轉淡的色彩融入了灰暗的背景，就像廢墟中隨處可見的那樣，上面並沒有太多能夠吸引人注意的東西。
位於數排升起的階梯頂層，大門與櫥窗的部分保存的還算完好，如果對比周圍的建築，可以看出整體寬闊的面積。
一陣毫無預兆的細微閃光中斷了她的觀察。
停下腳步的埃拉疑惑了片刻，接着將搜尋的目光落進了雪地。
初灑的晨輝覆在雪層之上，除了眼前長長的陰影，所有的冰晶都在燦爛着，如同星塵隕落的海洋。
剛剛她看到的並不是這些，而是更亮的光。
向着偏離的路線找尋了幾步，緩緩蹲俯下身的埃拉伸出手，用稍微攏起的掌心劃開了多餘的雪塊。
很快，她在分佈的殘骸邊發現了一條銀白的項鍊。
鏈釦的部分非常完好，只有最下方的水晶墜飾有些違和。
想要看到全貌的埃拉拿起了它。
這一次，可以清楚看到的是，有幾條明顯的裂痕分佈在淡藍色的水滴墜飾上，使得整體的美感遭受了破壞。
另外一側的背面，還有幾處明顯的缺失，大概都是與硬物的碰撞造成的。
沒有更多值得注意的了。
來回打量了幾次，移開視線的埃拉站起身，毫不在意地丟出了手中的項墜。
能夠沐浴黎明的時間是短暫的，那條落下的項墜再次消失在了蒼茫的積雪裡，沒能看到少女遠去隱沒的背影。
4
嗒—嗒—
嗒——
微暗的室內，輕緩的腳步聲迴響着。
在無覺間踏下了短靴邊附留的雪塊，不時緩步的埃拉走過雜亂的門廳，觀望着進入了建築的內部。
映入眼中的，是一片開闊而沉寂的大廳長道。
有很多陳舊的物品被遺留在遠處的牆邊，大多是用來承裝貨物的箱盒，其中的一部分被塌落的建築結構所掩埋，另外一些則完全處於空置的狀態。
環顧的同時，她又走近了一些。
不遠處還有一列敞開的長箱，裡面堆放的是聖誕節的裝飾，不過由於放置了相當久，表面的顏色已經消褪了。
大多都是些無聊的東西。
考慮着什麼的埃拉轉過頭，看向了另外一邊。
幾家髒污的店面互相連通，裡面售賣的都是無人拿取的工藝品或是日常用具，對她來說沒什麼幫助。
清晨柔和的陽光被留在了身後，更深處的環境開始轉向昏暗，檢視着破敗的每一處，沒有太多停留的埃拉放緩了步伐。
咚——
伴隨着腳下阻擋的觸感，隨即傳來的沉悶響動逐漸轉爲了滑動的聲音，等到她低頭查看時，圓罐狀的物體已經滾下了鄰近的坡道。
目光之外的遲疑，她認出了包裝表面因爲轉動而模糊的標識。
那是某種在廢墟里不算常見的東西。
（罐頭……）
（怎麼會在這裡。）
無光的暗幕籠罩着遠處，目送着滿裝的鐵罐一往無前地滾動前進，神色漠然的埃拉眨了眨眼。
（真是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