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艾麗卡•萊斯利，時間到了。”]
廣播中傳來的男聲平淡無奇。
隨着電子門鎖自動解除的輕音，獨自一人躺臥在沙發上的艾麗卡睜開了眼睛。
在片刻的無聲後，她轉頭看向了不遠處。
室內的景象沒什麼變化，寬敞明亮的空間，簡潔而規整的陳設，只有少許用作點綴裝飾的綠植成爲了這份單調中唯一的新意。
中央擺放的還是那張記憶裡見過無數次的雙人長桌。
有些模糊的時光裡，除了平常的寢食與休息外，她最多停留的地方就是那裡。
[“你已經可以走了。”]
男人的聲音再次響起。
沉默不語的艾麗卡斜靠着稍微坐起身，披蓋在她身上的薄毯一併滑下，更多地露出了肌膚與那件已經不再有裝甲附着的納米衣。
搭放衣服的靠墊距離她不算遠，她只要再動動身子就可以拿到。
這樣並不期待地看了一眼早已恢復靜默的房門，被她留下的，是一聲輕緩的嘆息。
2
嗒——嗒——
安靜的長廊上，腳步迴盪。
已經披上一件冬季外套的艾麗卡慢慢走着，和身旁護送的警備員一同，他們將相鄰的身位靠在了道路的右側。
那件臨時得到的衣物還算暖和，純白乾淨的衣料表面有幾處簡單的銀色紋理，另外在服裝兜帽的部分，分佈着淡白的絨毛。
鞋子同樣是臨時的，她不是很習慣。
頂邊的光影持續延伸。
低下頭的艾麗卡看向了地面。
相比她記憶中的感覺，這條來時經過的走廊又長了許多。
牆邊一塵不染的綠意襯托着空蕩的長椅，跟在一旁的警備員戴着附有光學設備的封閉頭盔，她無法看到對方的臉，理所當然地，在彼此無言的氣氛裡，他們只能一直前進。
獨處的這一週，有許多人來見過她，他們都坐在那張桌子的另一端。
指揮官，赫蒂，小隊的同伴們。
以及從未見過的陌生人，幾天之隔，換過了很多次。
卡米拉偶爾會帶來食物，或是其他成員的問候，而在那之外的所有人，就只會一次又一次地追問，想要從她的嘴裡得到所有。
簡單的體檢與抽血也包括在內。
除了艾希克斯的名字，她對對方的一切一無所知，這是事實。
能夠連接過去的，只有那份影像，但那樣會把幫助過她的琳也牽扯進來。
所以，在重複到厭煩的回覆中，她有兩件事情沒有說。
兩人前進的腳步未停，隨後經過了封閉的大門，走廊展現的光景不再廖無人跡。
艾麗卡稍微看了一眼周圍，接着又沒什麼精神地落回了目光。
先前她還記得的，印象最深的是一位身着舊式扣帶風衣，模樣怪異的少女。
對方身上的許多地方都纏着不算整齊的繃帶，從容貌中顯出的年齡大致和卡米拉相仿，只是因爲病態的面色與遮起的半側眼瞳，不能接近的艾麗卡沒有辦法看得太詳細。
還有令她感到特別的一點，那就是對方的髮色和艾希克斯一樣，都是少見的純白，唯一不同的是在漸變至末端的部分額外多出了前者沒有的淡淡粉色。
與對方同行的還有一位舉止傲慢的青年，全程都是他在配合着提問，而那位少女，就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用陰鬱的目光注視着她。
那樣的眼神很奇怪，就像是……
“萊斯利，到了。”
面甲下的聲音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
從地面擡起頭的艾麗卡做了一次深沉的呼吸，遠處寬廣的要塞大廳很快擴展開來，填滿了她的視線。
各自不同的身影在寬廣的道路間往返着，那片冬季特有的陽光裡，有一隊穿着常裝的人正等待着她。
另外，還有一位身穿防護衣的身影。
（哈莉特……她怎麼來了。）
在對方身上停住目光的艾麗卡有些疑惑。
印象中，對方在這一週多的時間裡從未露面，可以看到她的頭髮沒有經過好好打理，末端的髮絲隨意地翹着。
艾麗卡本想說很適合她。
好像有哪裡不對。
“我來吧。”
距離一點點縮短，正當看向警備員的卡米拉準備移步上前時，同行的加登開口做出了示意。
他所穿的衣物和早些時候差不多，只是外套換了一件。
就這樣，在幾人目送的視線裡，他先一步轉身，跟上了一旁走離的警備員。
“艾麗卡。”
“……嗯，隊長。”
聽到了再起的腳步聲，從加登的背影移回目光的艾麗卡平復着略顯低落的神情，儘量放鬆地對着迎接的卡米拉笑了一下。
長褲與附絨的雪地靴，搭配毛衣的外套上搭着一條圍巾，這就是對方度過冬日的平淡服裝。
“我沒事，哈莉特怎麼來了。”
“她啊……她是聽說你今天能從禁閉室出來，所以專門抽空過來看你的。”
順應着卡米拉的話語，幾人的注意先後落向了站在一側的哈莉特。
不知道是不是許久未見的無措，她現在的樣子看起來像是有些走神。
“……啊，好久不見了，艾麗卡。”
“好久不見。”
看到對方的反應慢了一些，沒有發覺太多的艾麗卡淡淡地笑了笑。
似乎如常的問候裡，走近更多的卡米拉關切地擡起雙手，簡單理了理她冬季外套的領邊。
“吃過飯了嗎？艾麗卡。”
“早上吃過了……等到晚一點再說吧，我想先去洗個澡。”
“還是先去加點衣服吧，你身上的這些太少了。”
“嗯……”
站在原地的艾麗卡沒有反駁。
她想起來了，自己現在的樣子，其實和一旁的哈莉特差不多，甚至還比不上對方。
不管是哪方面。
能夠稍微放鬆的時間裡，不再開口的艾麗卡透過卡米拉的肩邊看了一眼近處的瑟維斯，剛好對方也沒有選擇主動搭話，於是她直接跳過了目光。
不過很快，有一件被忽略的事浮現在了她的腦海。
“對了，琳怎麼樣了？她還好嗎。”
“嗯，琳的話……”
在整理的結束退後了些許，短暫望過大廳的卡米拉重新對上了艾麗卡的雙眼。
“她在今天早上的時候和埃利諾一起坐專機去[未來]那邊了，應該是要參加近期開辦的會展，因爲預定的安排有些緊湊，所以纔沒辦法來看你。”
“不用的，只要沒什麼事就好……”
“她有託我帶道歉的話。”
“那個就算了……”
看過了身前的卡米拉，緩緩落低聲音的艾麗卡抿了抿嘴邊。
“瑟維斯不說點什麼嗎？”
“呃……”
沉默的另一邊，經過了卡米拉的提醒，原本在靜立在一旁的瑟維斯猶豫着接上了目光。
大概是在幾人的注視下沒有任何準備的原因，他並沒有第一時間想出銜接的話語。
“也沒什麼……就是……你能這麼早回來真的挺好的，這幾天我們一直都在擔心你……”
“嗯。”
打量着對方略有顧慮的雙眼，神情沒有太多變化的艾麗卡平淡而敷衍地迴應了一聲。
身邊融入背景的氛圍依舊，還未等重會的幾人說出更多，遠去許久的腳步再次響起了。
向着漸近的聲音，暫時停下對話的幾人轉過了頭。
是先前離開的加登。
“好了，卡米拉，我們可以帶她走了。”
“這麼快嗎？”
“嗯，流程本來就差不多了。”
就像他說的那樣，那位穿着特殊的警備員並沒有與他同行。
“隊長，我的那件裝甲呢？”
在加登之後又看了幾眼身邊的卡米拉，神色依舊平和的艾麗卡說出了最早有些在意着的疑問。
“已經完整修過了，功能的恢復都沒問題，就是今天暫時還領不了……不過明天就是戰鬥員考覈了，如果我們能通過，會有新的發下來。”
“……嗯。”
艾麗卡稍微低了低頭。
“那我們走吧，隊長，我去看看我的那幾件衣服還在不在。”
連同輕挪的步伐，她略有停頓的目光繼續轉過，落向了鄰近的一側。
“哈莉特也一起吧。”
安靜下來的瞳孔平穩着，沒有在後續的靜默中等待太久，先前還顯得猶豫的對方點下頭，給出了順應的答覆。
結果有些太過順利，對於另一邊一直注意着艾麗卡變化的卡米拉來說，這樣毫無抗拒的態度的確有些反常。
戰鬥員的考覈並非是第一次。
以往的時候，艾麗卡都會由於優秀的實戰分數和極端的理論分數被淘汰出局，不管是哪一次。
如果是爲了隊伍的完整，他們就必須放棄晉升。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會放棄。
有人受不了艾麗卡的刁難，有人想要更高的等階，一切大同小異，這纔有了後來瑟維斯加入的機會。
不過有一點卡米拉始終沒能理解，那就是，爲什麼一名A級的逆能者，會被首先安排在一支普通的中級小隊裡。
“這期也還是那些嗎。”
幾人前行的途中，艾麗卡的聲音再次響起，偶然發覺了卡米拉的走神，走在瑟維斯身旁的加登移過了視線。
“對，他們基本不會選擇更換那些東西，除了評分重調需要更多時間之外，另一方面也是，目前沒有比僞裝者更適合實戰分級的對象。”
“那理論呢。”
“有一些新載入的資料，不過不算多。”
“嗯，那我回去就準備吧。”
艾麗卡的答覆很簡短，但近處卡米拉的神情卻變化了些。
“艾麗卡？……”
“我知道，隊長。”
聽出了隱藏在言語間的擔憂，輕呼一口氣的艾麗卡轉過頭，對着投來眼神的卡米拉笑了笑。
“我沒有不開心，不用擔心我的……我就是感覺，自己這樣耽誤你們的時間太多了。”
平緩的話音落下，還想說些什麼的卡米沉默了。
就在那份早已淡去的笑意裡，默默觀察着兩人的瑟維斯皺起了眉。
“艾麗卡。”
“現在不想和你說話。”
少女轉過的瞳孔只停留了一瞬。
原本下定決心的詢問得到了如此的迴應，瑟維斯一時有些無奈。
但從對方微揚的語氣裡，他隱約捕捉到了一絲與過去關聯，以及似曾相識的情感。
或許在某種程度上，這樣的結果並不算太壞。
更多的話語留給了卡米拉與哈莉特，一路消遣着不算遙遠的行程，在與大廳相隔的長道邊，投落而下的光影如淺霜般靜止在地面，又悄然從幾人踏過的腳步中漫上衣物，只在上面留下了淺淡的餘溫。
“瑟維斯，前面差不多就到寄存區了，我們可以不用去那邊。”
無覺滲入身邊光景的思緒之外，加登的聲音響起，喚過了瑟維斯的目光。
帶着少許的遲疑，他止下了腳步。
因爲兩人的落後，隊列中的另外三人都紛紛停在了不時能看到來往的道路上。
“今天難得有這樣空閒的機會，天氣也不差，不如一會帶她們兩個出去隨便玩一下吧，我們就不打擾了。”
大致看過了佇留在卡米拉一側的艾麗卡與哈莉特，神情未變的加登對着有所察覺的瑟維斯示意了眼神。
“那你和瑟維斯……”
“會早點回來的。”
這一次的回覆簡單。
遙遠的低語與腳步微微縈繞在耳邊，這樣向着遠處的方向，若有所思的卡米拉從幾人的視線外看了一眼灑照的陽光。
“好吧，那之後晚點再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