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從一些朋友口中聽到海奇這號人物。
有人邀請他到家裡吃晚飯。當天早上,他打電話打聽晚上的菜單。女主人覺得很好奇,因爲即使在法國,對菜單表示特別興趣是件不尋常的事。
爲什麼他問這個問題呢?菜單包括有鑲九孔冷盤,松露濃汁排骨,乳酪及自制的果汁雪泥。有任何疑問嗎?難道他對某些食物過敏嗎?還是他吃素?或者他在節食?
當然不是,海奇回答。
這些菜聽起來都很可口,只是有一點小問題,什麼問題呢?
他患有痔瘡,沒辦法長時間坐在那裡吃完一整頓飯。一道菜是他所能忍受而不會感到不舒服的極限,而他想把他覺得最好吃的菜,打包帶回去。他相信女主人一定能同情他的困境。
因爲這是海奇,所以她答應了。
事後,她告訴我們海奇是個把飯當成生命的人,幾乎沉迷一切與吃喝有關的世界中。但並非是那種饕餮之客,只是一位恰好有一個夠大且靈通胃口的美食專家。
她還說,海奇對自己這種狂熱也覺得好笑。他對英國人在食物上的態度有些獨特的看法,我們或許會感到興趣。等他的“臀部隱疾”痊癒後,不妨認識認識。
※※※
過了幾個星期,有個晚上我們見到了他。
他匆匆趕來,懷中還抱有一瓶冰涼的克魯格(Krug)香擯酒。
不行,還不夠冰。
他在來這兒的前5分鐘忙着用冰桶讓酒保持適當的飲用溫度,據他表示須在10oC左右。
他輕輕轉動冰桶內的酒瓶,告訴我們他親身經歷的一場“烏龍晚宴”。那個晚宴結束時,一位女客人向女主人道別說:“我過了一個很特別的夜晚,因爲每道菜都是冷的,除了香檳!”
海奇顫抖笑着,慢慢的,小心翼翼地把瓶塞拔出來,在一片沉寂中,只見泡沫涌出,象徵酒瓶已經打開。
海奇長得高大,黝黑多肉,一對普羅旺斯人少見的深藍色眼睛。他不像我們穿着晚宴服裝,只輕鬆地穿着一套運動衣,淺灰色鑲紅邊,胸前繡着“LeCoqSportif”(熱愛運動的公雞);一雙運動鞋,複雜的設計及相異顏色的塑膠底,使得他看來更適合參加馬拉松賽,而不是來參加晚宴的。
他看見我注視着他的衣服。
“我吃飯時一定要穿得舒適,運動衣和運動鞋是最適合不過的衣服。”他拉拉褲子鬆緊帶,接着笑着說:“穿這樣更有助於吃第二回合。這很有用的。”
他舉起杯子,“敬我們的英國及英國人倘若他們在食物上還是不求進步的話!”
我們所遇見的大部分法國人,通常不懂英國菜而且妄加評論。但海奇不同,他對英國人及英國人的飲食習慣做過研究。晚餐時,他正確地爲我指出爲什麼我們英國人會造成這種錯誤。
他說,從嬰兒期開始,英國寶寶就被餵食些沒有味道的粥,這種粥毫無特色,只能湊和着用來喂那些不挑食的雞。
而法國寶寶打從長牙開始,就被當成有味覺的人看待。海奇舉實例說明,法國一家著名的嬰兒食品製造商“卡露亞”的菜單就有:比目魚排、雞肉飯、鮑魚、羊肉、肝、小牛肉、乾酪、湯、蔬菜水果、布丁、黑糖奶油、白起司。除了上述東西外,到寶寶18個月大時,還有更多的東西可吃。
“這下你們瞭解了嗎?”海奇說:“味覺就是這樣被訓練培養出來。”他住口,低下頭對着才端上桌的艾菊香雞,吸一口氣,並將餐巾塞進運動衣領口內。
他接着談到入學之後,這個從小訓練出來的味覺在校經驗。
他問我:“還記得在學校吃過的食物嗎?”
我點頭,事實上,我深刻地記得那些恐怖的經驗。
海奇一副頗能體諒的表情。他說英國學校的飲食之難以下嚥是舉世知名的,烏灰泥爛的一團,看起來很神秘,你永遠不知道你強迫自己吃下去的是什麼。
但是在法國,他五歲女兒所上的學校,每星期的菜單都事先張貼在布告欄上,以免和家裡的菜重複。每天的午餐至少有三道菜餚,比方昨天小瑪詩德吃的是配有芹菜沙拉的火腿乳酪派及香腸飯,烤香蕉。
瞧瞧吧!小舌頭就這樣被訓練出來,難怪法國人比英國人懂得欣賞及品味美食。
海奇切了一塊梨子配乳酪吃,手裡的刀子指着我,好似我該爲英國人味覺教育失敗負責任似的。
“現在,”他說:“該談談餐廳了。”
他悲傷地搖頭,兩手攤開放在桌上,手掌朝上,握着拳頭,然後左手舉起,約有幾英寸高。
你們有PUB小酒店,不錯,氣氛很好,但是所提供的食物卻只能用來配啤酒吃。
而這一邊呢?另一手舉得更高些——你們有專給商人消費的昂貴高級餐廳,而公司會負擔他們所消費的費用。
那麼居於中間的呢?海奇望着兩手之間的空白,嘴角下垂,表示失望的說:“兩手之間是一片虛空,什麼都沒有。”
你們的小酒館呢?你們供誠實中產階級消費的餐廳呢?你們的路邊小店呢?除了有錢人外,其他人怎麼可能付得起,在倫敦吃一頓好的呢?
我很想反駁他,但苦於無可用之武器。
他舉出的問題正是我們問過自己無數次的問題。在英國選擇性有限,僅限於小酒店,不然就是大餐廳——東西卻少得可憐。最後我們只有放棄,屈服在叫賈士丁或愛瑪的迷人卻蹩腳的服務生,所端上來的微波速食及放在禮籃中的餐桌酒。
海奇攪拌咖啡,考慮選擇卡勒瓦多酒(CaIvados)或冰涼的亞維依蒙甘鎮(Mangnin)的梨子酒時,我問他最喜歡的餐廳。
“當然是麗波餐廳(LesBaux)。”他說:“不過太貴了!”
他搖動手掌,好像指頭都被火燒上來了。“每天吃也吃不起,平常我喜歡到比較便宜,或者較沒有異國色彩的餐廳。”
“換句話說,比較法國式的餐廳。”我說。
“對極了!比較法國式的餐廳,且物超所值。這類餐廳很多,給不同層次、不同需要的人,我做過研究。”海奇說。
我相信他做過,只是他沒有告訴我除了麗波外任何一家餐廳的名字,而麗波餐廳是隻有中了樂透大獎時才吃得起的餐廳。
“有沒有其他比較低廉的餐廳呢?”
“如果你喜歡的話,有兩家餐廳可以享受到完全不同的樂趣,品質卻一點也不遜色。”海奇說。
他又倒了一小口的卡勒瓦多酒,“幫助消化,”他說,然後靠在椅背上。
“就這麼說定,讓我作東請你們吃飯,算做替英國人做點飲食教育的貢獻。”
“你太太會一起來嗎?”
當然她會一起去,可惜的是海奇太太無法參加我們的盛宴,她得留在家裡爲孩子準備晚飯。
※※※
他要我們在時鐘廣場前的一家咖啡館碰面,到時他會透露是哪一家。
他在電話中大聲吸吮指頭,並建議我們下午不要安排任何活動,吃過這頓他安排的午餐後,沒有什麼事比得上喝“消化酒”來得重要了!
他邁過廣場朝我們走來,穿着一雙黑色大球鞋及他最正式的運動服,
輕快地走過來。肉滾滾的胸膛繡着UCI,A(柏克萊大學)的粉紅字樣。他帶着一個購物籃及一個法國商人用來裝文件和應急古龍水的上拉鍊手提包。
他點了杯香擯酒,展示他剛剛在市場買的像蘋果般大的小甜瓜。
“把它們洗乾淨、挖空,加上葡萄酒和白蘭地,放在冰箱冰鎮24小時後,”海奇向我們保證說:“喝起來就像少女的紅脣。”
我從來不知道甜瓜可用這種方式比喻,只好歸罪於英國教育的不足。
海奇滿足愉快地把小甜瓜們放回籃子,言歸正傳談到今天出來的目的。
“我們今天要到共和街上的伊爾利(Hiely)餐廳。皮爾-伊爾利先生是位非常有名的廚師,他從事這一行已有20至25年之久,他是個天才。做出來的菜從不令人失望。”
海奇搖動他豐肥的手指,再次強調“從不令人失望!”
除了入口處陳列着一個用木框婊起來的菜單外,伊爾利餐廳並不刻意做任何廣告來吸引路人。
狹小的入口,接着一條小小的走廊,餐廳就位於一段樓梯的平臺上,一間鋪滿木板的房間,漆着亮麗的色彩,桌子間的距離寬大舒適。
這裡和大多數的高級法國餐廳一樣,單獨來的客人和六人以上的團體都享有同等待遇,絕不會因爲是一個人而被冷落安排到角落,反而會安排在靠窗的小隔間內。
這些小隔間已被一些穿着西裝看來像從商的客人佔滿,他們得在兩小時內快速吃完午餐然後趕回辦公室。其餘的客人,除了我們以外,大部分是法國人,都穿得比較隨便。
我記得曾經被英國桑莫塞(Samerset)的一家高級餐廳擋在門外,因爲沒打上領帶,然而在法國就不曾碰上這種事。在這裡,海奇身穿運動衣,一副剛從減肥中心逃出來的模樣,但卻受到老闆娘有如對待國王般的禮遇。
他把購物籃交給她,問候伊爾利先生身體可好,老闆娘笑着回答:“好,還是老樣子。”
我們被帶入座時,海奇面帶笑容,兩手搓揉,聞聞空氣試圖嗅出到底上的是什麼菜。他說在另一家他喜歡的餐廳,廚師准許他進入廚房,閉起眼睛,用鼻子選菜。
他將餐巾塞進脖子,和服務生低語說話。
“大瓶的嗎?”服務生問。
“大瓶的!”海奇回答。
一分鐘後,一大瓶冰呼呼裝着液體的玻璃瓶擺在我們面前,海奇開始變得專業化,宣佈我們的課程馬上就要開始。
“在任何一家正派經營的餐廳,大家都信任它的酒,這是隆河岸產的酒(Cetes一du一Rhene),乾杯。”
他喝下一大口酒,含在嘴裡漱了幾秒鐘,然後表示滿意。
“現在我可以給你們一些如何點菜的建議嗎?你們看到這裡有美味套餐,但是對一個簡單的午餐而言,套餐可能太花時間了,不如我們用點菜的方式,他們有份不錯的菜單。”
他透過杯子看着我們,正言說;“記住我們來此的目的,這樣你們才能體驗到品質與價格兼具的物超所值大餐。基本上,任何一個好廚師都可以用一個人500塊法郎的價錢讓你吃得很好,最大的考驗是如何能用一半的價錢卻也能滿足你們。因此我建議點這份菜單,同意嗎?”
我們同意,這份菜單已足夠讓米其林指南的評審員直流口水了,更何況是兩個業餘的英國人呢!海奇專注地看着菜單,我們困難地下最後的決定。他招手請服務生來,然後兩個嘰哩咕嗜交換意見。
“我破戒了!”海奇說。“這裡的紅酒是不錯,但是有一種更好喝的酒,不貴,產於埃克斯北部的特瓦隆(Trevaa11on),不算太烈,卻有名酒的特色。喝喝看你就知道。”他輕拍着面前的酒單。
服務生到酒窖取酒,另一位服務生送來一些小點心,好讓我們在吃第一道菜前有事可做,這是一種乾酪麪粉做的餡皮,裡面包有奶油烙鯉魚,上面點綴着烤過的小鵪鶉蛋及黑橄欖。海奇不出聲,只是埋頭專心地吃。我聽到拔酒瓶木塞以及刀又碰撞瓷盤的聲音,還有服務生的低語呢吶聲。
海奇用一片面包把奶油烤鯉魚清乾淨——他用麪包把食物輕輕推到刀叉前,巧妙地把麪包變成餐具——然後他又倒些酒。
“點心還不錯吧?”
他愉快而滿足地問我們。
午餐進行得很愉快,先是肥鵝肝餡餅淋上濃濃的香菇蘆筍汁;接下來是家常的西斯特宏(Ststeron)羊肉香腸,上面塗有甜紅洋蔥醬;另一個平底烤盤上則裝着一層和餐巾一樣薄的起司烤馬鈴薯,脆脆的薄皮入口即化。
肚子稍稍填飽之後,海奇開始繼續我們話題,他告訴我們一件有關他想做的企劃。
他從報上得知沙特伯爵國際研究中心將在亞維像藝術節開幕,屆時將舉辦歌劇表演以紀念這位神聖的伯爵,並用他的名字爲一種香檳酒命名。
這些活動顯示出大衆對這個老怪物再度感到興趣,就如海奇指出的,這些研究沙特伯爵的學者也需要吃東西,所以他打算提供一套特別的食譜給他們。
“我應該將這一套菜取名爲‘沙特伯爵食譜’。”他說:“所有的材料都需被抽打、捆綁、擠壓或灼烤。總之,可用很多痛苦的字眼來描述。我敢保證在德國一定會很暢銷。不過你得要告訴我關於英國人的事。”
他接着問:“是不是那些青春期上過公立學校的英國男人都喜歡……應該怎麼說呢?一點小處罰……”
他喝口酒揚起眉毛說:“比如打耳光,是不是?”
我告訴他,他應該試試找一位上過伊頓學院的出版商,並設計一套包括鞭打(FIogging)的食譜。
“什麼是FIogging呢?”
我盡我所能解釋給他聽,海奇點點頭,愉快起來。
“對呀!也許可以用一塊雞胸加以鞭打,然後淋上刺激的檸檬汁,太棒了。”
他在支票本後面寫下重點,“一本暢銷書,準沒錯!”
暫且將暢銷書擺一邊,海奇帶我們去參觀乳酪展示推車,途中他不時地教我們及服務生如何分辨:硬及軟,刺激及溫和,新鮮及陳年乳酪。他從20種不同的乳酪中選出五種,並慶幸自己有遠見,猜到我們將需要再點第二瓶特瓦隆酒。
我咬一口.辛辣的羊乳酪,眼鏡下的鼻樑頓覺一股刺痛、發麻、冒汗,美酒像香甜的甘露滑入喉嚨。
這頓飯在有效率、高職業水準的周全服務下,吃得極其舒服而且滿意。
我告訴海奇我吃得很愉快,但他露出一副詫異的表情看着我。
“可是我們還沒吃完呀!尚有很多。”
一盤蛋白酥皮端上桌子,“這個是爲了下來要上的點心做準備的,嚐起來一點味道都沒有。”
海奇連續吃下兩塊,同時不忘張望四周以確定服務生沒有把我們遺忘。
第二輛推車,體積更大,小心地往我們的方向推來,上面裝載的食品更多。
推車停在我們的前面,這些貨色會讓介意體重的人更爲難過:鮮奶油、白起司、巧克力蛋糕、小點心、夾心蛋糕、蘭姆酒水果蛋糕、水果派。歐洲草莓、水果冰、糖漿水果……乖乖,這麼多東西!
海奇坐着顯然很難選擇,他站起來,在推車四周繞一圈,以確定有沒有其它東西被遺漏。
老婆選用當地特產蜂蜜製成的冰淇淋,服務生取出泡在熱水中的勺子,優雅地從桶裡挖出一球漂亮的冰淇淋,他拿着盤子和勺子站着等候下一步指示。
“加什麼料呢?”
“這樣就可以,謝謝!”
老婆不敢點的那些美妙甜點,海奇全要了——巧克力蛋糕、小點心、水果,加上鮮奶油……。他一邊將運動衣的袖子卷至手肘,即使行動故作緩慢,任誰也看得出速度暗中加快。
我點了咖啡,只點咖啡。突然的,一陣沉默,海奇和服務生望着我。
“不點甜點?”服務生問。
“含在菜單內的!”海奇說。
他們兩人很擔心,顯然的,覺得我有問題——這樣不太對,伊爾利餐廳是靠點心出名的。
結帳時,每個人230法郎,再加上酒的費用,280塊法郎,真是物超所值。
280塊我們可以吃到套餐,
“也許下一回吧!”海奇說。
是啊!下次再來,我想先做三天加速快走運動,每天起碼跑10公里。
下一回合的美食課延期了,好讓海奇進行他每年例行的飲食大掃除。兩個星期時他小心地飲食,只吃三道菜取代每頓飯習慣的五道菜,並只喝礦泉水;這對他飲食系統的新陳代謝非常重要。
爲了慶祝禁食的結束,海奇提議到一家“美食嘴”(LeBecFin)餐廳吃飯。
那天,他要我在中午12:45前到餐廳碰面以確保有位可坐。應該很容易找到,是在荷崗區(Orgon)的7號公路上,停車場上停了很多卡車。
不用穿正式服裝,在這種大熱天,老婆大人比我聰明,她決定留在家裡,看守游泳池。
我到達時,餐廳外面已經停滿卡車,緊緊地擠在樹下的陰涼處。運送汽車的大卡車一輛接着一輛停在對面的路肩上,晚來的車子只好沿着車道擠進餐廳旁邊,停在一塊狹小的空地上。
司機老兄滿身大汗,鬆口氣,在太陽下站了一會兒,挺直背,弓形的脊椎隨着胃腸蠕動不停地變化。
酒吧擠滿了人,非常嘈雜,到處是身材魁梧的大漢,滿臉鬍鬚,挺着啤酒肚,拉着大嗓門。拿着杯子站在角落的海奇,和他們比起來簡直小巫見大巫;他穿着跑步短褲,無袖背心,手腕提着一個手提袋。
“晦!”海奇喝光手上的商香酒,再叫了兩杯。“這裡和伊爾利餐廳完全不一樣,是不是?”
壓根兒都不像。吧檯後方貼着一張顯然平常被老闆娘用來摔抹布泄憤的佈告,上面寫着:“危險,小心捱罵!”
敞開的門一路通到廁所,那裡又見一張告示:“淋浴,8塊法郎。”
不知在何處的廚房,傳來鍋鏟碰撞的聲音及燉大蒜的香辣味。
我問海奇禁食後的感覺,他邁到走道露出側面的肚子,吧檯後面正在用木勺子拍打啤酒杯泡沫的老闆娘,盯着他看。
她沿着海奇胸部以下的曲線端詳,眼睛定住腰部整整一截凸出的部位。
“預產期什麼時候呀?”她問。
我們走進餐廳,在後面找到一張空桌子。
一位矮小、黑皮膚的女人面帶微笑,企圖想調整胸罩背後不乖的黑色肩帶。
她走來告訴我們餐廳的規矩:第一道菜是自行到沙拉吧取菜;然後可以在三樣主菜——牛肉、烏賊、土雞中任選一樣;而他們的酒單也很簡短;紅酒或玫瑰紅酒,裝在一公升容量的瓶子裡,附上一個塑膠蓋及一碗冰塊。
女服務生祝我們用餐愉快,臨行前對我們行鞠躬禮,用力拉住胸罩肩帶,攜着咱們的點菜單離開。
海奇假裝開酒,聞聞塑膠瓶蓋,“法荷(Var)的酒。”
“不假,實在。”他呷了一口,慢慢推往前面牙齒,慢慢體會滋味。
“好酒。”他肯定的評以高分。
我們加入卡車司機們排隊取菜的行列,他們個個表演起平衡的特技,手上疊了裝着不同食物的餐盤:有兩種香腸、加美乃滋的水煮蛋、紅黃甜椒飯、小豆子紅蘿蔔片、豬肉餡餅。花枝冷盤。甜瓜切片。
海奇抱怨盤子太小,於是拿兩個盤子,將第二個盤子學着專業服務生放在手臂前,然後取菜。
我們回到座位,出現一陣慌亂,實在無法想象吃飯沒有面包。
“麪包在哪裡呢?”服務生看着海奇,他舉起一隻手往嘴邊靠,手指和拇指縮起來做出啃咬的動作。
服務生從角落紙袋中取出一條法國長麪包,以驚人的速度擱在切面包機下,放在我們面前的麪包慢慢從刀片的壓力下膨脹恢復原狀。
我告訴海奇,也許他可以將“麪包斷頭臺”寫進他的“沙特伯爵食譜”。
他正吃着香腸,停下來想一想,“也許吧!不過有件事要格外小心,尤其是和美國市場有關,你聽說過香濱酒在打入美國市場時遇到的許多困難嗎?”
海奇是在報紙上看到的消息,沙特香擯酒由於標籤的緣故,在自由地區不受歡迎!那商標上有張照片,是個女人,看來很聰明,照現說應該沒有什麼問題,但卻被眼睛銳利的衛道人士發現那女子的手臂是被綁過的。
老天呀!想想這種反自由的行爲將對國家的年輕人造成多大的影響,更不用說對感情豐富的成年人了。
美國社會的結構也許會因此而分裂成兩半,從聖塔巴巴拉到波士頓的香檳酒和奴隸派對;天知道康涅狄格外!會發生什麼事?
海奇繼續吃東西,紙巾圍在胸前。隔壁桌的先生正在吃第二道菜,解開襯衫鈕釦,好讓空氣流通,並露出一個赤褐色的大肚子,毛絨絨的胸口懸掛着一條耶穌受難十字架項鍊。
幾乎沒有什麼人挑剔食物。我在想他們怎能整個下午坐在50噸卡車的駕駛盤後面保持清醒呢?
我們用麪包把盤子擦乾淨,然後同樣地把刀又擦乾淨。
服務生端來三盤熱騰騰的橢圓盤子,第一盤上面有淋着濃汁的兩片雞肉,第二盤則是鑲有大蒜和香菜的番茄,第三盤香料烤迷你馬鈴薯。在菜端到面前之前,海奇聞一聞每樣菜。
“在英國,長途的卡車司機都吃些什麼東西呢?”
兩個蛋、培根肉、薯條、香腸、烤豆子、一片烤麪包、一品脫的茶。
“不喝酒嗎?沒有起司嗎?也沒有點心嗎?”
儘管我對長途卡車司機認識有限,但我猜想大概沒有這些東西。、我回答他們也許中途會在酒吧休息。不過法律對喝酒開車的處罰非常嚴厲。
海奇又倒了些酒。“在法國,聽說法律准許可以喝一杯開胃酒,半瓶酒,及一杯消化酒。”
我說我在某處看過報道有關法國的交通意外聽故比歐洲其他地區高,比美國甚至高出兩倍。
“其實這和喝酒扯不上關係,”海奇說:“問題出在法國人普遍的個性,我們缺乏耐性,喜歡超速。而不幸的是,並非大家都是好駕駛員。”他把盤子內的食物吃得精光,並改變話題到比較愉快的書情上。
“這是一隻品質優良的雞隻,你不覺得嗎?”他從盤中挑出一隻骨頭,放在嘴裡咬一咬。
“強而帶勁的骨頭,這隻雞養得很好,是養在野地的;飼料雞的骨頭,吃起來像是嚼臘,索然無味。”
這隻雞的確很好吃,結實但鮮嫩,煮得恰到好處。馬鈴薯和蒜頭番茄也是一樣。
我對這個地方竟然有超水準的烹調技術及豐富的份量感到驚訝,而且我也敢保證,結帳時應該不會很心痛。
海奇又把刀叉清乾淨,示意服務生端上乳酪。
“理由很簡單,”他說“卡車司機是好主顧,非常忠誠,他願意多開個50公里只爲吃到又好又便宜的東西,然後替餐廳免費宣傳。只要維持水準,這裡就會座無虛席!”
海奇手中叉着貝利(Brie)乳酪並指着餐廳,“看到了嗎?”
我看看四周,不想去數那些卡車司機有多少,總有一百多人吧。再加上酒吧那邊還有三十多個。
這是公道實在的行業,假如廚師小氣詐客或是服務怠慢的話,卡車司機就不會到這裡來了,不出一個月,就沒有人會上門,只剩小貓兩三隻的觀光客。
外面發出隆隆聲,餐廳內突然變得陽光普照,原來是停在窗戶邊的卡車開走了。隔壁桌佩掛十字架的客人,戴上太陽眼鏡吃他的飯後甜點——一碗三種不同口味的冰淇淋。
“要點冰淇淋、甜漿鮮奶油,還是牛奶雞蛋烘餅?”女服務生終於把胸罩的肩帶拉好了,只是當她清理桌子時,又滑下來。
海奇吃甜漿鮮奶油時,滿足地發出吸吮聲。接着他繼續吃替我點的冰淇淋。我知道我一輩子都當不成卡車司機的,很簡單,我根本沒有那種食量。
時間還很早,不到兩點鐘,餐廳慢慢空下來。客人準備付帳——粗大的手指優雅地從錢包中取出疊得好好的支票本,女服務生找錢、行禮、微笑,並祝客人旅途愉快。
我們喝着帶着棕色泡沫、黑而滾燙的雙料濃咖啡及裝在圓圓胖胖小玻璃杯裡的卡勒瓦多酒。海奇將玻璃杯傾斜,當杯子的圓邊碰到桌面,而杯裡金黃色的液體剛好滿到杯口爲止——說這是判斷確實分量的老方法。
兩人的帳單加起一共140法郎,如同我們在伊爾利餐廳的午餐般,真的是物超所值。唯一覺得後悔的是,步出外頭,太陽立刻如鐵鐘罩頂,熱得可以。真希望帶了毛巾來,可以衝個涼。
海奇說:“這頓飯可以讓我撐到今晚。”
我握手道別,他在我的胃滿塞的狀況下,提醒我下次到馬塞吃“普羅旺斯鮮魚湯”,做爲下次的課外教學活動!
我轉回酒吧再喝些咖啡,看看可不可以租條毛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