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守在門口的小兵親見筱雨的“死而復生”,片刻的震驚悚然回神之下,忽然跌坐在了地上。鎧甲沉悶的落地聲打破了屋內的寂靜。
原本抱着筱雨的楚緩緩地將她的雙肩推離自己的懷抱,怔怔地凝視着她。
女子面容依舊沉靜而蒼白,原本毫無血色的脣瓣恢復了些粉紅。她眼睛微微彎着,正望着他笑,笑容中帶着詢問。
楚忽然緩緩笑了,在其餘人還沒有任何其他反應之前,他便開口輕聲問筱雨道:“剛纔怎麼睡熟了?”
筱雨覺得渾身沒有多少力氣,她微微偏頭掃視了屋裡的人一眼,當看到秦晨風時,她眼神一頓,方纔略有些無奈地看向楚道:“平常每日我這個時候都會小睡一會兒的……可今天怎麼來了這麼多人?”
“身子可還有哪兒不舒服?”楚又低聲問了一句。
筱雨“唔”了一聲,道:“覺得有些涼……”
此時正是午後時分,雖不是一天之中溫度最高的時候,卻也絕對談不上“涼”,況且筱雨身上還蓋着薄被,換了別人,覺得略潮熱還來不及,怎麼會還覺得涼?
楚立刻側首看向閭大夫,道:“閭大夫,來給丫頭瞧瞧脈相。”
閭大夫急忙朝前走了幾步,臉上的汗全都冒出來了。
他明明已經確定秦姑娘脈息全無,心跳停止,是已死之人的症狀死人怎麼可能復生?
走到筱雨面前,閭大夫手還沒擱到筱雨的手腕時,不由回頭和葉大夫對視了一眼。
若說是他人老眼花,感覺出了差錯,診斷錯了秦姑娘的脈相,雖然可能性很小,但還是能說得通。可秦姑娘已故去,這結果是他和葉大夫共同診脈之後下的結論。葉大夫比他年輕十來個春秋,他總不至於耳聾眼花,摸不到一點兒脈息吧?
兩人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疑惑。
閭大夫手微微顫動着,緩緩地擱到了筱雨的手腕上。
頓時,閭大夫整個人都驚呆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筱雨,艱難地低咳一聲,道:“筱雨,你……替你自己摸摸脈。”
筱雨聞言點頭,探手抹上自己的手腕,感知片刻後,她微微張了張嘴,緩緩收回了手。
“如何?”
呆立在一邊的秦晨風總算是開口詢問,急切地道。
筱雨看向閭大夫,神情中也帶着震驚:“怎麼……可能?”
“是啊,這怎麼可能……”
閭大夫也扯嘴一笑,但笑容太僵硬,讓人疑竇更甚。
楚敏感地覺得不對,揚聲道:“其他人都出去!”
霎時,內室中便只剩下楚、秦晨風、閭、葉兩位大夫和曹鉤子、三彎、鳴翠,再無旁人。
“閭大夫。”楚微微緊了緊握着筱雨雙肩的手,儘量鎮定地問道:“她到底怎麼了?脈相究竟如何?”
閭大夫起身讓開,道:“弘良,你也來摸摸看。”
葉大夫趕緊應了一聲,忐忑地上下,探脈片刻後也同閭大夫一樣,目光一瞬間呆滯。他甚至縮回手的時候下意識往後退了一大步,被閭大夫扶住後,他震驚地看向葉大夫比看到筱雨死而復生的場景還要震驚。
“到底如何!”
楚見閭、葉兩位大夫到現在還什麼都未說,心裡不由急躁了起來,喝問聲陡然提了上去。
“回大將軍……”閭大夫緩緩地道:“秦姑娘……沒有脈息。”
“……胡言!”
楚怔愣片刻後立刻反駁。
只有死人才會沒有脈息,丫頭明明活了過來,怎麼會沒有脈息?
他急切地拉過筱雨的手臂,攤開她的手心,摸上了她的手腕。
良久之後,楚方纔緩緩地收回手。
“我來!”
秦晨風跨步上前,伸手將筱雨的手拉了過來,也探了上去。
“這怎麼可能……”
秦晨風喃喃地自語,看向筱雨緩緩搖頭:“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大哥……”
筱雨微微一嘆,輕聲說道:“可能是些併發症或者後遺症之類的,我沒覺得有什麼不適,大哥不要掛在心上。”
“怎麼可能不掛在心上?!”秦晨風驀地低吼道:“我讓你留在三元城等我回去,你偏不樂意;如今來了麗都,我讓你乖乖待在庭院裡不要到處亂跑,你卻偏又要去到處亂跑!如今出了事,你要我如何同爹孃交代?你怎麼……你怎麼就是那麼不聽話呢……”
秦晨風話雖是責備筱雨,但其中濃濃的自責和傷心之意卻顯露無疑。
筱雨乖乖地任他罵着,漸漸的,眼眶也紅了。
擱在往常,非親非故,誰敢這般罵她?而就算是她的長輩,她也能在被罵的時候針鋒相對地回嘴回去。而現如今,或許是因爲身體不同以往,她竟然會覺得,能被人這般罵也真好啊……
“阿淳,夠了。”
楚低聲說了一句,秦晨風習慣性地閉上了嘴。
楚將筱雨環在懷中,一手摟住她的肩,一手握着她的手。他側頭看向秦晨風,認真地道:“事到如今,責備她也已經沒有任何用處了。你若真要怪,便怪我當時沒有反應過來,替她擋住這場災厄吧。”
秦晨風默然不語,頹喪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語帶哭腔地道:“大將軍如今說這些又有何用?解不了那毒,我也只能眼睜睜瞧着,或許某一天筱雨她……”
秦晨風說不下去,雙手蓋住臉,不知是不是流淚了。
筱雨垂首抿着脣,手不由自主地捏成了拳頭。
楚低頭凝視了她一眼,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阿淳。”楚沉聲說道:“之前我要同你談的話,我還沒有談完。”
秦晨風緩緩擡起頭來。
“據詹嘉說,銀仙泌水是由海國人所調配,只存於麗都王宮之中。我在大晉待了二十,沒有聽說過此等邪水,想必其餘地方有這種邪水的可能性不大。既然無法結了此毒,那麼,解鈴還須繫鈴人,或許,海國當中有關於當年調配銀仙泌水的人以及銀仙泌水的配置法、解法的記。與其在這兒怨天尤人,倒不如往海國尋找一二。”
秦晨風猛地從地上爬了起來,來回踱步地道:“對,對,沒錯,解鈴還須繫鈴人,去,去海國!”
他快步迎着筱雨走去,要從楚懷中將筱雨抱過來,一邊說道:“筱雨不怕,大哥帶你去海國,一定幫你把毒解了!”
秦晨風速度快,楚的速度更快。
他伸手攔住秦晨風欲要抱筱雨的雙手,沉沉地微微擡頭看向他。
雖因坐在牀上,矮了站着的秦晨風一截,但楚渾身所散發的氣勢卻絲毫不輸給秦晨風。
“阿淳,我帶她去。”
楚說得輕描淡寫,彷彿只是說一件尋常小事。
但落在秦晨風耳裡,卻如響鼓重捶。
“大將軍……”
“大將軍,不可!”閭、葉兩位大夫立馬跪在了地上。
“南灣戰事進行到如今,往後多半都是小規模戰役了。”楚聲音依舊淡淡的,但卻帶着一股不容懷疑的堅決之意。他緩緩地說道:“清肅了紅門邦的軍中勢力,阻礙便沒多少了。再往南,多半是些南灣蠻夷,即便是抵抗,也只不過是小打小鬧。我相信,你能帶着徵南軍,按時完成一統南灣的任務。”
“可是大將軍……”
“你爲將也有近兩光陰,行軍打仗,審時度勢運籌帷幄,你毫不遜色於他人。我不在軍中,就由你全權代理所有軍務。”
楚一邊說着,一邊從懷中掏出一枚主帥印鑑:“這個你拿着,統率全軍,這是憑仗。”
楚像丟一樣尋常物什一樣,將主帥印鑑拋給了秦晨風。秦晨風慌忙接住,生怕印鑑摔在地上短成兩截。
“大將軍!”
甫一接穩,秦晨風便跪在了地上,捧着印鑑埋頭道:“還請大將軍收回成命!”
“我意已決。”楚淡淡地說道:“整個軍中,能夠代我行主帥之責的,唯有你了。第一副將,秦淳。”
楚緩緩轉頭,看向目不轉睛盯着他瞧的筱雨,微微一笑,道:“我讓你等了兩年有餘,讓你承受了這些苦痛,我拿我下半輩子所有的光陰來賠你。你向來精於算計,沒收回所有的賬和利息,你不會罷休的,對不對……”
“你,賠太多了……”筱雨目光微微怔惘地看着他,緩緩搖頭:“徵南軍,是你的責任……臨陣換將,乃,兵家大忌……”
“軍中的責任,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楚伸手輕輕撫了撫筱雨的鬢髮,輕嘆一聲:“而你,是我從今以後的責任。”
“……何必,將這樣一個包袱攬在身上?”
“我甘之如飴……”
楚身子微微前傾,在筱雨的額頭上印下一個淺吻,低聲道:“好好休息,我們不日便出發。”
或許是楚的承諾太過醉人,又或許是他的嗓音太讓人迷離,筱雨竟不知不覺地又閉眼沉睡了過去。
楚緩緩起身,看向秦晨風道:“阿淳,你同我來。”
“大將軍……”
“不要再勸了。”楚低聲說道:“我不建功立業,也還有國公府作爲後盾,即便不如意,也絕對不會過得差到哪兒去。而你若不建功立業,便只能變回山野村夫。對如今的你來說,那種日子,恐怕是不願意再回去過的。大好機會擺在面前,阿淳,你要珍惜。”
楚拍了拍他的肩:“跟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