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密傳火器,威力竟大得不可思議,邱獨行震怒之下,卻也無法可想,他憤怒的將此事告訴白非,白非卻暗暗稱幸,只要石慧沒有受傷,其他的事,他都覺得不在乎了。
兩人出了洞,邱獨行道:"也真難爲你怎麼找得到這裡的。"白非一笑,又有些得意。
邱獨行卻又道:"出去卻比進來還要難些呢!"他從地上撿起那塊油布,眼光動處,卻又笑了起來,說道:"你就如此模樣出去嗎?"白非臉一紅,這纔想起自己身上的全身衣服,此刻只剩下了一條犢鼻短褲,邱獨行將身上的長衫脫了給他,他又有些感激。
人類的感情,往往都是在無形中滋長的,日後白非竟幫了邱獨行不少忙,這在邱獨行脫下長衫給白非的時候,自己卻並不曾想到。
邱獨行低喝道:"走。"
身形一起,油布一揮,一股極爲強勁的力氣,竟使得那澎湃而下的瀑布突然中斷了一下。
就在這一剎那間,邱獨行和白非兩條身影,像箭一樣的竄了出去,邱獨行雙臂翼張,手中油布帶動,發着"呼呼"的風聲,像是隻兀鷹似的,一掠數丈,驀然在空中一轉折,腳尖找着一段在他水上浮着的枯枝,借一點之力,掠到對岸。
白非此刻和人家一比,可就有些不及人家的那份滯灑了,他對邱獨行的武功,此刻方纔有了初步的認識,不禁有些自愧不如。
靈蛇堡果然已不是先前的形狀了,寬闊的大廳,已坍倒了一大半,平坦的練武場,此刻已成了百十個沙坑,自非也有些感慨,卻聽得一聲嬌呼,一條人影飛掠而來。
嬌嗔,埋怨,然而卻是無比的高興,是石慧見着白非時的表情,白非心裡更好像打翻了的糖罐子,其甜如蜜。
看着白非狼狽的樣子,石慧又不禁有些難受,悄悄道:"你瞧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司馬之等人也趕了過來,白非遂將此行經過說了,司馬之兩道灰白的長眉緊皺到一起,向邱獨行道:"獨行兄,沉沒百十年的環字六珍又將出世,看來沉寂多年的武林,又要掀起一番波瀾了。"他望了白非一眼,又道:"賢侄,你這一月來,連獲奇遇,際遇之奇,竟不在昔年威震天下的幾位異人之下,只是你更該自勵。"白非肅然受教,卻忍不住問道:"那位常老前輩,年輩極高,竟和先太曾祖父是同輩之人,他老人家的師傅又是誰呢?"司馬之沉吟半晌,道:"這些淹沒已百十年的武林異人,我們這一輩的已不大清楚,但天下異人大多了,我和你邱叔父雖然被稱爲武林三鼎甲,但那卻是因爲我們常在武林中走動而已,普天之下,武功勝過我們的異人,不知有多少——"他若有深意地望了邱獨行一眼,又道:"據我所知,海外那些孤島上的奇人不說,中原武林的深山大澤中,就有很多隱跡其中的高人奇士,就算那些武林中的成名宗派如崑崙、武當等近年來彷彿人材不盛,但派中的長者們,仍然是各懷絕技,只是不輕易炫露而已,似你此刻的武功,在武林中雖已可稱爲高手,但你若驕做炫露,吃虧的日子還在後面!"白非聽得懍然而驚,他自掌擊天赤尊者之後,心中多多少少有了恃才做物的意思,少年揚名,這原是不可避免的,此刻聽了司馬之的話,彷彿醍醐灌頂,頓感徹悟。
幾個女孩子都在六嘴八舌的討論着香狸和武林異人。
司馬之一笑,道:"蘇敏君已隱跡於青海了嗎?"邱獨行蒼白的臉,竟好像微微紅了一下,道:"這次青海之行,小弟並不想去,我看——"他側臉向白非道:"我和司馬兄同去中原,你獨自上青海去,爲常老前輩求得烏金扎,順便也替我傳封信給那天妖蘇敏君,以你的智慧,身手,再加上那足以打動蘇敏君心絃的香狸,你此行大概不會有什麼問題了。"石慧卻插口道:"我也要和他一起去。"
樂詠沙"噗嗤"笑出聲來。
邱獨行微微含笑道:"有你同去,自然也好,只是到了天妖蘇敏君隱居的山腳之下,你卻切切不可上去,免得誤事。"司馬之笑問道:"難道蘇敏君還是昔年心性,見不得別的漂亮女人?"邱獨行微一頷首。
石慧的嘴都起老高,嬌嗔着道:"爲什麼女人就見不得她?"司馬之笑道:"你別擔心你的白哥哥會被別人搶去,蘇敏君今年至少也有四五十歲了。"樂詠沙和司馬小霞又笑出了聲,石慧的臉不禁飛紅了。
靈蛇堡裡一片凌亂,嶽入雲雖然傷腿,仍支着拐仗指揮徒衆在收拾着,的確是一個最好的首領人材,邱獨行讚許地望着他。
千蛇劍客此時,倒的確有了拋卻虛名、寄情山水,甚至隱跡的念頭,這念頭的生出,連他自己也覺得不甚相信,他暗地叮嚀嶽入雲,每天送些吃食給洞穴中的常東昇,嶽入雲跟隨邱獨行這麼多年,此時尚是第一次知道這個秘密。
至於白非,他的心情卻是無比的興奮,一月以來,他驟然進入武林一流高手的階段,前途更有許多充滿了刺激的事等着他去做,這年輕人的滿腔熱血與一腔雄志,像是都生了翅膀,振翼欲起了。
庫庫諾爾湖位於青藏高原之東北部,爲中國第一大湖,湖水青綠,冬不枯竭夏不溢盈,水平如鏡,中原人士稱之爲青海。
白非、石慧由定邊入關,越甘肅境,往青海去,他們帶着滿腔少年的熱血,和一頭宇內第一奇獸——香狸,奔波往途,尋訪那在武林中豔名四播的天妖蘇敏君和削鐵如泥的九抓烏金扎。
一入甘肅境,高山峻嶺隨處可見,生長江南的白非、石慧,眼界自又一新,兩人雖然急着趕路,但並肩策馬,自然忘卻了許多奔波之苦。
過慶陽,渡烏連河,黃昏時分,他們到了平涼,白非拭了拭臉上的風沙,望了望胯下已疲倦不堪的馬笑道:"在此休息吧?"石慧一笑,這些天來,兩人情感與日俱增,刁蠻的石慧,在她所愛的人身側,變得柔順而溫婉了,少女的美,越發顯著。
兩人緩緩策馬入城,這一對立刻吸引了許多人的注目,青石板鋪成的路上,兩側是些雜物店鋪,入耳的俱是甘肅方言,他們一句也不懂,進了客棧,發現店夥居然能說江南方言,不禁大喜,遂將一切事,全交給那個精明的店小二了。
夜間,兩人漫步而行,卻發現了一樁異事,原來這平涼城裡,道士特多,滿街俱是青衣藍袍的譬發道士,最怪的是,這些道士不但身上大多佩着長劍,而且兩目左顧右盼,精光外露,見了石慧,居然作平視,一點兒也沒有出家人的樣子,卻像都是些綠林大盜。
白非惦記着關在客棧房間裡的香狸,石慧卻不肯回去,手裡拿着蘭州運來的瓜果,像孩子似的吃着,向白非撒着嬌,白非臉上雖然假裝着一本正經的樣子,心裡卻甜甜的。
平涼爲隴東重鎮,夜市頗爲繁盛,燈光輝煌,白非暗忖:"這些道士必定不是好來路。"他記着司馬之的話,不願多事,很想早些回去,但卻又拗不過石慧,只得隨着她滿街逛,這種女子喜歡逛街的天性直到今日仍未消滅,反而更盛行了。
石慧傍着白非,臉頰上微微紅暈,心裡覺得像是在春天似的,經過一間酒樓的時候,她居然拉着白非的手,要進去喝兩杯。
"明天還要趕路,喝什麼酒。"白非的喉嚨裡也癢癢的,可是他實在不願在這裡多耽誤。
石慧撒着嬌:"嗯,我要嘛!"
走過他們的人,都含笑向他們注視着,白非臉紅了。
石慧卻又道:"你陪不陪我嘛?"
突地,一個帶着不正經味道的笑聲,在他們身側響了起來,一人道:"他不陪你,我陪你好了。"白非面目驟變,回首望去,隨着一股酒意而來的,是兩道頗不光彩的眼光,而這些,卻都是一個藍袍佩劍、身軀瘦長的年輕道人所發出的。
白非大怒之下,方想發話,石慧卻已嬌叱道:"你講的是人話還是放屁!"那道人哈哈笑道:"娘子好潑辣的嘴。"
笑聲還不止他一人,原來在他身側,還站着兩個佩劍的藍袍道士,面孔通紅,酒意醇人。
白非大怒,這種又喝酒、還當街調戲婦人的道士,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石慧氣得粉面上宛如罩着一層寒霜,卻罵不出一句活來。
那瘦長的道士又笑着道:"你怎麼不讓這娘子喝酒,喝了酒之後——"白非忍無可忍,厲叱道:"住口"
那三個道人似乎想不到這文質彬彬的年輕人會朝他們怒喝,齊各吃了一驚,酒也醒了兩分。
"你這廝倒真不識擡舉,道爺看得起你們,纔對你們說笑兩句。"那瘦長道士冷冷說着,走了兩步,大有要將白非吃下去的意思。
石慧何時受過這種氣,叱道:"你要是識相的,就快些夾着尾巴滾——"那道人又跨前一步,冷笑道:"不識相呢?"
白非冷笑一聲,手掌倏然平平上提,倏地一翻,着着實實在那道人臉上打了一下,那道人一聲驚呼,"哇"的吐了出來,鮮血之外竟還有三枚牙齒,這當然還是白非手下留情。
他這一出手,快如閃電,石慧冷笑道:"再不滾吃的苦就要更大了。"那道人着了一記,頭被打得發暈,另外兩個道人卻變色道:"哪裡來的野種,敢在平涼鎮裡撒野。"齊一出手,五指如鉤,向白非兩肩抓出,竟是正宗鷹爪功。
自非冷笑着,微一錯步,雙掌突分,帶着風聲分取那兩個道人。
那道人喝道:"居然還是練家子,怪不得這麼猖狂。"兩條手臂齊一伸屈,左手倏然穿出,擊向白非的胸膛。
這兩人同時發招,同時出手,用的都是同一招式,掌風之間,頗見功力,但在白非眼裡,卻像是兒戲似的,身形一動,自他們兩人中穿了出去,雙時微一外張,在那個道士的肋下輕輕撞了一下。
這兩個道人卻殺豬似的叫了出來,那邊石慧冷笑聲中,玉指如電,也點了另外一個道人手肘間的曲池穴。
他們動手之處,是在一個酒樓門前,此刻旁邊已站滿了看熱鬧的人,每個人臉上都帶着驚懼之容。
石慧叱道:"這種不濟事的蠢才,也出來現世,快回去跟師孃多學幾年吧。"白非拍了拍手掌,低聲道:"慧妹,我們回去吧。"石慧望了蹲在地上的兩個道人一眼,輕蔑地啐了一口,和白非擠出了人羣,逛街的興趣也沒有了,兩人回到店裡,店夥卻跑上來道:"方纔有位道爺留下封信,要交給兩位客官。"白非一怔,接過來一看,雙眉不禁皺了起來。
石慧問道:"什麼事呀?"
白非皺眉道:"果然麻煩來了。"他將手中紙條交給石慧,又道:"我真糊塗,竟未想到這平涼城鄰近腔峒山,滿街的道士,想必都是崆峒門下呢?"石慧"哦"了一聲,接過來一看,卻是那杏黃色的紙符上,寫着一筆柳字:
小徒承蒙兩位教訓,不勝感激,兩位身手不凡,必定系出名門,我崆峒僻處隴東,久未領教中原豪士身手,兩位如不吝賜教,貧道於後日清晨在崆峒山白雲下院恭候兩位大駕。"下面具名是浮雲子,石慧邊看邊走回房間,往椅上一坐,笑道:"想不到那幾個膿包居然還是崆峒門下。"白非卻皺着眉道:"崆峒爲中原五大劍派之一,怎麼出了這種不成材的徒弟,看樣子,這浮雲子也未見得是什麼高明人物,只是我們有急事要辦,這一來,卻又要耽誤些日子了。"石慧立刻接口道:"可是我們非去不可,不去他們還以爲我們怕了他們呢?"這兩個心豪氣做的年輕人,竟未將稱雄武林垂數百年的一大劍術宗派看在眼裡。
他們卻不知道,近年來崆峒派教規雖然不振,但卻仍未可輕視哩。
由平涼出城,西行數十里,便是道家崆峒派的發源地——崆峒腔山。
此時正值深秋,木葉飄落,羣雁南渡,晨露未於的時候,道上就緩緩馳來兩匹馬,走前的是個少女,穿着一身翠綠色的短衫,披着翠綠色的風篷,更顯得膚色如玉,兩隻眼睛清澈澈明媚,一閃一閃地,卻又露出太多的嬌俏。
那少女望着前面寂靜的山巒,回頭向身後的人一笑,道:"到了。"身後的那人劍眉星目,雪白的長衫隨着秋風飄飄而舞,神態顯得極爲瀟灑而英挺,呆呆的向前面那少女回眸一笑,眼光中充滿了柔情蜜意,低低說道:"慧妹,你真美。"前面那少女"嚶嚀"一聲,嬌聲道:"我不來了,你最壞了。"放馬向前跑去。
那少年放聲而笑,笑聲清越而遼亮,在這靜寂的秋山中,散佈出老遠。
這沉於幸福之中的一對男女,自然就是白非和石慧了。
山腳有些結蘆而居的樵子山夫,白非將馬寄存了,施然上山行來,秋風蕭索,他們卻絲毫也沒有覺得有什麼寒意,年輕的男女當他們互相愛着的時候,他們是永遠不會覺得寒冷的。
石慧輕輕倚在白非身側,悄語道:"以後我們也要找個這樣的深山,造幾間小小的房子,春天,我們可以看花開,聽鳥語,夏天的晚上,我們可以躺在草地上數天上的星星。"她幸福的一笑,又道:"秋天我們可以沿着鋪滿落葉的山徑散步——"白非幸福的一笑,接口道:"冬天,我們可以關起窗子,躲在家裡吃火鍋。"石慧"噗哧"一笑,撒嬌道:"你就會吃。"
白非如醉如癡,伸手捉住了她的手,兩個人幾乎都忘了他們此來是爲着什麼的。
沿着山道婉蜒而上,兩人一行到半山,石慧問道:"那個白雲下院在哪裡?"輕輕一皺眉,又道:"他們也不派個人來接我們,這麼大的崆,崆峒山,叫我們到哪裡去找白雲下院去。"白非也奇怪,暗忖道:"這浮雲子既寄柬叫我們上山,也該叫個人來接引呀?"遊目四顧,羣山寂寂,連半個人影都沒有,秋風吹處,給這個道家名山平添了幾許蕭索之意。
驀然,隨着秋風送來幾聲鐘鳴,白非朝那邊一指,道:"我們過去看看,也許那邊就是白雲下院,"他"哼"了一聲,又道:"這崆峒派武功雖不高,架子卻不小,叫了人來,就這樣待客嗎?""道側的樹林裡,突然人影一晃,白非眼角動處,已自瞥見,方想喝問,哪知那人影卻掠了出來,單掌打着問訊,道:"貧道接待來遲,倒教兩位施主久候,尚祈恕罪。"這道人身法快極,一晃而出,站在山路之中,白非忖道:"難道他在示威。"卻聽人家話說得頗爲客氣,再一看那道人,羽衣星冠,丰神沖天,年齡雖只在三十上下,但兩眼神光滿足,太陽穴高高鼓起,一眼而知,仙功已具火候。而且態度安詳,像是個有道之士,遂也朗聲道:"道長太謙了。"那道人笑道:"白雲下院就在前面不遠,兩位施主請隨貧道進去吧。"卻不施展輕功,在山道上緩步而行。
白非更對他起了好感,笑問道:"小可白非,不敢請問道長法號。"那道人微微一笑,似乎並未聽到過白非的名字,說道:"貧道知機,浮雲子就是貧道的二師兄,兩位施主朗如玉樹,神采照人,想必是高人子弟,少停見了二師兄,貧道必定代爲美言幾句。"他微喟又道:"二師兄素來性暴,二位如能稍微容忍,化干戈爲玉帛,豈不大佳."白非隨口應了,卻聽到石慧輕輕"哼"了一聲,知道她對這知機子的話頗爲不滿,悄悄將她的手拉了一下,意思叫她不要如此,無論如何,這知機子的話總是一番好意呀。
轉過兩處山坡,前面一條小徑筆直地通向一處道觀,白非見那道觀紅瓦白牆,林木相映中鐘聲未絕,使這道觀染上了一種安詳平靜的氣氛,他暗暗忖道:"這大概就是白雲下院了。"知機道人道:"容貧道去通報一聲,兩位施主在此稍候。"一跨步,人已出去丈餘,身形極爲滯灑。
白非笑道:"這知機道人的武功,倒的確比那三個蠢道士要高明多了"石慧冷笑道:"這至酮山的排場倒大得緊。"
白非笑道:"人家也是武林一大宗派,當然有人家的規矩,慧妹,等會你可得老實些,不要犯孩子脾氣。"石慧一撇嘴,道:"我偏要。"
兩人笑語間,觀中已走出十餘個道人來,一色藍布道袍,手裡卻都倒提着長劍,寒光閃閃。
石慧冷笑道:"這種名門大派是什麼東西,手裡拿着劍,期負我們沒有見過嗎?"白非也是勃然作色,哪知那羣道人卻只看了他們一眼,沿着樹林一轉,向另一個方向去了,白非展顏一笑,忖道:"原來人家不是衝着我們來的。"向石慧笑道:"看樣子我們真是走運,走到哪裡,都碰上有熱鬧好看。"話聲未了,那觀門中又走出五六個道人來,其中一人掠前幾步,高聲道:"兩位施主請到觀中待茶如何?"卻正是知機子。
白非走前兩步,和石慧走到觀門前面,橫額四個泥金大字,正是"白雲下院"。
白非心裡有些弄不清楚這崆峒派到底對自己是安着什麼心意,按說那浮雲子留柬定期,當然是隱隱含着要比劃的意思,可是這知機道人卻又客氣得很,並且請自己入觀待茶,難道這堂堂的崆峒派會把自己騙進觀裡去,以多凌少嗎?
他向知機道人看了一眼,知機道人面上微微帶着笑容,白非暗忖:"無論如何先進去看看才說。"他自身恃身手,向石慧低低說道:"慧妹,我們進去瞻仰這名剎大觀的風采。"石慧一笑,剛跨上一步臺階,突然眼前劍光一閃,兩柄青鋼利劍交叉在她面前,竟擋着了她的去路。
石慧既驚且怒,白非也不禁面目變色道:"道長此舉是什麼意思。"緩步走上前去,突然出手如風,伸出右手兩指在那兩柄青鋼劍的劍脊上各自敲了一下,左掌一揮一帶,那兩柄劍竟齊斷了。
這一來隨着知機道人同時出來的幾個道士都發出一聲驚呼,方纔拔劍攔着石慧去路的兩個道人,此時手裡捧着柄斷劍,愕在那裡,竟作聲不得,石慧冷笑道:"我說道長們,你們到底是安着什麼心,叫我們來的也是你們,現在卻又抽出劍來嚇唬我們,不准我們進去,我們可沒有得瘋病呀!"言下之意,卻是我們沒有得瘋病,得瘋病的當然是你們。知機子怎會聽不出她話中的酸辣之意,暗忖道:"這女子好利的口,這男子年紀輕輕武功卻不弱,方纔那一手彈指神通,竟已有了八分火候,看來必有來路,倒不可輕視了。"於是他心中雖然不悅,口中卻笑道:"兩位這倒誤會了,此舉並非貧道故意刁難,只是這白雲下院,數十年來從未曾有過女子進去。"石慧冷笑接口道:"那麼道長方纔又要我們進去,這又是什麼意思呢?難道——"她話尚未說完,突地,一個極爲生冷寒冽的口音打斷了她的話,道:"意思就是叫你站在門外面。"石慧神色大變,閃目望去,卻見觀內負手走出一人來,穿着青緞長袍,兩隻眼皮往上直翻,神情之倨傲,簡直無與倫比。
石慧不禁怒道:"你是誰?"
那人鼻孔裡冷冷"哼"了一聲,眼睛看着天,像是根本沒有聽到她的話似的,石慧不禁更是氣往上撞,哪知知機道人卻接口道:"這就是我二師兄浮雲。"白非看到浮雲子的這種神情舉止,心裡也不禁有氣,遂也故意裝着沒有聽見他的話的樣子,連眼角都不再向浮雲子翻一下,一拉石慧的手,說道:"慧妹,人家不讓我們進去,我們還不走等什麼。"他用力地在鼻孔裡"哼"了一聲,使得浮雲子無法聽不到他哼聲中的輕蔑。
浮雲子向上翻着的眼皮朝白非一瞪,方待答話,哪知石慧卻冷笑道:"非哥,我們偏不走。"她手朝浮雲子一指,道:"這老道士不讓我們進去,姑娘我倒偏要進去看看,這崆峒山的道士廟是什麼了不起的地方,就不許女子進去,難道女子就瞻仰不得呂祖嗎?女子做道士的還多得是哩,神仙裡還有女子,何仙姑不就是女的嗎?"她說話的聲音又嬌又嫩,然而嘰嘰呱呱、指手劃腳地說了一大篇,崆峒山上的道士倒有一大半沒有聽懂她所講的又快、又脆的江南口音,瞪着眼望着她,白非聽到她這些話一出口,忖着:"慧妹又在惹麻煩了。"——須知無論是任何一個人與宗派的全體爲敵,無論如何總是件麻煩事,何況這宗派是中原武林五大宗派之一崆峒派。
白非拉着石慧走,這意思就是說他雖看不慣浮雲子的猖狂,但也不願和崆峒派結下樑子,這一點,司馬之臨行前的話多多少少也給了他一些影響,是以見石慧出言不遜,心裡便有些嘀咕,哪知那些道士聽了,除了眼睛睜得挺大,滿臉上帶着疑詫之色外,憤怒的表情卻一些也沒有。
那知機道人甚至還帶着些笑容,浮雲子朝他一瞪眼,道:"師弟,那丫頭在說些什麼?"知機道人微笑道:"她說她想進來看看。"
白非恍然而悟,忖道:"這道人倒還不錯的樣子。"這些念頭在他腦海中快如電光一閃,哪知就在這一剎那,石慧卻倏然一翻身,從觀門西側兩個像是在發着愕的道士的中間竄了進去,又倏然停頓在浮雲子身前喝道:"老雜毛,你話可要講清楚些,誰是小丫頭。"原來浮雲子雖聽不懂她的話,她卻聽懂了浮雲子的話,竟興師問罪起來。
浮雲子兩條剛剛有些煙白的長眉一立,厲喝道:"你罵誰老雜毛?"石慧講的話,他聽懂的不多,這"老雜毛"三字,卻聽得清清楚楚,須知無論任何一省的方言,罵人的話總是先被人學會,也是最容易被別人聽得懂的。
此刻這白髮道人和紅顏少女面面相對,兩人面上俱是劍拔弩張的神色,石慧嬌喝道:"罵誰不關你的事。"浮雲子瞪眼喝道:"我偏要管。"
石慧道:"你管不着。"
這兩人鬥起來,哪裡像是武林中人架樑,卻像是頑童相罵。
白非暗笑:"慧妹真是小孩子脾氣。"轉念又忖道:"人謂崆峒派近年來人材凋零,果然不差,想當年神劍厲顎以崆峒掌教身分君臨天下武林,崆峒三絕劍名揚四海,那是何等場面,可是自從這幾大宗派互相爭殘之後,除了崑崙之外,都落得七零八落,堂堂崆峒派門下,五、六十歲的人了,卻也還像個孩子似的。"他譏嘲中還有感慨,可是他還不知道這浮雲子竟是掌教的二師兄,在崆峒派中,地位僅次於掌門人玄天子的,也只他一人。
知機道人望着,卻絲毫不加勸阻,其餘的那些道人想是比他們矮着一輩,更不敢答腔。
浮雲子道人越說越僵,一撇長髯,氣得嘴中直喘氣道:"本來我還想查明你們的師長,將你們交回去,至於你們打傷崆峒弟子的事,看在你們師長面上,也就算了,哪知你們這兩個小輩竟如此不知好歹,道爺倒要替你們師長教訓教訓你們了。"石慧"呸"的在地上吐了一聲,嗤之以鼻的說道:"少不要臉了,也不怕山上風大,閃了你的舌頭,在這裡盡吹牛幹什麼。"她回頭一望白非,道:"非哥,你要不要看我把這老雜毛的鬍子拔兩根下來·"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白非方一笑,那浮雲子突一聲怒叱,朝石慧一掌劈去。
這一劈,掌風顯勁,掌緣橫折肩胛,而且內力含蓄未盡,顯見得這一着裡還藏有其他許多煞手,白非何等目力,一望而知,這崆峒道人性情雖幼稚,武功卻極老到,不禁跨前一步,密切的等候着。
他只要石慧一個招架不及,或是再有崆峒道士出手相助的話,便立刻出手。
浮雲子一招出手,雖然未盡全力,但思量之間,已認爲不難將面前這小姑娘劈飛了開去。
石慧冷笑一聲,伸左腳,踏奇步,搶偏鋒,右掌一圈一撇,雲削浮雲子的來掌,左掌卻"颼"的後發先至,擊向浮雲子的右胸。
浮雲子大吃一驚,認得這是武當九宮連環掌裡的一招木戰於金,忙地撤臂,扭身,喝道:"你是武當哪一位道長門下?"這幾大宗派經過那一次事變之後,大家都各各自危,相處得不知比以前好了多少,故浮雲子會有此一問。
哪知石慧像是根本沒有聽到,左掌緩緩下沉,右手一個雲手推出,卻是太極心法,浮雲子大喝一聲,道:"不管你這丫頭是什麼變的,道爺也要你現出原形來。"他兩人動手極快,就這兩句話的功夫,兩人已拆了十數招,石慧身兼她父親石坤天與母親之長,武功學得極雜,輕功尤其佳妙,像只穿花蝴蝶似的,圍着浮雲子飛舞,但幾十個照面一下來,石慧身形雖仍如電光打閃般的亂竄,但她早已心裡有數,這崆峒道人的身手,竟遠在天中六劍之上。
石慧一直將浮雲子、崆峒派估計過低,她卻不知道,這種名門大派就算受過挫折,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無論如何,實力總是驚人的。
於是她更將壓箱底的本領都搬了出來,只是她內力根本就差,越是心急求功,收到的卻越是相反的效果,她心裡自然着急,希望白非快些出手幫她,但是白非卻一直不動手,她心中更氣,只是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她不好意思叫出來而已。
哪知白非此刻也正處於困境,原來知機道人笑嘻嘻的走了過來,站在他旁邊,指點着道:"尊友真是好身手,竟和貧道這師兄數十年的功力戰了個平手。"明明是浮雲子已佔絕對優勢,他如此說法,白非還以爲他是存心客氣。
哪知知機道人又一笑道:"依閣下看,敝師兄和尊友哪一位將勝呢?"白非沉吟了半晌,才勉強道:"不知。"
以他的關係,他怎能承認石慧一定會敗,這麼一來,自己上山之意不就全部弄糟,畫虎不成,反而像條小癩皮狗了,但以此刻動手的場面來看,石慧也萬萬不可能勝呀,因此,他只好說不知了。
知機道人神色不動的又一笑,卻道:"貧道也看不出來,看來還是隻有等他們分出結果之後,才能知道誰勝誰負呢。"白非微微點首,心中卻有數,暗忖道:"這知機道人果然知機,好厲害。"須知知機這一來,無非就是做好個圈套,讓白非跳下去,那就是在浮雲子和石慧沒有分出勝負之前,白非決不能插手,除非白非承認石慧是輸定了。
而事實上,白非若不插手,石慧也是靠得住的輸定了,白非急得像是隻熱錫屋頂上的折翼之燕,雖然想飛,可卻飛不起來。
他若是個小人,大可不顧一切的上去解圍,只要臉皮厚些就是了,但是他臉皮卻不夠厚,因此,他束手無策了。
浮雲子掌風越發凌厲,冷笑聲也越發變得尖銳而刺耳——
石慧香汗涔涔,連想看白非一眼都無法做到,她身形此刻可已透出鬆散來了,奇怪的是,好幾次她被震出了空門,但浮雲子不知是沒有看到抑或是別的,竟沒有乘此進擊。
她念頭一轉,心中突然一凜,忖道:"難道這老雜毛想這樣慢慢地拖,累死我。"因爲像浮雲子這樣的身手,是絕對不可能看不到像石慧方纔所露出的那種空門,當然更不可能在看到對手的這種空門之後,卻並不進擊的了。
白非劍眉皺到一起,心裡也在想:"這老道有點不懷好意的樣子,一個出家人,心胸怎麼如此狹窄,想累死慧妹嗎?"再兩個照面,石慧越發不濟,但她也是寧折毋彎的性子,雖然累得氣喘咻咻,但是卻仍然拼命抵禦,絕不肯服輸。
最令她難受的是,白非怎麼不出手救她,她腦筋一亂,內力更提不上來,"唰唰",兩掌擊出,連方位都有些拿捏不準了。
這時候白非可沉不住氣了,他轉臉向知機子一看,方想說話,心中忽然一動,忖道:"我何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呢?"於是他一笑說道:"道長,你看令師兄和敝友果然勢均力敵。"他微一停頓,道:"是嗎?"知機道人自然微笑頷首。
"只是兩虎相爭,必有一傷,讓他們再打下去,於你我都不好,何況——"他作出一副悲天憫人的神色來,說道:"令師兄年紀這麼大了,像這樣恐怕也會對身體有害哩。"知機道人一愕,正想說話,白非卻搶着說道:"爲了令師兄和敝友兩方面的的利益,依小弟之見,十招之後,他們若仍未分勝負,就讓他們休息休息吧,兩虎相爭,說不定會兩敗俱傷了。"知機道人無可奈何的苦笑着,忖道:"這年輕人竟也如此棘手。"閏哪知此刻浮雲子一招撥雲見日,左手擋着石慧的一掌,右手劈去,;雖是輕飄飄的,一無勁力,更無掌風,就像假的一樣,只是石慧身子像是j快要跌了下去,連這樣一掌都無法接。1叮君厥刪工溉1他倆曾聯手過,那時他記得石慧的功夫不止如此,但現在卻又怎會變得這樣呢?
他忍不住又跨上兩步,只要石慧一倒,他就不再顧什麼勝敗,決心將她換下來,他極爲焦急地搓着雙手,像是不知怎麼樣纔好的樣子。
"方纔她若讓我先上多好,那一定可以將至蛔山的道士震住,可是她又好逞強,我接替她,她還也許不高興哩。"白非的這種想法,倒確非過甚,石慧的確有着這種脾氣的。
白非兩隻眼睛瞬也不瞬,石慧步子竟晃了起來,浮雲子嘴角突然掛起一絲冷削的笑容,雙手一立,緩緩向外推出。
白非大驚,他知道就憑這種掌風,就可以將石慧震在地上,而根本不需要掌緣觸及身上。
於是他再無考慮的餘地,身形微挫,準備猛一長身,便要出手了,哪知卻在他身形將起未起的這一剎那裡,突然一聲慘呼——
浮雲子的身子,倏然跳起丈許高,雙手發狂地亂動着,慘呼連連,像是撞着鬼一樣。
他落下來時,腔恫道人也俱都神色慘變,朝他圍了上去,就連白非,也不禁驚然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