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入黑,百數十個壯漢燃起火把,插在練武場四周,又在練武場當中兩丈方圓處,插了一個火圈子,是以場上並不黑暗,邱獨行側首微笑道:"司馬兄,前往一觀如何?"司馬之無可無不可的站起來,卻見一人由外面極快的奔入。
那人也是個長衫壯漢,步履之間,顯得身手頗爲矯健,一時就來在嶽入雲耳側說了兩句話,嶽入雲劍眉一揚,目中現出精光,微微點了點頭,又走到邱獨行身側,附耳低語了兩句。
邱獨行面色亦一變,倏然站了起來,方自往外面走了兩步,又回頭向司馬之道:"司馬兄,等會怕有熱鬧好看了。"司馬之心中一動,忖道:"邱獨行的面色居然變了,這一定又有什麼大事發生,他說有熱鬧好看,恐怕是真的了——"驀然,外面傳來一陣怪異的樂聲,有些人恍然憶起,這樂聲正是那坐在紫檀木桌上的怪和尚的徒弟所發出的,他們想到那天的事,心裡都很奇怪。
邱獨行匆匆迎了出去,司馬之也漫步走出廳來,暗忖道:"外面想是有着什麼厲害角色來了。"不禁也注意的望着門口,耳中聽着那怪異的樂聲,正自有些不耐,忽然想起一人。
"來的難道是天赤尊者?"他暗忖着,眼光動處看到邱獨行和一人並肩走入,邱得行身材雖不甚高,但也不能算矮了,但和那人並肩而行,卻只齊到那人的肩下。
那人披着火紅色的袈裟,一條頸子又細又長,看起來跟假人似的。不正是名動武林的天赤尊者嗎?
司馬之也不禁有些吃驚,暗忖:"怎麼這魔頭也來了。"他出道不晚,但在他出道時天赤尊者早已名聲顯赫,而且已隱跡了,哪知事隔數十年,這魔頭卻又在中原武林露面。
場中羣豪,都被他的目光所吸引,這麼多人竟沒有一人發出聲音來,天赤尊者滿露精光的怪眼四掃,怪笑着說道:"好極了,想不到邱檀越這裡竟有如許多人在。"不但那聲音如夜梟般刺耳,那種說話樣子,更令人覺得頭皮發炸。
這時候在場中東南角上並肩而立的兩個瘦小漢子,臉上各個露出憤恨的表情,這兩人面目陌生,似乎也不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
天赤尊者身後,並排而行的八個和尚仍在不停的吹奏着樂器,另外四個身態炯娜的僧人也仍舉着紫檀木桌嫋嫋而行。
天赤尊者怪笑着,走到大廳門口,望了司馬之一眼,司馬之也恰巧在望着他,兩人目光相對,各自力對方眼中神光所攝,天赤尊者不禁驚忖:"這人內功怎麼如此強,我一別中原,想不到中原武林在這些年裡,還真出了幾個好手。"他身形方自站定,那幾個僧人又嫋嫋走了上來,將那張紫檀木桌子放在廳門,四人就分別站在桌於的四角,天赤尊者一邁步,衆人眼前一花,天赤尊者已平平穩穩的坐在桌上。
司馬之和邱獨行俱是識貨之人,見天赤尊者露出了這一手,也有些吃驚,嶽入雲急行兩步,站在前面,朗聲道:"又有貴客前來,敝堡實在榮幸得很,這位高僧,就是數十年前已名動天下的天赤尊者,諸位想必都有耳聞吧。"羣豪果然又是鬨然,那天赤尊者面上露出得意之色,箕踞在桌上,場中人頭濟濟,但中原武林羣豪,似乎都未曾放在他眼裡。
司馬之極爲不悅的哼了一聲,邱獨行神色之間卻對他頗爲恭謹,司馬之暗忖:"邱獨行這些年來,做人的手段又高明瞭一些。"司馬小霞瞬也不瞬的望着天赤尊者,這天真的女孩子,被他這種怪異的行徑,激發了很大的好奇心。
其實此刻場中羣豪,又有哪一個不是目光炯炯的在注視着天赤尊者,天赤尊者做的這種排場,怕也就是要引起別人的注意吧。
須知人類都有一種喜歡別人注意的天性,有些成名人物故意作出避世的形態,還不是藉此標榜自己的身分嗎,當然,有些確是遭遇了很大的打擊和挫折,或是真正看破世情的,那可不作此論了。
千蛇劍客緩緩走到一個場中羣豪都可以看得到的地方,緩緩舉起雙手,朗聲說道:"比武較技雙方動手,名雖是點到爲止,但卻難免要傷和氣的,這就失去了這千蛇之會的原意了。"他笑了笑,接着說道:"因此,各位不妨各獻絕藝,卻不必動手過招。"他略爲停頓了一下,目光四轉,又道:"這樣有人一定會說,武學一門,制敵爲先,若不動手過招,怎分得出強弱。這話雖然對極了,但功力的深淺,卻無法強求,兄弟雖然無能,便這裡盡多武林高手,他們的法眼,諒無差錯的。"盤坐在檀木桌上的天赤尊者怪笑着道:"對極了,對極了,邱檀越的話,果然超人一等,老鈉第一個贊成。"場中羣豪,不免竊竊私議,邱獨行朗笑道:"天赤上人既然認爲此議可行,那麼就請上人做大家的裁判好了。""好極了,好極了,各位就請快施絕技吧,老鈉足跡久未至中原,此番卻可以大開眼界了。"他竟然一口答應,言下大有此地除他之外,再沒有一人可以擔當起這任務之意。
司馬之微微一笑,退後了一步,邱獨行笑道:"司馬兄也是方家,此舉也要多仗法眼。"司馬之笑道:"我可不行。"
天赤尊者閃着精光的眼睛,向他直視着,說道:"這位施主未免大謙了,老衲眼若尚未昏花,就憑施主的這一對眼睛,也該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司馬之一驚:"這和尚果然好眼力。"這些年來,他虛懷若谷,眼中神光,已儘量收斂起來,甚至已與常人無異,卻被這和尚一眼看出來。
場內羣豪議論之聲雖不絕,卻仍沒有一人出來亮相的,在這種天下英雄羣聚的場面下,自然誰也不願意第一個出來。
夜風吹得四面火炬上的火焰搖曳而舞,於是場內的光線也在波動着,使人有一種忽明忽暗的感覺,盤坐在紫檀木桌上的天赤尊者,此刻看起來像是破廟裡泥制的偶像。
他似乎有些不耐,敞開喉嚨道:"各位都是玉,先得拋塊磚頭出來引一引。"他雖非中原人士,對這句"拋磚引玉"的成語,引用得倒還未離譜,他朝那四個站在他身旁的僧人微微比了個手勢,又道:"各位既然不肯先出來,那麼老袖就叫小徒先出來獻醜。"他怪笑一聲又道:"各位就把他們算作引玉的磚頭好了,可不要放在心上。"他說話的聲音很快,口音又難懂,場中大多數人只聽到他嘰哩咕嚕的說了一大篇,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卻看到站在那張紫檀木桌旁的四個僧人一起走了出來,走路時居然一扭一扭地,寬大的紅色袈裟起了一陣極好看的波動。
司馬小霞和樂詠沙對望了一眼,暗笑忖道:"這四個和尚走路比我們還像女人。"場中的羣豪也在暗笑:"這四個哪裡是和尚,只怕是尼姑吧。"但望了天赤尊者一眼,誰也笑不出來。
那四個僧人——僧人是包括和尚尼姑的意思——嫋娜的走到場中,在那小的火圈子旁停了下來,將寬大的袈裟的下襬撩到腰上,四人相背而立,衆人屏息靜氣的望着,不知道他們在弄什麼玄虛,不過天赤尊者的徒弟,玩意兒總不會壞吧。
大家心裡都有這種想法,於是都睜大了眼睛去看,只見那四個僧人的頭忽然往後面彎了下去,越彎越低,漸漸頭已碰着地,羣豪噓了一口氣暗忖:"這四個尼姑,骨頭好軟。"哪知他們頭碰着地後,還不算完,漸漸,鼻子也貼着地,頭竟由胯下鑽出來,身體竟弓成一個圓圈,衆人眼睛一花,不知怎的,四人竟面對面的站了起來,衆人又噓了口氣,大聲喝彩起來。
司馬小霞悄悄向樂詠沙道:"這四個傢伙敢情沒有骨頭。"嶽入雲回過頭望了她們一眼,微微一笑,又轉過身,司馬小霞一皺眉子,道:"他的耳朵倒真尖。"這句活卻是故意讓嶽入雲聽到的。
那四個僧人露完了這一手,並不是立即離場,齊都深深吸了口氣,羣豪眼睛睜得更大,看他們還有什麼花樣。
四個僧人中忽有一個躺了下來,兩條穿着紅緞子燈籠褲的腿,向另一人一盤,四條腿竟像軟糖般的扭到一起,真像是沒有骨頭似的,躺在地上那人一擡腿,便將另一人擡了起來,在上面的人一彎腰,將躺在地上那人的手也像扭糖似的扭住,兩個人做成了一個圓圈,另外兩人中一人也躺到地上,伸着腳一勾,將那個圓圈勾了起來。
那僧人躺在地上,兩腿擡起,不住的動,另兩人做的圓圈就在那人的腳上打着轉,羣豪看得發呆,連喝彩都忘記了。
還有一個僧人站在旁邊,此時突然一躍而起,穿入圓圈中,身形不知怎麼一縮,竟嵌在那圓圈中,這麼一來,圓圈竟成了肉球,在那人的腳上,轉動得也就更快了。
肉球越轉越急,羣豪鬨然喝起彩來,司馬小霞看得忘其所以,纖纖玉指戳到嶽入雲的肩膀上,問道:"這是什麼功夫,"嶽入雲一驚,回頭一看,笑道:"小可還不大知道,大約是天竺密宗,瑜咖柔功那類的功夫吧。"司馬小霞"哦"了一聲,忽然發現自己問話的對象,自己根本不認識,不禁紅生滿面,剛低下頭去,樂詠沙卻打趣着笑道:"妹子,幸好你的金剛功沒有練成,不然這一下,不把人家戳個透明窟窿纔怪。"司馬小霞的臉,更是紅到脖子上。
羣豪贊聲未絕,那躺在地上的僧人腳突然一曲一蹴,羣豪眼前又是一花,不知怎麼,那四個僧人又好端端的相對站了起來,方纔斷了的彩聲,此時更熱烈的響了起來。
四個僧人迴轉身,向羣豪一躬身,嫋娜的走了回去,天赤尊者得意的笑道:"小徒們所使的雖不是正宗武術,只爲博各位一笑,可也不是三年五載可以練得出來的。"邱獨行笑道:"這個自然,無骨柔功,久爲中原武林人士所豔羨,今日上人卻讓大家開了眼界。"天赤尊者不住點首微笑,心中卻在暗暗誇讚這千蛇劍客的見識果然廣,一下於就把無骨柔功的名字,道破了出來。
邱獨行講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卻每個字都清清楚楚的傳到羣豪的耳朵裡去,大家一聽,才知道這叫做無骨柔功,嶽入雲回頭向司馬小霞道:"無骨柔功。"司馬小霞一笑,樂詠沙卻又在她背上擰了一把,她的臉又紅了起來。
"天赤尊者的高足已爲各位打開了場面。"邱獨行笑道:"各位也該將真功夫露一露。"言下隱含着中原武林人士可不能給外來的人比了下去,可是羣豪眼看了方纔那一手,沒有真功夫的越發不敢上去,有真功夫的,卻在自擡身價,不肯在這種時候,就馬上跑出去亮相,天赤尊者做然四顧,道:"難道小徒們的功夫,連引玉的磚頭都當不上嗎?"他話聲方了,人叢中已走出一人來,羣豪幾百雙眼睛,不禁都盯在那人身上,心中卻都在奇怪:"這是哪一路的豪傑?"原來此時走出來的,卻是個形容枯槁、身材瘦小的漢子,不但場中羣豪沒有一人認識,就連邱獨行也在奇怪:"此是何人?"但他是何等人物,知道此時敢走出場來的,必定有着非凡的身手,因爲誰也不會願意在此地此時出洋相呀!
那瘦小的漢子走出場後,就朝四方作了個羅圈揖,尖聲道:"小可無名無姓,是武林中見不得人的小卒,此刻出來,可絕不敢算是獻藝,也更不敢和各位較量高下,只是手腳發癢,想出手隨便練練兩下子罷了。"他說話的聲音時尖時粗,讓人聽起來極爲不舒服,再加上賣相不佳,大家都冷眼觀之,他也不在乎,走到場中一坐馬,右手一揚,左手一沉,起手式竟是鄉下的莊稼把式雙盤掌。
他一掌一腳的打了起來,倒是中規中矩,可是這種把式只能在鄉下的破祠堂前面練,卻怎入得了這些武林豪客之眼,大家越看越不耐煩,差點就噓了起來,天赤尊者索性連眼睛都閉上了,根本不屑一看,司馬小霞道:"這算什麼玩意兒。"司馬之回頭狠狠盯了她一眼,叱道:"少多話。"邱獨行也在奇怪,"這人上來胡鬧嗎?"他再也想不到這人是這種把式,搖首之間目光忽然一凜,發現了一件奇事。
原來那人打拳踢腿間,地上鋪着的細沙上竟連一個腳印也沒有留下,這是何等的輕功,邱獨行眉頭一皺,知道此人此舉必定是有深意,於是目光動也不動的望着他,不敢有一絲大意。
那人一式一招,似乎越練越有勁,漸漸打到那張紫檀木桌旁,雙手一立,又穿分,右腿筆直的踢上,正是一招金雞獨立腿,剛踢上去,身形一晃,像是站不穩了,整個人向那張紫檀木桌子上撞去,旁立的四個僧人來不及阻擋,竟讓他整個人撞到天赤尊者的身上。
這一下突如其來,誰也沒有想到,邱獨行臉上卻忽然露出一個笑容,像是因着有人替他做了一件他不能做的事而歡喜。
天赤尊者大怒之下,一揮手,將那瘦子揮得摔出十幾步,那人卻站起罵道:"我又不是故意撞你的,你何必這樣兇。"天赤尊者越發怒往上衝,可是當着天下英雄,他得擺出一派宗主的身份,可不能和這種人一般見識,只得將氣又忍了下去。
那人嘮嘮叨叨、罵罵咧咧的往回走,一副窩囊的樣子,羣豪又好氣,又好笑,那人走了一半,天赤尊者忽然厲喝一聲,連人帶桌子飛了起來,羣豪大吃一驚,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那瘦子聽到這聲厲呼,身形也忽然暴起,竟一掠數丈,哪裡還有方纔那種窩囊樣子,羣豪又一起大吃一驚。
天赤尊者兩條腿在桌子上一彈,腳底竟似裝了彈簧,從桌於上飛掠而起,桌子"砰"的掉到地上,他瘦長的身軀卻像一條箭似的射了出去。堪堪已到了那瘦子的身後,雙臂一伸,烏爪似的手抓向那人背上。
哪知那瘦子身形卻突然在空中一頓,身形猛然往下一沉,腳尖一沾地,卻向另一個方向掠去,天赤尊者錯過了,羣豪此時齊都動容,暗驚忖道:"這瘦子輕功竟恁的高絕。"瘦子展開身法,"嗖嗖"兩個起落,又掠出五丈,面前突然排起一道光牆,原來那吹奏着樂器的八個僧人,此刻一排擋在他前面,將手中的奇形樂器當作劍使,一起向瘦子身上招呼。
天赤尊者一轉身,也掠了過去,瘦子似乎知道跑不出去了,突然高聲叫道:"慧兒,快走,不要管我了。"低頭一鑽,從天赤尊者掠來的身軀下鑽了出來,卻不往外逃,而掠到廳口,站在邱獨行旁邊,大聲叫:"幫主,那和尚瘋了。"天赤尊者暴喝連連,火紅的袈裟在火光下更顯得刺眼,掠起時更像一團烈火,伸出雙臂,又向那瘦子抓了過去,身側卻突然有一股極強的力道襲來,竟使他掠起的身形一頓,落在地上。
這力道之強,卻是他生平所僅見。他大驚側顧,千蛇劍客卻正含笑站在他身側,淡淡說道:"上人,爲何這麼大的火氣。"原來邱獨行竟以內家真氣,擋住了他足以開山裂石的一抓。
他既驚更怒,長長的眉毛,根根倒立,厲喝道:"姓邱的,你最好少管閒事。"此時他性命交關,一派宗主的架子,再也擺不起來了。
邱獨行依然微微含笑,道:"上人有什麼話好說,當着天下英雄,上人又何苦緊緊逼着一個武功不高的後輩呢?"羣豪都被方纔這事驚嚇住了,誰也不知道這異邦來的和尚到底爲着什麼發怒,有些閱歷較深的,雖也看出此事有溪蹺,但此事發生得太過突然,大家除了驚嚇之外,誰也沒有想到別的,當然也更不會想到那瘦子竟是名動武林的"無影人。"石慧滿腔怨氣,從那地穴中跑了出來,心裡卻在盼望白非能夠在後面叫她一聲,那她會馬上倒進白非強壯有力的懷抱裡。
但是她卻失望了,在這荒涼,陰寒的野地上奔跑着,滿眶俱是爲情而生的眼淚,哪知卻讓她碰到了她的母親。
丁伶安慰地抱着她,詢問她流淚的原因,她不說,卻說是因爲天赤尊者要強迫她當和尚,還迷住了她,於是這個慈愛的母親就在計劃着爲女兒復仇了,縱然對方是武林的魔頭天赤尊者;那正如母雞爲了維護小雞,會不惜和蒼鷹搏鬥一樣,何況了伶還是隻強壯的母雞。
石坤天潛居時,苦研易容之術有成,丁伶和她女兒就喬裝爲兩個枯瘦男子,混進了靈蛇堡,那遠比司馬小霞和樂詠沙的喬裝要高明得多了,是以並沒有人看得出來。
丁伶打了一趟雙盤掌,那是她特意在這幾天裡學來的,在使出金雞獨立時,她故意將身子倒在天赤尊者身上,卻將武林中人聞而色變的無影之毒,施放在天赤尊者身上。
無影之毒之所以成爲無影之毒,就是能使人在無形無影中被毒,並不一定要吃下去,丁伶此刻恨透了天赤尊者,下的毒分量也奇重,哪知天赤尊者卻發現了,而且經過這麼長時間,還經過一番奔掠,竟還沒有倒下來。
丁伶不禁暗暗的吃驚,見到邱獨行替她接了一掌,她又放心了,因爲她知道只要千蛇劍客出了頭,什麼事都好解決了。1天赤尊者吃了啞巴虧,卻說不出來,空自氣得像只刺蝟,他總不能當着天下英雄說出自己被人下了毒還不知道呀!
他本是黝黑的臉色,此刻竟隱隱透出青白,邱獨行依然含着笑,突然道:"上人如果有什麼過不去,只管朝我姓邱的來好了。"丁伶心中暗暗感激:"千蛇劍客果然是仁人君子。"她卻不知道,邱獨行是何等人物,心中早已另有打算了。
邱獨行一說出,羣豪又都鬨然,千蛇劍客要和天赤尊者鬥一鬥,這是何等精彩的場面,司馬之卻暗暗忖道:"邱獨行果然聰明絕頂,他已看出這天赤尊者中毒極深,絕非自己敵手了,他這麼一來,不但可藉着擊敗天赤尊者而更爲揚名天下,而且還大大地收買了人心。"他和邱獨行三十年前已是素識,早已將邱獨行了解得極爲透徹。
在這種情況下,天赤尊者唯一可走的路,就是接受邱獨行的挑戰,於是他厲聲喝道:"好極了,老衲已正想領教邱檀越獨步中原的武功哩。"司馬小霞一嘟嘴,在樂詠沙耳畔輕輕說道:"這姓邱的叫別人不要動手過招,他自己卻來了。"樂詠沙"噗哧"一笑,將她的手擰了一把。
司馬之此時,突然有個念頭在他心中極快的一動,毫不考慮的掠了上去,道:"邱兄是此會之主,怎可隨便出手,還是讓我來領教領教天赤上人妙絕天下的手法吧。"邱獨行臉色一變,卻也說不出什麼別的話來,心中雖然將司馬之恨入切骨,口中卻不得不笑道:"司馬兄肯出手,那再好也沒有了。"司馬之此舉不但場中羣豪吃驚,司馬小霞和樂詠沙也大爲詫異:"爹爹今天怎麼會和別人搶着出手呢?"她們哪裡知道,司馬之此舉,卻是存心要拆千蛇劍客的臺呢?
天赤尊者一張充滿寒意的臉變得更冷,說道:"你們隨便哪一個上全一佯。"長腳一動,生像是僅僅邁了一步似的,就已掠到場中。
司馬之朝邱獨行微微一笑,只有邱獨行了解他笑中的含意,卻仍聲色不露,這就是人家能夠成名的地方,無論到了何種地步,都能沉得住氣。
司馬之略爲調勻了一下真氣,他知道天赤尊者雖然中了毒,但也是個極難應付的對象,白羽雙劍昔年揚名天下,此時卻己久未活動筋骨了,他雙臂一伸,身形電也似地掠進場中。
幾乎在他身形掠起的同一剎那間,人叢中也有一條人影電射而起,和他同時站在天赤尊者的對面,朝他一抱拳,笑道:"殺雞何用牛刀,對付這種人,何必要勞動司馬大俠的大駕,讓區區在下來,就足夠對付了這自命不凡的傢伙了。"他居然將天赤尊者稱爲傢伙,司馬之也駭然而驚,愕然望着此人,卻見他微微佝僂着身軀,臉上帶着一臉病容,他闖蕩江湖數十年,可是從未見過、也從未聽到武林中有此人物,羣豪又是譁然,但經過了方纔丁伶那一次,此刻倒不敢對這滿面病容的漢子起輕視之心。
邱獨行站在廳口,卻清清楚楚的看到這漢子掠進場裡時的身法,竟不在司馬之之下,"此人是何許人呢?"他也不禁愕然,忖道:"難道中原武林中,又出了什麼奇人嗎?"天赤尊者生平尚是第一次被人稱爲"傢伙",而且是"自命不凡的傢伙",他怎能再忍下去,暴喝一聲,當臉一抓,向那漢於抓去。
他所帶起的風聲,連站在旁邊的司馬之也感覺到了,微一錯步,溜開一丈,望着那滿面病容的漢子如何應付這享名武林數十載的天赤尊者的攻勢,但卻退得並不太遠,準備那漢子一有失手,便立刻加以援手。
滿面病容的漢子一笑,身形溜溜轉,佝僂着身子,像是一隻剛離開繩子的陀螺,天赤尊者不待招術用老,手臂隨着那漢子轉動的身形移動,突然又一抓,手臂像是突然加長了半尺。
這一抓看似平淡無奇,識貨的人卻不免爲那滿面病容的漢子捏上一把冷汗。
哪知滿面病容的漢子身形一抖,突然暴縮了許多,本來已是佝僂着身子,此刻還縮成三尺長短,司馬之驚"呀"了一聲,暗忖:"這是縮骨法。"身形又一動,掠到廳口,因爲他知道這滿面病容的漢子武功深不可測,根本不需要他的援手。
天赤尊者也似一掠,他身材本高,此時竟比那人高了幾乎三倍,滿面病容的漢於身形又一轉,轉到他身後,天赤尊者只覺得尖風一縷襲向他雞尾下一寸的藏海穴,他身形一彈,彈起七尺,身形在空中一扭,下身未動,上半身卻整個扭了過來,長臂下抓,直取那人頭頂,羣豪不禁鬨然喝彩,天赤尊者盛怒之下,竟施展出無骨柔功裡的絕頂手法了。
滿面病容的漢子一聲長笑,身形又暴長,雙掌揮出,竟硬接了天赤尊者這一招,兩人身形俱各一震,天赤尊者更大驚,這漢子掌上的力道,雖然不強,但卻含蘊未盡,生像其中還包涵着無窮的玄妙,使得他在一接觸到那種掌風之後,就趕緊將已施出的力量撤了回來,以求自保。
邱獨行亦是滿面驚詫之色,走到司馬之身側,悄悄說道:"此人是誰?"不等司馬之答覆,又道:"看他所用的手法,卻像是久已失傳的達摩老祖易筋經裡的無上心法。"司馬之沉吟道:"縮骨術本是易筋經裡的心法,但他所施的招式,卻又似揉合了各家之長,邱兄,你看他這一招,和太極門裡的如封似閉雖然有些相似,但運用起來,卻又像比如封似閉還更玄妙,"邱獨行若有所思的說道:"此人的確是個奇人,不過我看他武功雖玄妙,功力卻不甚深,像是還年輕得很,只不過他得有這麼多武學上的不傳之秘,已足夠彌補他功力的不足了。"他兩人在低聲談論着,場中羣豪卻被這場百年難遇的比鬥驚得說不出話來,天赤尊者的幾個弟子本以爲師傅穩操勝算,此刻也不禁張大了嘴,瞪圓了眼睛,緊張得連氣都透不過來。
天赤尊者昔年孤身入中原,連敗武林中的無數好手,此刻遇着這滿面病容的漢子,饒他使盡所有的身法,卻仍佔不了半點好去。
兩人一動手,片刻之間,就是數十照面,這兩人所施展的,俱是武林中人看也沒有看過的身法,羣雄只能看到他們的身形在轉動着,至於他們所使的招式,卻無法看得清了。
無影人丁伶悄悄移動着身軀,她所放的無影之毒,數十年來從未曾失手過,此刻見了天赤尊者仍然無事,自然大驚。
司馬之和邱獨行不約而同的也有一個念頭在心中閃過:"這天赤尊者明明中了極厲害的毒,怎麼到此刻還沒有躺下?"兩人都不免暗稱僥倖,因爲此刻在和天赤尊者動手的若是他們自己,那麼勝負還在未可知之數,而以他們的身份,卻是許勝不許敗的。
滿面病容的漢子,身法怪異已極,有時凝重如山嶽,有時卻又輕如鴻毛,嶽入雲自許爲後一輩的第一高手,此時也未免心驚。
天赤尊者瘦長的手臂,像是全然沒有骨頭似的,隨意轉變着方向,出招的部位,全是出乎人們意料之外的,此時他已動了真怒,但舉手投足、真氣運行間,卻自覺已不如往日的靈便。
方纔他已自知中了毒,但是他幼習瑜咖氣功密法,自信中了些須毒並無大礙,須知瑜咖密術至今仍在流傳,修習瑜咖術的苦行僧,每有科學所不能解釋之異行,有的能赤足行於炭火之上,有的能沉入水底幾日不死,有的能隨意食下烈硫酸。
那天赤尊者亦曾習得這種瑜咖術,只是他貪杯之心太盛,又最好色,不能潛心於其中,但他卻自恃未將一些毒藥放在心裡。
他卻不知道無影之毒做得自一代奇人毒君金一鵬,乃天下各毒之精粹,威力豈是等閒,此刻他覺得體內已有不適的現象,大驚之下,出招更快,想早將這場比鬥結束,當然,他也未嘗不知道,他的對手卻並不是容易解決的呢。
"司馬兄,依你的看法,場中比鬥這兩人,哪個取勝的希望較大?"邱獨行低語道。司馬之又一沉吟,方待答言,嶽入雲卻來插日道:"弟子看來,這天赤尊者怕要勝了。"邱獨行道:"何以見得?"嶽入去道:"那面色蠟黃的漢子,此刻身形已不如先前靈便,像是真氣有些不繼的樣子。"他雙目注視場中,又道:"所以弟子有些奇怪,那面色蠟黃的漢子,無論身法、招式,都是弟子從未見過的高深武學,而且身懷易筋中縮骨術的秘傳,但從有些地方看來,他內功卻又像並不如何深湛,這倒的確是奇事了。"邱獨行微微點頭,司馬之心中也暗暗讚許,這嶽入雲不但武功高強,智力也超人一等,看來竟還在昔日的千蛇劍客之上。
於是他暗忖道:"這武林中百年難見的異材,的確千萬不可使之誤入歧途。"心中動念問,場中羣豪又是一聲驚呼。
原來那滿面病容的漢子,身形左轉,雙掌都向右方推出,中途同時又猛然一沉,指尖上挑,掌心外露,一招兩式,襲向天赤尊者,不但快如閃電,出招部位,也是曼妙而驚人的。
天赤尊者身軀一扭,等那漢於的一招堪堪落空,雙掌倏然下切,右膝卻舉了起來,腳尖隨時有踢出的可能,滿面病容的漢子撤招錯步,天赤尊者左時突然一扭,右腿猛然踢出,右膝的關節也驀然一熱,那腿竟掃了出去。
這一招更是怪到極處,滿面病容的漢子避無可避,倏然一聲清嘯,身軀冉冉而起,司馬之失色道:"天龍七式。"滿面病容的漢子使到這一招時,方是中原武林人士熟知的招式,羣豪看得目瞪口呆,此時也低呼道:"天龍七式。"無論任何人,在最危急的關頭裡,自然而然的就會使出他最熟悉的武功來,這滿面病容的漢子身形起處,嘯聲未斷,倏然又轉變了個方向,潛龍昇天、雲龍探爪,雙掌下削,掌心內陷,五指箕張,雙腿微微擺動,保持着身形穩定,也增加着身形的靈便,正是天龍門的嫡傳心法。
天赤尊者雙腿微曲,揮掌卻敵,身體卻突然起了一陣痙攣,手腳再也用不上力來,滿面病容的漢子招如迅雷,隨發已至,他竟然避不開,兩肩琵琶骨下,突然一緊。
那滿面病容的漢子再也想不到此招竟會如此輕易的得手,十指齊一用力,真氣猛提,竟硬生生將天赤尊者瘦長的身軀拋了出去。
羣豪一起色變,隨即鬨然喝彩起來,誰也不知道天赤尊者致死的真正原因是因爲體內毒發,卻都在驚異着名垂武林數十年、久享第一高手之譽的天赤尊者,亦傷在一個籍籍無名的滿面病容的漢子手上。
場中的騷動持續了許久,滿面病容的漢子卻在場中發着愕,像是他自己也被自己驚嚇住了,司馬小霞此刻方透出一口氣來,看到這滿面病容的側影,心中一動,悄悄推了樂詠沙一下,道:"喂,你看看這人像誰?"樂詠沙一望,懷疑他說道:"不會吧。"心中卻也在劇烈地跳動着。
滿面病容的漢子此刻身子站直了,不再佝僂,經過方纔的一番劇鬥,他身心俱疲,額上微微沁出汗珠來,他下意識的用手拭去了,擡頭一望,司馬之和邱獨行並肩向他走來。
他再一拭汗,卻看到司馬之臉上驚異的神色,心頭一跳,暗忖:"糟了。"伸開手掌一看,掌上果然都是蠟黃的顏色。
他連忙轉身想走,司馬之卻已高興地高呼道:"賢侄,快過來。"他知道臉上所塗的黃藥,已被自己拭去了,再也賴不掉,只得轉身迎了過去,笑道:"司馬老伯,好久不見了。"司馬小霞一把抓着樂詠沙的手,高興地叫道:"果然是他。"樂詠沙哎喲一聲,被抓着的手痛得叫出聲來,便罵道:"小鬼,是他就是他,你高興成這個樣子做什麼。"其實她心裡,也未嘗不在深深地爲他高興着。
嶽入雲見了他,也認得,心中大爲奇怪:"半月之前,他雖可列爲武林高手,但武功比起現在來,卻是差得極遠,半月之中,他武功進境怎能如此之速,難道他遇着神仙了?"邱獨行側顧司馬之笑道:"司馬兄認得這位?"司馬之笑道:"來,來,我替兩位引見引見,這位是千蛇劍客,他的大名賢侄諒已聽到過了。"滿面病容的漢子忙笑道:"邱老前輩的大名,晚輩心儀已久了,只恨無緣拜識而已。""閣下千萬別如此說,我雖然癡長几歲,卻怎比得閣下天姿英武,邱某數十年來,行走江湖,像閣下這種英才,倒的確是生平僅見,今日得見,實在是快慰生平的。"邱獨行微笑着說道。他的語調,永遠是那麼安詳而自然,讓人聽了非常舒服。
司馬之又指着那滿面病容的漢於說道:"這位就是天龍門的掌門人赤手神龍的公子,雲龍白非。"邱獨行"哦"了一聲,問道:"令尊好嗎?"
白非垂首道:"家父已於年前仙去了。"
邱獨行長嘆一聲,慨然道:"故人多半凋零,司馬兄,我們這般老不死的,真該收收骨頭了。"司馬之暗忖:"你倒裝得真像。"
羣豪紛紛轉了過去,打量着這擊敗天赤尊者的奇人,司馬小霞跑過來,指着他鼻子道:"喂,你一聲不響的溜了,卻跑到什麼地方去學了這一身本事回來。"她這一嚷,白非臉紅到耳根,心中雖不好意思,對她的這種真情的流露,卻覺得甜甜的。
天下男人,多半有這種心理,總希望別人對他好,至於他對別人如何,那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邱獨行暗暗有些驚異,天龍門的武功,他是知道的,天龍七式雖然做視江湖,赤手神龍也是武林中一流高手,但這雲龍白非非但武功強爺勝祖,而且大多不是天龍門的嫡傳。
其實驚異的又何止邱獨行一人,司馬之知道白非這十天必有奇遇,但又有誰能在十天之中將他調教得像是換了個人似的呢,他們眼看這一突生之變,幾乎全忘了方纔那個奇詭的瘦小漢子一丁伶,也忘了天赤尊者還有十二個徒弟,而丁伶冷眼旁觀,卻看到那四個憎人和八個和尚竟悄悄的繞到人叢外面,伸手入懷,好像將有什麼動作。
丁伶聰明已極,但是生性卻極爲奇特,她知道將要有事發生,而這事卻是對羣豪不利的,只是她卻不願管了。
於是她悄然滑步,在人叢外搜索着,忽然有人伸手抓住她的手,她回頭一看,連忙低喝道:"慧兒,快走。"抓住那人就往外走。
靈蛇堡的徒衆們,看到兩個瘦小漢子忽然出堡而去,也並未十分在意。
丁伶拉着那人走出堡門,那人也是個瘦小漢子,不問可知,就是易釵而弁的石慧了,一出堡門,丁伶施展起身法,拉着石慧就走,石慧着急地問道:"媽媽,您老人家幹什麼呀?"方纔,她也看到了白非,因爲女孩子們都有自尊心,她當然不能上前去招呼他,可是目光中的千縷柔情,卻不由自主的纏在他身上,此刻被丁伶一把拉出來,心裡自然不願意。
"還不走幹嗎?"丁伶笑說道:"那怪老和尚已經死了,你的氣已出了,老和尚的徒弟看樣子要玩出花樣。"她又笑了一聲,道:"這些鬼和尚的鬼花佯一定不少,看樣子,他們那些人都要倒黴了。"石慧倏然變色,着急地說道:"媽,那些和尚真的要玩花樣嗎?"丁伶笑道:"難道媽媽還會騙你不成。"
石慧驀然掙脫了丁伶的手,轉身就走,颼然幾個起落,又回到靈蛇堡那片林子裡,腳下毫不停頓,沿着碎石路飛奔,剛到堡門,就聽到堡中發生震天般幾聲巨響,煙霧迷漫而起,還夾雜着一片人們悽慘的呼號聲。
丁伶在後急喊着:"慧兒,快回來。"她像是沒有聽見,面色變得蒼白,"颼颼"兩個起落,竄入了靈蛇堡裡。
夜色蒼茫,搖曳着火炬光影,堡中一片迷漫着的煙霧裡,還夾雜着硝火硫磺之氣。
迷漫着的煙火中,人影亂竄,像是一隻只被火薰紅了眼睛的猴子,石慧飛快的衝進去,似乎已將自身的安危,全然置之度外了。
"白非,非哥,白非……"她情急地高聲呼喊着,在人叢中亂竄,腳下有時竟踏着人的軀體,她連忙蹲下去看,竟沒有一人是白非,她長噓了口氣,又在亂竄的人羣中搜索着。
她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忽然耳畔又響起一聲巨震,她耳中嗡然一聲,肩頭上似乎被燒紅的烙鐵打了一下,就失去知覺了。
她剛一恢復知覺,耳畔就聽到一片呻吟的聲音,張開眼睛一看,已經是白天了。
她困難地轉動着身軀,發現自己是躺在一間安靜的雅室裡,側動一下,肩頭痛如刺骨,只得又躺了下去,呻吟的聲音,若斷若續的從四面八方傳了過來,她從窗口望出去,外面竟是難得的好天氣,陽光照進,照在她蓋着的雪白被子上。
伸出那隻沒有受到肩痛影響的左手,她想去捕捉那一份她久未見到的陽光,卻驀然一驚,連忙又將手縮回被裡,原來她的臉越發紅,忖道:"是誰把我的衣裳脫了的?"她困難地將手伸下去一摸,放心地噓了口氣,腦海方一靜止,白非瀟灑清俊的人影,又泛了起來。
"他呢?會不會也受傷了?"她焦急地忖道,眼前人影一晃,打斷了她的思路,睜開眼睛一看,一個她所熟悉的面孔正帶着一個她所熟悉的微笑走了進來,卻正是她念念不忘的白非。
她喜極,腦中卻又一陣暈眩,白非連忙走過來,站在牀前,低低地說:"慧妹,你醒了。"石慧眼簾上,泛起兩粒晶瑩的淚珠。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話,這時候,世間所有的字辭,都無法表示出她想說出的話,房間裡一片寧靜,呻吟聲她也聽不到了。
天氣多美,生命畢竟是值得留戀的。
另一間房裡,有兩個歷盡滄桑的老人,一個躺在牀上,另一個坐在牀邊,在他們之間,往日的仇怨,卻似乎不再存在了。
千蛇劍客額上包裹着的白色布條上,有鮮紅的血跡,他躺在牀上,望着坐在牀側的司馬之一——那他曾經以極不光明的手法,拆散人家夫妻的人——心中不禁更是感慨不已。
"司馬兄,你——"他嘆着氣,停頓了一下,又道:"若是換了我,我一定不會如此做,也許——"他不安地一笑,又道:"也許我還會乘着你危急時,將你置於死地,唉,數十年來,只有我邱獨行對不起你,而你卻——"司馬之微笑着打斷了他的話,說道:"以前的事,忘卻也罷,我們一日爲友,就該終生爲友,人非聖賢,誰能沒有過錯呢?"寬恕,對於一個自知犯罪的人來說,是一種最大的懲罰,邱獨行臉上現出一種痛苦的絞痛,那和他已往安詳的笑容絕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