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光中而來的開始】
黃沙和石屋是此處的主調。
白晝。
日輪高掛,放射的日光很是耀眼,但很神奇地感覺不到哪怕絲毫的炎熱,只是把原本就萬里無雲的晴空映得更爲遙不着邊、深不見底,藍得近乎迷幻。
沿長河兩岸的景象在炎熱的氣浪中搖曳出虛影,看起來虛幻得有些失真。
此刻此時,整個城鎮似乎正打着盹兒,安安靜靜的,聽不見任何聲息。
也不見半點人跡。
突然間,從這片寂靜中,一陣細碎輕柔的水聲由遠及近。
從遙遠的地平線而來,一艘金色的木舟乘着這陣水聲悄然出現。
被浸溼的木槳在河水中不疾不徐地來回劃蕩。鳧水的一端有璀璨的光芒起伏閃爍,一如藍天中的那輪有光暈展開的太陽,刺目得讓人難以正視。
木舟的邊上,戴着面具的使者們正安靜地擺渡。
在舟中的蓬頂之下,隱約可見還有兩個人正沉默地並肩而坐。
因爲有蓬頂遮陽,所以日光只能夠及至二人各自胸前的吊飾。上頭金色的荷魯斯之眼默默反射着銳利的光,如同神祇沉默威嚴的注視。
其餘的,蓬頂投下的陰影暫時遮住了真實的詳情。
整舟的人都一言不發,氣氛在無言中顯得凝重。
金色的木舟安靜地前行。
良久……也似乎,只是眨眼間的事情。
豔麗的緋色悄然如水影般地展開,不知不覺便暈化了刺目的日光。
——日落時分。
河上的那艘木舟依舊在划行。
木舟的行進拉出幾不可見的柔波,木槳在舟側河水上慢悠悠地帶起小小的水渦。餘暉落在擰起的水紋上映出祥和的金黃,應和私語般的細碎水聲,洋溢着溫柔閒適的感覺。
除此以外,幾乎看不到河水的動盪。
使者們依舊沉默地搖着櫓。
由於光線角度的變換,蓬頂的陰影隨之變易。
一直藏在陰影中的二人也逐漸顯出真容。
相同的華貴服飾,相同的俊朗面容,此刻他倆連面上的神色也是相同得如出一轍。若不是一個古銅的膚色緋紅的眼睛而另一個是白皙的皮膚玄紫的眼瞳,相信沒有多少人能輕易區別出這二人的身份。
——再說,也沒有區別的必要。
暮光斜斜地落在二人垂掛於胸前的吊墜,荷魯斯之眼折出橘色的光彩,映入這兩雙天鷹般的眼眸,仿若長河盡頭那輪由地平線承託的烏金。
恰如其名。
此時,白晝的熱氣已經消散得差不多,沿河兩岸的景色也早就顯出了實感。
遠方的黃沙靜靜地映着亮眼的金色,似乎在無聲地燃燒,連天際的夕紅也被淡作橘黃。餘暉之下,沿岸的石屋默然投出暗紅的側影,彷彿倒映出時光的影蹤。
無風的城鎮,無人的街景。
亙古的沉寂,滄桑得蒼涼。
這是時間停滯的空間。
這是亡者的國度。
漸漸地,沿岸的景緻變得飄渺。取而代之,陸續有淺淡的暗色向這艘孤舟迎來。
很快,周邊就只剩下成片成片的暗淡鋪天蓋地。
但衆人對此熟視無睹,依舊的一言不發。只有木槳自個兒擾起的細微水聲,一下又一下地往外擴散出餘音,空蕩蕩地迴響。
……彷彿那是世上僅餘的聲息。
不知從何時開始,在這片暗淡中,一座小小的孤島出現在航程的盡頭。
咚——
木舟磕在岸邊扣出一聲悶響,之前帶起的水聲也漸漸迴歸寂靜。
金色的木舟終於靠岸。
不約而同地,蓬頂下的二人站起身來走下木舟。
戴着面具的使者們在原處默然站着,對乘客的離開完全無動於衷。無聲無息的他們自身就彷如木舟上的雕飾。
那二人也沒去理會那些沉默得詭異的使者,同時轉身踩上不遠處的石階,拾級而上。
昂頭而望,石階的盡頭,是矗立在小島中央的、一座小小的石屋。
剛進入昏暗的石屋,擡頭就輕易見到一堵似是門扉緊閉的石壁。覆塵的荷魯斯之眼封在門縫的正中,靜靜地看着一室的空蕩沉寂,儼然一位稱職的守門人。
二人雙雙站定在那堵石壁之前,突然間,玄紫眼瞳的他高高舉起一張卡片。
只見向着荷魯斯之眼的牌面上,有一條紅色的巨龍張牙舞爪,盤踞其中——恍惚中,耳邊似有一陣龍嘯遙遙傳來。
在卡片亮出之際,彷彿感應到召喚,金光就從石壁上的荷魯斯之眼一閃而逝。緊接着,便是一陣地撼山搖般的動靜。
下一刻,在石板碾磨的聲音中,那對厚重的石扉徑自往兩旁緩緩退開。
微光自門後而來,爲門前的二人拉出了各自長長的影子。
二人依然只在安靜地等待。
在持續的隆隆聲中,耀眼的白芒從不斷拉開的門縫中滲出,繼而擴展,從容而又強勢地撕開一室的黑暗。
與彼方的連接激起了不弱的氣流,揚起塵灰形作裊繞的煙霧。迎面而來的勁風帶起那二人衣衫的邊角、金黃的髮梢,卻怎麼也吹不散他倆神色的平靜、眼底的堅定。
石門很快就完成了平移。
從彼方透來的白光是那麼強烈,連二人背後的影子也被模糊,整個石室自然是亮如白晝。充斥的光芒從石屋的門戶溢出,在昏暗的界景中兀然亮起一顆璀璨輝煌的星辰。
垂下適時舉起的卡片,白皙皮膚的他又往門前邁出了幾步。但之後,他又忍不住停住腳步回望身後的人。那雙劍眉微蹙,剛毅的面容難得露出些微猶豫的難色。
似乎明瞭對方猶豫的源頭——這時,古銅膚色的他伸出了拳頭。
白皙皮膚的他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拳頭愣了下。不明其然地迎上對方的眼神,看出對方眼中無聲的寬慰和支持,迅速意會過來的他便舉起拳頭迎了上去。
不過輕輕的一下碰擊,顧慮已經從那張白皙的面容上褪去。
“雖然不清楚還有沒有這個機會……”
收回了拳頭,古銅膚色的他笑着開口,那雙眼中的豔紅也因爲那俊朗的微笑而變得柔和溫暖——“但如果有機會的話,記得幫我轉告夥伴:我在冥界過得很好。”
白皙皮膚的他微微一個頷首,回以相同的微笑,“啊,我會的。”
爾後,這兩個面容相似的人同樣望着石門後的光景,繼而目不轉睛。
“你是時候要出發了。”
“啊……”
白皙皮膚的他一聲應過,之後便頭也不回,往光的來向再一次邁出了腳步。
迎面而來的氣浪帶起灰藍色披肩的翻飛,眨眼間又變作深藍色外套在獵獵作響。不知不覺中,那身裹着白皙軀體的努格白化爲一套藍黑色調的無袖汗衫緊身長褲。身上繁重的金飾也悄然消失,只剩下掛在胸前的吊墜隨着勁風和步伐微微晃盪。
期間,吊墜當中的荷魯斯之眼一如既往地沉默,只是中心不知不覺有七彩虹光流轉閃爍。
從他越過門界那刻開始,笨重的石扉便緩緩地徑自挪合。
聽到身後的動靜,但那雙玄紫色的眼瞳並沒有回視——他只是像當初步入冥界之門那樣,伸直了右臂舉起了拇指,在背後的目光中繼續從容前行。
……直至石門轟地一聲,完全合上。
不過,這並不是一個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