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烙印。我們都是嚮往愛和恩慈,爲什麼在愛和恩慈觸手可及的時候,反而心生牴觸?她一直不懂,不懂年輕漂亮的母親爲什麼不帶着她改嫁他人,那個時候,母親說起一個好男人,會比她的父親好一百倍,沒有債務的負累,沒有暴力和賭博的惡習,可是母親爲什麼還是一邊哭泣一邊苦苦熬着?
再如她,思慕何清那麼多年,就因爲他曾經給過她幾年的恩慈,可是最後,只有漫無邊際的寂寞和痛苦。那麼痛苦,她爲什麼不願割捨?譬如許斌,他拿去她的身和心,她不怪他,她甚至感激他讓她的人生總算綻放了一次,她一度以爲她是一個感情已經殘廢的人,他引爆了她。
那麼鬱嘉平呢?第一個對她死纏爛打的男人,那些日日夜夜那些赤身相對,那些歇斯底里的崩潰和哭泣,在她的人生最悲哀的時間段強勢而入,時刻把她逼到崩潰的邊緣。那些日子落的淚水怕是後半生都不會再有。她其實是恨他的。恨他在她差點願意好好來一場的時候,卻把她推入深淵。恨他們連一場都沒有。
她恨整個過程,恨此生從沒有被人愛過,甚至連假裝相愛都沒有過。恨這樣漫無邊際的孤獨。這種恨,是隻有在醉酒後,才能看到的一聲嘆息。她不能原諒他。因爲她永遠都不會承認,卑微如她,被那麼傷害,卻還心存不甘。
是不是我們的人生註定要被打上一個烙印,即使這個烙印是那麼噁心痛苦,卻烙在那裡,無法改變。哪怕我們其實完全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走入另一個軌道,是什麼,讓我們止步不前?
醉意闌珊中,鄭易雲的臉,真的美好的不切實際。他伸過來的手,那麼溫柔和體貼,只要牽上那雙手,她就能得到幸福?可是她的身體,已經被打上了一個噁心的烙印。
寧真靠在鄭易雲的懷裡,喃喃嘆息:“易雲……對不起……對不起……”
她的淚水還未噴涌便已乾涸在眼眶裡。她一定能改變自己改變命運,哪怕烙印是烙在心裡面,她都要拿刀挖出來!她不要再走同一條路,不能再一次接一次的重蹈覆轍!
鄭易雲撫摸着她嫣紅的臉,將她的掙扎盡收眼底,輕聲說:“寧真,我們有的是時間,我等得起……”
鬱嘉平的白色賓利每日一早就停在小區門口,一直停到大半夜才離開。鄭易雲開始上班,她每日用鄭易雲的電腦收發email。她的客戶都是歐洲的,歐洲也正在休聖誕節和年假當中,所以她有大量閒暇的時間。
她是個生活平靜的人,每天除了工作,便是看書充電。閒暇時,便自己規劃一下教案安排。想當初在大學裡,每個人都要上臺講課,她從來都是有條不紊,從未有過緊張忘詞的時候,每學期的學分也是很高的。她當初沒有考編制當老師,很大原因是她對教英語沒有多大的興致。她看過很多書,中國古典和現代文學,包括外國文學,如果按照她的意志,教語文才是她的樂趣所在。
閒暇時,她便把中學課本里的一首詩作爲課題,寫了教案出來。從詩人生平到詩中情意,結合當時時政,娓娓道來。晚上和鄭易雲一起討論的時候,鄭易雲眉眼閃亮的讚道:“其實寧真,我真希望你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做soho確實賺錢,但我知道,這不是你真正喜歡的。”
她眉眼都是溫柔,“我看我就是勞碌命,不賺錢怎麼辦啊,還要買房子,還要給自己養老,還要給父母養老……我算過這筆賬,不奮鬥到四十多歲都達不到這個要求……”
鄭易雲啞然失笑:“你就沒想過,你將來的丈夫會幫你一起分擔嗎?”
“可能我和別人的想法不一樣,每個人都是獨立個體,沒有人有資格要求對方爲自己承擔和付出。所以我要自己努力承擔自己的義務。”她斷然說道。
她從來沒把自己的人生跟男人規劃在一起。或許說,她從來沒有奢望過會有人同她並肩。她從來就不需要依靠任何人。當然,也沒有人給她依靠。
住在這裡幾天,一般上午十點半就去超市買菜,會在十二點準時做好午飯,鄭易雲每天中午都會開車回來吃飯。兩人倒是頗有種歲月靜好的味道。下午下班,她會準時站在小區門口,等鄭易雲一道卻買菜。
鬱嘉平的車一直停在那裡,整個人眼睛裡都是血絲,從來不抽菸的他,抽了一包接一包。滿車都是嫋嫋煙味,薰的他頭疼不已。他看着寧真去買菜,看着鄭易雲每天中午開車經過都會挑釁的看他一眼,看着兩人郎情妾意的一道去超市。
寧真的手藝他再清楚不過,勉強能吃罷了。可是他以前還不是每天吃的樂不思蜀。如今,那些曾經屬於他的專利,如今已改換他人。可是他就是知道,這兩人戲做的再真,也只是做戲!
十二月三十日,天空下起了雨,蘇州的冬雨淅淅瀝瀝寂冷入骨,整個天地都籠罩在一片清澈的朦朧之中,白牆黑瓦,復古的寂寞深入骨髓!而他,在看着鄭易雲摟着寧真,兩人合撐着一把傘的時候,徹底被擊垮。
撐着油紙傘,獨自
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個丁香一樣的
結着愁怨的姑娘。
他油然想起這首詩,一身紅裝的寧真,不正是丁香一樣的結着愁怨的姑娘嗎?江南的雨鋪天蓋地,原來,他沒有路。他終於狼狽的開車離開。
鬱嘉平的離開總算是讓寧真鬆了口氣,她當晚就回到自己的住處。鄭易雲欲言又止,最終什麼都沒有說。
她晚上一直坐在樓下的辦公桌前,對着電腦發呆。八十平米的空間都在傳着,一個叫作寂寞的迴音。她熬到很晚,才抱着熱水袋,踏上樓梯。腳步踩在樓梯上,發出孤寂的空洞的嘆息。不知道爲何,她寧願這樣呆着,也不願和鄭易雲同處一室。
面對鄭易雲的溫情脈脈,她受之有愧。鄭易雲是她想愛但是又怕愛不了的人。在她不能付出同等的情感之前,她寧願選擇逃遁。這樣對彼此,纔是最公平,不是嗎?她不能因爲自己一時寂寞就拿鄭易雲來慰藉,感情是彌足珍貴的東西,是該用心去償還的。
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今年的最後一天,冬雨初歇。
晚上九點,她穿着玫紅色的雙層領繡花長款羽絨服,黑色的加絨打底褲和平底長筒毛靴。戴着白色的針織毛線帽子,長髮隨意的垂在兩邊。沒有帶包,雙手插在口袋裡,出了門。
蘇州每年這個日子,她都要去一趟,寒山寺。聽午夜二十四點的新年鐘聲。她的口袋裡,有一張早就買好的門票。
每年這個時候,寒山寺都是人流如織,燈籠璀璨,美不勝收。
她直接打車到了寒山寺。這個點,人流還沒到高|潮。很多人都是純粹爲了聽新年鐘聲的。依照佛教傳說,凡人在一年中有一百零八種煩惱,鐘響108次,人的所有煩惱便可消除。聆聽鐘樓中發出的一百零八響鐘聲,在悠揚的鐘聲中辭舊迎新,煩惱盡除。
其實人的煩惱,若一年真有一百零八種,她一定不能好好的活到這個年紀。單憑這一兩個煩惱,就足夠心力交瘁。所以她只祈禱,明年不再重蹈覆轍。
她的帽子壓得很低,整個人呈現孤立的姿勢走在人流中。人來人往,各種笑鬧,怕也只有她,是獨自一人吧。
鬱嘉平自開車離開後,便鬱鬱寡歡。他這是太不甘心了嗎?做盡了蠢事,也輸了個徹底。蹭蹭的不甘心,卻又不得不甘心,這樣前所未有的情緒讓他束手無策!
自聖誕節那晚,把delia留在杭州獨自離開後,delia每天都是好幾個電話問他的行蹤,譴責他。以前他對delia從來都是足夠耐心,爲什麼現在聽到電話裡嬌俏任性的女孩聲,額頭就疼的更厲害。
鬱嘉平以前交往過的女人,嫵媚的,清純的,甜美的,性感的,骨感的,清冷的,幾乎是無所不包了。而delia是不一樣的。delia比他整整小五歲,是從小就跟他屁股後面喊他“嘉平哥”的黃毛丫頭。delia是他眼裡最特別的存在,特別到他平時連手都不牽,也從沒有用看女人的眼光來看過。
他知道delia一直喜歡他,delia也表示不介意他的那些過去。畢竟她也知道他只是存着玩玩的心思,而他對她也從未有任何隱瞞過。或許一直以來的概念裡,到最後,他是會娶她的。所以他在這之前都不會碰她。
若說這世間,還有哪個女人能被放在他的心裡,也只有delia。這已經是他的父母默認的了。delia的父親和他的父親是老戰友,感情深厚。delia的父親也不止一次當面指責他花心放蕩,他都畢恭畢敬的不言不語。倒是delia,每次都會替他說好話。
delia也說過:“嘉平哥,你明知道我的心,你爲何不能爲我停下呢?我看着你身邊一個接一個的女人,雖然我知道她們都是牀伴,但是我也會吃醋和難過!”
他從來都是懶得解釋,性和感情,於他眼裡,是分開的。他對自己的生活有足夠的掌控力,既然最終的結果是娶她,過程他可不會放棄其他的風景。人生,不就是這樣嗎?通往一個終點,沿途享受風景,雙管齊下,再好不過。
以前哪怕是正在牀上戰鬥,接到delia的電話,都會耐着性子聽她嘮叨。可是現在這聲音聽在耳邊,怎麼那麼刺耳!
鬱火而出,更加憤懣。他想,他是太缺女人了吧。這麼想着,便開始行動起來。他打了一個電話給徐邦傑。
這個時候,正是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九點。
“鬱少,有事嗎?”
“徐總在忙什麼呢?這蘇州我還真沒玩過,哪裡的女人比較正,咱們一起去享受享受……”
他的聲音裡面都是浪蕩的味道,徐邦傑明顯的頭疼了一下。這鬱嘉平,真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要不明天吧,保管讓你滿意。今晚實在不行。”
“理由?”
“今晚我要帶老婆去寒山寺聽新年鐘聲。這辭舊迎新的大日子,我明年的財運就指着這了。”
“寒山寺?”
“是啊,我都準備出發了。這聽新年鐘聲可是一件大事,自然是每年都要來的。”
“那就不妨礙徐總了,”話音一轉,“對了,你們公司人都去嗎?”
“現在年輕人都不信這個,去的也少。去年也就寧真去過……”
作者有話要說:熬到這個點,頭真疼啊~誒,沒有休息的親都早點休息咯~
討厭鬱大少爺的親,盡情罵他咯~~有想虐他的,到夫人這來申請咯~~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