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夢入懷一
如果所有的歲月靜好都是假象,我寧願自欺欺人。如果所有的細水長流都是騙局,我寧願自己造夢。
童年的我,看身邊的小朋友,爲什麼他們都笑的那麼開心。我抿着脣不願出聲不願加入。只有哥哥會摸着我的頭,會輕輕的問:“小真,你怎麼不和小朋友們一起玩?”這個時候的哥哥比我高好多好多啊,我仰望着他:“哥哥,我不開心。他們都比我快樂。爲什麼每個人都這麼快樂?”哥哥嘆息一聲:“你太較真了,很多事情都是假象,等你長大就明白了。”
然後我就長大了。哥哥就不再屬於我了。我才明白,那些時光,有哥哥的時光,該是多麼快樂。直到有一天,我孤立在一個人的城市,戴着一張張的面具,笑的彷彿真誠彷彿是真的快樂。我忽然明白,人生本是就是一場騙局。要想活的快樂,首先要騙到自己。
寧真語。
鬱嘉平這個不罷休的男人,以勢不可擋的架勢住進了寧真的八十平米地。開始他們所謂的愛情嘗試。她一直保持疏離的態度,冷眼看着這個自導自演的男人。明明是個不懂愛爲何物的男人,卻偏偏要學着別人導演愛情。
她摸透了他的心思,懶得應付懶得拒絕。終究每晚獨自踩着樓梯的回聲,還是太寂寞了。或許這一次,她也要導演一場愛情的劇情,纔不辜負有生以來。兩個各懷鬼胎的男女,開始貌似和諧的細水長流。
她每天都在樓下的辦公桌前工作,基本是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十二點。每天早晨都是煮雞蛋和衝一杯牛奶。晚上會把菜買好,中午簡單的做一下。每晚鬱嘉平都會陪她一起步行去超市買菜,中午再忙也會開車回來吃飯。而爲了表現他這次重新開始的誠意,基本晚上都是他親自下廚。
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譬如,中午十一點的時候,他的心裡便跳躍着說不清的感覺,幾乎是看着鐘錶走到十一點半,然後立馬開車回去吃飯。十二點鐘,她會準時的把飯菜端上桌。他總是感覺,她在等他。
譬如,他會經常做清蒸魚,吃魚的時候很自然的把刺挑掉夾給她。譬如,從超市回來,他很自然的蹲下身爲她脫鞋。譬如,晚上兩個人坐在辦公桌的對面,中間隔着一壘書籍,他就是能感覺到她心無旁騖的專注,便覺得歲月靜好。譬如,他會體貼的爲她充熱水袋,給她泡牛奶。他在做着一切能讓她回心轉意的事。做着一切有關愛情的舉動,事無鉅細,無關臉面。
哪怕,絲毫得不到迴應。除了會經常不自然的臉紅和彆扭以外,幾乎是雲淡風輕。她是給了他機會,卻始終沒有給自己機會。他每晚在客臥裡輾轉反側,他看不懂這天天相處的女人,或許這纔是她的真性情。冷淡,永無止境的冷淡。寧真,終究是不一樣了。
她寧真,已經不是在公司裡小心翼翼博得衆人好感的寧真了,她工作,嚴謹勤奮。她知道該怎麼討好供應商,怎麼不卑不亢的贏得客戶的認可,她的生活重心,只有一個字:錢。她從來都是一個的女孩。
這樣的歲月靜好,讓他沉溺但是不甘。而只需要星星之火,便能瞬間引爆平和。
這天,工廠有一票貨過來,貨運公司送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這批貨,足有七十箱,每箱均重十五千克。加起來有四個立方。貨運公司都是直接把貨堆在樓下就走了。她拿着小推車下去,一箱一箱的往推車上搬,一推車只能裝十六箱。
才把一推車送上樓,她已經累的氣喘吁吁,手指都疼的不行。鬱嘉平回來的時候,便看到她在樓下搬貨。只穿着毛衣外套、咬着脣皺着眉頭的她整個人說不出的倔強孤立。他大步走了過來,聲音裡面隱隱有了怒氣:“他們怎麼都不把貨送上樓?”
穿着筆挺的黑色西裝的他一副高不可攀的大少爺模樣,語氣裡更是自然而然的孤高和凌然。她怔怔的看着這樣的他,她怎麼忘了,他是鬱大少爺,跟她就是雲泥之別!
幾乎是譏誚的勾起脣角:“哪家貨運公司會把貨送上樓?回頭你鬱大少爺自己開家這樣的貨運公司吧。”
“你就不知道花錢請人來搬?你傻了你。”他順口回道。腹中竄着的難言的怒火,直接導致了口不擇言。
“鬱大少爺,這一票貨,我能賺多少錢,還要承擔房租和生活,豈是你這個含着金湯匙的大少爺能明白的?還有,我就是做苦力活的命,與你何干?你鬱大少爺要是嫌礙眼,可以儘管走!”
毫不留情的反脣相譏,她的波光粼粼的眸子裡面是滿滿的譏誚和嘲諷,遮住了深處的卑微。他冷硬的臉正要怒火勃發,終究沒忍心。修長乾淨的手指很自然的捋了一下她額前已被汗溼的髮絲。
“寧真,你還是不甘心和我好好來一場,想用這種方法激走我,我就偏不讓你得逞。”他邪氣的笑着,墨黑的伏犀眼裡有一種叫作溫柔的東西。他的手指觸及她的髮絲,她渾身一顫,往後一退。他的手指就頓在了空中。
她別過臉,有些慌亂的說:“我不想和你吵架,別打擾我幹活。”
“有個免費的勞動力在這裡都不知道資源利用,真是傻到家了!”他利落的脫下西裝,扔給她。黑色的西裝褲和白襯衫把他修長健壯的身材襯得更是俊朗,他很輕巧的搬起來,白襯衫立刻沾上了污漬,怎麼看都是礙眼。
譬如他們的關係,就是這白襯衫和污漬,雲泥之別,怎麼看都是礙眼。
她的腹中騰起難言的鬱氣,沒再看他一眼,便直接上樓進屋。這一晚,她的臉一直都沒有開晴過,彷彿結了霜般的冷漠。她抱着手似笑非笑的靠在牆邊看鬱嘉平做菜。整個人修長挺拔,整個動作行雲流水,饒是沒有欣賞過男人的她,也不得不感嘆,真是美好的一副畫,這副畫,名爲溫情。
他把一盤接一盤的色香味俱全的菜端上桌,她的眼神分明有了絲複雜。他很自然的把剔去刺的白色魚肉夾到她的碗裡,黝黑的伏犀眼裡分明有了討好之意。
食不知味,難以下嚥。她啪得一下把筷子放下來,起身上樓。她打開皮箱,把衣櫃裡撐在衣架上的衣服一件件摘下來疊好。
鬱嘉平走了上來,抱着手站在門邊看她整個動作。終究還是忍不住,勉力溫和的問道:“你要幹什麼?”
這日是元月二十日。他們才歲月靜好二十天。
纔不過是二十天,她就已經忍無可忍了?她終究不再是以前那個隱忍的寧真了,她對他,沒有耐心,也沒興致。左手握成拳,黝黑的伏犀眼眯了起來。
換做以前,他真恨不得把她扒光扔到牀上好好折騰個夠,不過如今,忍。據說愛情中間,男人就該遷就女人,這還是肖榮告訴他的。他向肖榮取經的時候,這個向來對他畢恭畢敬的屬下笑的不可開交。要不是肖榮的建議,他豈會做出那麼多體貼的行爲?
愛情,不就該是這個模式。他不甘心放手,既然眼前這個女人要的是愛情,那他就證明,別人能做的,他一樣都不會少。
蓄勢待發的冷氣,讓她渾身一顫。她頭都沒回,字字平靜。“我要回老家過年了,今天我媽媽打電話給我了,所以我待會去火車站。”
是與非也好,她不想也不能再面對他。而這日,正好是臘月十五。提前回家也好,雖然她同樣不想回家。
順理成章的藉口,他沒有阻止的理由,“那你什麼時候回蘇州?”
“至少正月十五以後。”
“非要今晚走嗎?明天不行嗎?”
“是的。”
“我開車送你回去。”
“不用。”
“你確定?”
“如果你不嫌麻煩,送我到火車站。”
因爲h市距離蘇州只要三個小時,每天高鐵也有很多班。她很快在網上訂好了票。打了個電話給父親。素來她與父親都溝通的很少,她的聲音裡面分明是冷清的。
“爸爸,我今晚回家。”
“真的嗎?是幾點的車?”父親的聲音裡面顯然很激動。
“晚上九點半的高鐵,十二點多到h市,你來h市接我。”
“好的。你自己路上注意安全。”
電話掛斷,她把筆記本收好,把帽子和圍巾戴上。拎着電腦包和拉着皮箱,就要出門。
這個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五十。
自始至終鬱嘉平面無表情的看她做着這一切。她很果斷很冷靜很順理成章,其實就是擺脫他這個人。
坐在白色賓利上,空氣中瀰漫着經久不息的冷氣。她的帽沿壓的很低,面無表情。他目不斜視的專注的開車。她抿緊的紅脣和他欲言又止的薄脣,隔在兩個空間。
一直到檢票離別,鬱嘉平終究被心裡說不出的悵然擊倒,緊緊的抱住她。“寧真,我在試着愛你,我等你回來。”
她轉過身,頭也不回的離開。白淨的鵝蛋臉上浮現了一抹譏誚的苦澀的笑容。
假象終究是假象,騙局終究是騙局。而人總要清醒。那些快樂的時光早晚構成無望的藩籬,捆縛住她的人生。
哥哥,哥哥。她在心裡一聲接一聲悵然的呼喚。
哥哥,你爲什麼要對我好。好到沒有了你便沒有了快樂。而我現在或許已經明白,你對我的好,只是憐憫吧。那我寧願,你從來沒有憐憫過我。可惜,那些時光終究不是假的。
哪怕是爬滿了蝨子的現實,那些日子,終究還是真真切切的。哥哥,我就是太較真,就是太執念。我無法改變自己,那麼這一次,我不會重蹈覆轍。
鬱嘉平,你永遠都別想走進我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