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十, 康熙果然下旨復立太子。並且在復立皇太子大慶之日,封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爲親王,七阿哥胤祐、十阿哥胤俄郡王, 九阿哥胤禟、十二阿哥胤祹、十四阿哥胤祈盼爲貝子, 正式的冊封禮定在十月二十一日舉行。隨着太子的復立, 衆皇子的受封, 似乎向天下揭示着, 這場廢太子的政治風波已經過去,一切又恢復了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太平盛世之景。復立太子不過半個多月,大阿哥被押至公所圈禁的同時, 康熙正興致勃勃地領着衆人到太子府上賞牡丹了。
皇宮裡的生老病死總是會一塵不變的循環而至,兩年後一個冬日, 我心目中清豔如水般的良妃薨了。那一天, 我正在康熙跟前遞茶, 手上的‘血芙蓉’卻突然無故碎裂,跌在地上, 摔了個粉碎!我見狀手一驚,愣愣地看着地上那鮮血般撒落的碎片,心中猛地一陣抽痛,擡頭一望,卻見康熙也正無比訝異的看着我。我連忙跪下去, 從懷中掏出手絹從地上一塊一塊地將碎玉拾起, 心中想到, 這‘血芙蓉’自從當年良妃娘娘替我戴上, 我就一直退不下來, 如今竟自斷裂而碎,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事要發生……當年落水的時候, 這‘血芙蓉’興許還救過我一命,如今怎麼會……
康熙握着硃筆的手頓在那裡,看着我的一舉一動並未說話,一直到殿外急急的有太監來稟報‘良妃薨了’的時候,康熙才突然重重的擱下筆,起身往殿門口走了幾步,復又停了下來,站了許久。我看着康熙有些沉重的背影,腦子裡一片混沌,有一句話不停地在我腦子裡冒出來:“寧爲玉碎,不爲瓦全……”也許此時的康熙心裡也會想着這幾句話吧,不知道他此刻對良妃是一種怎麼複雜的心情。
等我終於再次到鹹福宮的時候,這裡早已人去樓空,竟像是從未住過人似的冷清。就像那一貫縈繞其中的藥味也去得不留一絲殘味。屋內卻是未變,貴妃椅依舊擺在窗下,只是上面沒有那一襲白袍的美麗女子,牀前的繡凳仍在,我坐了過去,只是再感受不到牀上之人那柔若無骨的雙手爲我推上‘血芙蓉’!思及此,手指撫過那牀幔、窗沿、薰籠,閉上眼睛重溫那往日的情景,恍惚中,似乎又聞到了那熟悉的藥香味,看到了那如煙如水的美麗女子,她是一件爭奪而來的勝利品,卻最終以自己的方式永遠地留在了這宮裡,留在了這宮裡某些人的心上,不知道是他囚禁住了她,還是她永遠的禁錮住了他。
聽到輕微的腳步聲,一回頭,只見八阿哥正站在身後,一臉的悲傷與憔悴難以抑制,我突然意識到自己臉上掛着的淚痕,忙別開臉悄悄擦去,方纔轉頭對他點頭示意。八阿哥一愣,長嘆一聲,並不言語。我見他靜靜的佇立在那裡,削瘦的身子更顯出他朝服的寬大,袖下的雙拳卻是緊緊握着。我知道他此刻心裡是多麼地不甘心、不情願、不相信,但我卻不能告訴他,再多的不甘心最終換來的也是徒勞無爲,不知道他要經歷了多少的磨難,才能真正悟出這個不爭的事實來。
到太子復以罪廢,錮於鹹安宮的時候,我在宮道上意外的碰見十三。這幾年他明顯沉靜了許多,顯然這也許是做爲一名皇家子弟必經的成長過程吧。他從乾清宮出來一直默不作聲走在我身前。看着他的背影,我心中不禁涌出一股難抑的傷痛,眼前的這個背影與那個跪在康熙跟前大聲說着‘不爲私情、非關風月’的十三、與我琴笛合音的十三、騙我飲酒的十三、跟我要彩頭、要賀禮的十三有了多大的變化啊……這些年我在宮裡,已經在心裡把他認作是一個最好的朋友,因爲他總我身後支持我,卻從沒有多一分的要求,跟他相處,總是讓感到一種舒心、一種愉悅、一種坦然和一種安全。
擡頭髮現在這個深秋日子裡,天空有些灰暗陰霾,零零星星地開始飄落着雨滴,我深吸了口氣,突然想到十三他這個時候仍在宮中走動,看來並不像記憶中的歷史那樣因太子二廢被圈禁十年,也不知道下次再見到他的時候,會是在什麼時候?正想到這兒,十三突然停下來,轉身望着我,一種詢問停在眼底,我看着他的眼睛輕聲說道:“這回皇上只怕是痛下決心了……”十三會意地點了點頭,好一陣才說道:“皇阿瑪今兒還說,前次廢太子之時,心中多忿懣之情,而這次則是毫不介意,談笑處之而已!看來,斷無再復立之事了……”
我見已走到岔路口,轉身欲走,突然想起今天正好是十三的生日,於是轉過身柔聲道:“今兒是你生辰好日子,趕緊回府去吧,府裡的福晉們定還等着給你慶賀,小阿哥、小格格們還等着你這個阿瑪磕頭呢!”十三聽我這麼一說,眼神黯了黯,嘴角卻仍舊牽出一個明朗的笑容,衝我說道:“前幾日十哥還說,過幾日得他生辰的時候,你如果得空,他就接你上府裡聽戲去,如今有了這椿事,怕是……”我笑着一面走,一面搖手:“這些年他又沒少接我去府裡玩,哪裡在這節骨眼上倒記着這些事……”話音落時,我已走得遠了,等轉過角門停了下來,轉頭去看十三,見他已經走了,我方纔長嘆了口氣,用手背抹了抹鬢角雨珠,繼續又往前走去。
這一年的十一月十六日,康熙以再廢皇太子事祭告天地、宗廟、社稷。十一月二十八日,詔告全國。十三回府後自此再絕少出府,四阿哥也關起門來開始做富貴閒人,明在念經頌佛,實爲韜光養晦。
冬天過去,春天的到來,迎來了康熙的六十壽辰,宮裡從一過完年就開始準備爲康熙的六十大壽準備各種慶典和賀禮。侍郎王原祁作了一幅長二十餘丈“萬壽盛典圖”更是賀禮中的精品,大受康熙的喜歡。康熙一高興,在暢春園正門前大擺宴席,宴請八旗中六十歲以上的老人,並命諸皇子出視分發食品、敬酒同賀。後又命人扶八十歲以上老人至帝前,親視飲酒,賞賜銀兩。
酒宴散去,已至深夜,我悄聲回到房中剛坐下,就見有人掀開門簾走了進來。我忙迎上去,卻見來人正是一身酒氣的十四!二廢太子後,我還並未這樣單獨近距離的接觸過他,他的身形似乎更加健壯魁梧了些,我心想這個時候讓一身酒氣的十四進屋,不知道會惹出什麼事來,於是想要將他攔在門外,他卻乾脆整個身子向我撲了過來!見狀我嚇了一跳,連忙閃過,十四的身子擦身而過,等我回頭看去,十四也並未如我想像中那樣跌倒,只是有些懶懶散散地站在屋中間,側着頭,有些恨恨的看着我不說話。
我不理他,仍自站在門口,對他輕聲說道:“什麼時辰了,你還來做什麼?劉福呢,沒跟着你嗎?”十四打了個酒嗝,有些跌撞地走到桌前坐下,將手中拿着的一個酒瓶和一個酒杯往桌上重重的一擱,頭也沒擡地冷哼了一聲,說道:“喲,難得你跟我說話這麼輕言細語的!怎麼不向往常一樣說話,乾脆再大聲些,我敢跟你打賭,你紫菁姑娘若叫出聲,連隆科多都得親自跑過來!不信,你試試……”說着說着十四竟真的仰着肚子朝天一扯嗓子:“來人……唔……”
十四一出聲,嚇得我已經三步並作兩步的撲了過去,急切之中將燭臺撲倒也顧不上了,只是忙得從他身後一把死命捂住他的嘴,在他耳邊輕聲怒道:“你瘋了……”話音剛落,屋外真的響起了腳步聲,隨後有侍衛隔着門簾急急地問道:“紫菁姑娘,有什麼事嗎?”聞言,我忙一面捂住十四的嘴不讓他出聲,一面出聲說道:“沒事,沒事,失手打翻了燭臺!”門外的侍衛忙道:“那就好,隆大人吩咐,今天園子里人多事雜,姑娘當心些纔好,有什麼事,您只管叫一聲!”
等那門外侍衛的腳步聲去得遠了,我才長喘一口氣,回過神來,卻發現十四正很受用似一面將頭靠在我的胸口,一面吻着我的手心。我連忙將手撒開,退開兩步,瞪着他怒道:“好端端地誰惹你了,到我這裡來撒酒瘋?”十四咧嘴一笑,也不以爲意,將那酒瓶一舉,說道:“我是好心,這是羅剎人的葡萄酒,我特地從宴上留下來,拿來給你嚐嚐的!”我見他完全沒有走的意思,也只得在他對面坐下,看着他將酒瓶裡的酒倒在酒杯中。
那酒杯乘上這葡萄酒之後,在夜色沉沉的房內,竟透出一股流光溢彩!我驚道:“原來是葡萄美酒夜光杯!”十四笑着點頭,將酒杯往我面前一推,順口接道:“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說完見我不接酒杯,便準備起身過來,我連忙將酒杯接了過來,十四這才又坐了下去。
我將酒杯放在鼻間聞了聞,一股濃烈的酒味撲鼻而入。我知道這個時候俄羅斯的葡萄酒屬於加烈葡萄酒,就是已經在釀造過程中加入了白蘭地,使酒精濃度提高到16%-20%。而十四今日在席間受皇命去給八旗老人敬酒,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怪不得這樣的一身酒氣。我只將這葡萄酒放在脣間抿了抿,依舊遞還給十四,說道:“這樣的好東西,我可受用不起,你今兒也喝了不少,快回去歇着纔是正經,我去叫劉福來扶你回去!”
說着我站起身來準備往外走,十四卻快我一步攔在我身前,我出手想推開他:“你再鬧,我可真要惱了!”話未說完,只見十四被我一推,一個踉蹌,退開身去,眼見就要仰面倒下,我急忙又去拉他,誰知他似乎安心想要坐下去,順手拉過我的胳膊往他懷裡拽,我突然受重,只得跟他一起跌坐在地上!‘呯’地一聲,我和十四兩個人一起跌坐在地上,我急着剛想推開他站起身來,十四卻又再次搶先一步,將我壓在身下!
我猛地推了他兩把,十四卻像是故意似的將沉重的身子壓在我身上,任我怎麼推他也不動,他的頭壓在我肩頭上,一股濃濃的酒氣鑽進我的鼻腔、我的衣領、我的脖頸,我此時只得用雙手捂在他的臉上,將他的臉儘量推得離我遠一些。十四卻在我努力跟他的臉作拉距鬥爭的時候,悶悶地出聲說道:“紫菁,你知道嗎,今兒皇阿瑪問我,爲什麼弘映、弘暄出世後,至今尚無一子嗣?”
聽十四這麼一說,我恍然記起,弘映、弘暄應該是十四在五年前冬天出世的那兩個兒子,滿月酒時,當時我還曾隨康熙一起到過十四府上。十四見我不答話,醉薰薰的自顧自說了下去:“我知道兄弟們都因此在私底下笑我,我……嗝……”十四重重的出了口氣,接着說道:“我寧肯讓他們笑,讓皇阿瑪罵,但……但紫菁,你知道嗎,這都是因爲你……因爲你……”說着說着,十四‘咚、咚、咚’的捶了自己的心口幾下,壓住我的身子越來越重,聲音卻越來越低:“因爲這裡……我心裡全是你,被你佔得滿滿的,所以……所以我不願、不能也不想再碰別的女人……”
我聽十四第一次這麼敘敘叨叨地在我耳邊說起這些,心裡開始一點一點地變得酸脹起來,脹得發堵,有一種心痛在翻涌。十四的頭已經從我肩頭上滑了下去,擱在了毛氈上,但他仍然自顧自的說着:“可是我知道,明年你要出宮了,只要皇阿瑪放了你出宮去,你便會頭也不回地走了,這裡沒有人能留住你,我知道……我留不住你,八哥、九哥、十哥、十二哥,對了,還有十三哥他們都留不住你,你一定會……一定會頭也不回地就悄悄走掉,連招呼都不打地走掉!”
是啊,十四說得沒錯,我穿越了三百多年的時空,到這皇宮裡來就已經十年了,我也到了該出宮的年紀了,如果康熙肯放了我出宮去,我一定會頭也不回的出宮去的。十四他明明知道,爲什麼,爲什麼還要這樣對我,他應該知道對他付出的感情,我不會迴應他什麼,因爲我知道,這分明是沒有結果的事。因爲我清楚的知道,我既不肯如若顏郡主那樣遠嫁蒙古去和親,康熙也決不會將我賜婚給他任何一個兒子來給他的這些心愛的兒子們埋下任何一丁點禍根,那麼我如果不能回到現代,就只能遠遠的離去。
伏在我身上的十四已經漸漸沒了聲音,只剩下沉沉的呼吸聲,我用勁一推,十四翻身過去,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這時候的十四應該已經醉得不省人事,所以也不會聽到我接下來對他的說的話。我在十四的身邊坐了起來,藉着屋內昏暗的燭光,我第一次用手撫上十四英俊的臉龐,這些年,他的臉上分明多了許多殺伐果斷與風霜劃刻的痕跡,但這些都不影響他的英俊,正如十年前站在水溪邊我第一次見到那個少年一樣俊美。
我閉上眼睛用指尖一點一點的劃過十四的眉骨、鼻樑、臉頰、嘴脣,像是想要把他的樣子畫上心裡一樣,一分一分在心裡刻下了十四模樣。良久,我睜開眼睛望着十四柔聲說道:“傻瓜,你是白癡嗎?明知道沒有結果的事,還這樣毫無節制、毫無保留的付出你的心,你的情?你一定要讓我無法面對,又無法離開,這樣你就滿意了嗎?”
我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一眼十四,最終還是出屋出叫了十四的長隨劉福和一個侍衛進來,扶十四回去休息,臨出屋前,拿出兩粒醒酒藥遞給劉福說道:“回去就服侍十四爺服一粒……不過這羅剎人的葡萄酒酒性不比咱們的酒,後勁兒厲害着呢……嗯,明兒一早酒醒了,若頭痛的厲害,就再服一粒。”劉福應了,接過醒酒藥正準備離開,我突然想起什麼,叫住他說道:“若明兒十四爺醒了,不記得這檔子事,你……你就別跟他提了……”劉福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出聲說道:“紫菁姑娘……”我推了他一把,打斷了他的話:“別問這麼多,快扶十四爺回去歇着是正經!”
看着劉福他們去得遠了,我才重新回到屋內坐下,看着桌上十四留下的酒瓶、酒杯,出了好一會神,又爲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放在脣邊輕念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說完,一飲而盡,刺激的酒液順着我的喉嚨滑入,我的眼淚卻順着我的臉頰落下。
這一年塞外行圍的時候,已經是兩個孩子媽媽若顏郡主告訴我一件事:“加上今年策旺向皇上求指婚,已經是第三次了,只怕皇上不會再拒絕他了……”果然正如若顏郡主所說,康熙雖然沒有當地場答應策旺,但分明已經有同意的傾向,否則他不會把我叫到跟前問我可願意如若顏一樣遠嫁塞外。我聞言跪着對康熙說的卻是:“當年葛爾丹戰敗,策旺便送了葛爾丹的女兒來我大清和親,皇上知道策旺狼子野心,早有蠢蠢欲動之心,如今戰事未開,皇上便急着先將我送給策旺了嗎?”
康熙聞言不怒反笑:“朕知道策旺鍾情於你,若能因此又免了一場戰事,豈不兩全其美?”聽了康熙這話,我才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康熙的對手,原以爲康熙必不肯受此激將,卻原來只是自己自作聰明而已,自己的生死去留其實一直都牢牢的掌握在康熙的手中。康熙見我跪在地上埋頭不語,問道:“看在你這些年在朕身邊服侍倒也安份、盡心,你倒說說,究竟想要什麼?”聞此一言,全身早已溼透的我,對着康熙重重的磕下頭去,出聲說道:“皇上,求皇上賜奴婢一個自由身,就放奴婢出宮去吧!”
康熙聞言不語,只留下惶恐不安的我跪在原處。但隨後我卻終於知道了康熙的決定,因爲回宮以後,內務府便安排了以前服侍良妃娘娘的萱蕙來跟着我,正如我以前剛來乾清宮的時候,跟着華姑姑一般。過了年夏四月,當萱蕙服侍康熙去熱河的時候,我正留在宮裡等待此時已經接替八阿哥主管內務府事務的十二到宮裡來接我回府去,等待我的二哥宗查木到京裡來接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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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親們的關心與惦念,女兒滿月了,鞠躬!
天氣一下就熱了起來,就像去年剛開文的時候一樣,時間過得真是快,再次感謝一直追文的親們,有你們的支持,我纔可以一直繼續下來,繼續寫文,繼續Y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