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行家禮,就是我和十二先給代表皇上的太子行了君臣之禮後,再輪個給各位在座的兄弟叔伯們敬茶點菸,各位受禮的兄弟叔伯們會送一些禮物給我們,然後彼此再說點恭喜、謝謝之類的客套話,頗有點像現代婚宴前進行的那個步驟。幸好還是春天,天氣不算太熱,但穿着這麼一身行頭應酬一圈下來,我已經渾身開始冒汗了。
正暗自喘氣,心想應該差不多了吧,卻見四阿哥突然站起身,拿着一個精緻的匣子走過來,淡淡地說道:“這是十四弟託我送你們的喜禮,他這些日子在古北口練兵,趕不急回來親自給你們道喜了,還望你們見諒!”我聞言,心裡一忖,果然從昨兒到今日進宮,他們兄弟都見着了,獨獨沒着十四!照說,他也才大婚不過月餘,怎麼就單單跑到古北口去練兵去了呢。難道……
我不願往下想,也不敢去細想。思緒流動的瞬間,十二已經上前一步,接過四阿哥手中的木匣,笑道:“謝四哥,十四弟有心了!”我也跟着給四阿哥又見了一禮,眼睛瞟了一眼那木匣子,心裡不禁猜測着會是什麼東西呢?
我和十二坐在車裡,從宮裡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華燈初上,大街上人來人往的嘈雜聲竟比日裡還要熱鬧些。我忍不住掀起簾子角往外看去,看了一會,也沒見十二有任何動靜,回頭瞧他,只見他坐在原處,笑吟吟地望着我不作聲。我討好的坐過去,掇了掇他的袖角,期盼地看着他。十二看我動作了半天,頓了頓,方纔擡眼看了看我的頭髮,又朝我身上輕嚕了嚕嘴。
我不解地看着他,低下頭看了一眼我自己,又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這一看一摸,立即反應過來十二的意思,原來他知道我想讓他陪了下車去逛逛,但提醒我今兒不行,因爲我們倆、特別是我此刻身上正穿着品級旗裝,頭上頂着旗頭,如果這個模樣下車去,那就不是我去逛街看熱鬧了,多半是大街上的行人看我的熱鬧了……
我想到這兒,有些不好意思的衝十二笑了笑,十二見狀,伸手過來將我摟了過去,吻在我的鬢角,柔聲道:“過幾日有個牡丹花節,那時我再陪你來好好逛逛,可好?”我一聽‘牡丹花節’幾個字,眼睛裡閃着光,抱着十二的胳膊連連追問:“牡丹花節,是哪日,也在長安大街上嗎,賞花、賣花、買花的人多嗎,花節上還要評花魁嗎……”
翌日等我醒來的時候,陽光還是那麼明媚,卻沒看見十二,正奇怪間,玉墜見我已經起身來了,忙打了水進來服侍我,一面還告訴我,十二早起已經早起到練功房練了會功,這回子正在院子裡射箭呢。我一聽射箭,不禁有些興奮,穿了夾衫,還來不及梳頭,就散着一頭長髮開門奔到院子裡。一到院子裡,只見十二果然叫人在院子中間的空地處擺上了箭靶,而他正拿着弓比試着。
聽到聲音,回頭向我看來,見我披着一頭長髮,未及穿外衣就赤足站在那兒興奮地看他射箭!微一蹙眉頭,抄起他的紫絨披風,兩步過來擡手圍在我身上後,不由分說地一把將我抱起,就往屋內走去。“喂……”我口裡有些不情願,但被他抱在懷裡,還是蠻受用的,於是也就象徵性的反抗了一下。
十二將我放在牀邊,皺着眉道:“雖說就快立夏了,但早晚露重風寒,也不能這個樣子就跑出來……”十二這話像是在對我說,但一旁的玉墜已經很自覺的對號入座了,忙回道:“是奴婢的錯,還請主子責罰……”我接過十二遞過來的衣服,正一樣一樣穿上,聽十二這麼一說,心想十二說話何時竟有了這等不威自怒的風格,把一個玉墜嚇得立即出聲認罰。
我把十二的臉固定在我的雙手間對着我,噘着嘴嗔道:“是我自己着急想看你射箭,才跑出來的,怨不着別人……嗯……”我偏着頭想了一下,又接着說道:“對了,說真的,想起來我還從沒見過你正經舞刀弄劍、騎馬射箭的樣子呢……怎麼今兒個想起來在自家院裡練射箭呢?”十二接過話去:“自小皇阿瑪除了上我們學經課、讀書以外,還會讓我們每個人練功比武、騎馬射箭,以不忘我們滿人的根本……”我聞言自言自語的說道:“難怪你們個個都是文武才的青年才俊呢……”
十二聞言無奈地笑了笑,又彎下身去,輕握住我的腳,替我穿上鞋,才又擡起頭來對我說道:“我也是早起練功的時候,想着上回行圍的時候,爲了射箭的事,你送了一個很特別的獎勵給我,所以才一時興起,讓他們擺在院裡,想先練練,等你起來,再教你試試,誰知道你這麼心急,這個樣子就跑出來了……不過啊,你剛纔的那個樣子,還真是別有一番韻味呢……”說着十二又頓了頓,促狹地看着我笑了笑,我知道他在調笑我上回獎他的那個吻,紅着臉忙着衣服上的襟扣,不去看他。
十二見狀輕笑道:“你若喜歡,以後日子還長,也不用急在這一時,下個月出塞行圍的時候,我再好好教教你也是一樣的……”我沒注意聽,卻因爲看着他替我穿鞋,竟喃喃說道:“以後得空還是讓在繡衣局呆了幾年的玉墜替我做雙拖鞋,免得在家裡脫脫穿穿的怪不方便的……”十二見我走了神,輕攏了一下我的頭髮,拉着我起身坐到銅鏡前,讓玉墜替我梳了頭,方纔又握着我的手出屋去用早膳。
用了早膳,我和十二就進宮去給定妃請安。進了熟悉的長春宮,玲瓏和珊瑚早早的迎了出來,玲瓏笑道:“奴婢給十二爺、福晉請安……”玲瓏話裡故意把‘福晉’兩個字說得重重的,我沒等她把話說完,衝上去一把抱着她,擰着她的臉笑罵道:“好你個玲瓏,如今這張嘴越發不饒人了,看你怎麼嫁得出去……”十二也駐足在一旁,看着我和玲瓏親熱的模樣,只是淡淡地笑看着,並不相阻攔。倒是珊瑚笑着迎了上來:“快進屋吧,娘娘正盼着呢……”
進了屋,和十二一起,按規矩先給定妃磕了頭,請了安,才站起身來說話。定妃將我拉到她身邊坐着,上下打量了好一會兒,回頭又看了看十二,笑着說道:“瞧瞧我們紫菁,這才兩日沒見,真是像變了個人似的,美得連我都不認得了……”我突然聽到定妃這麼調笑的話,還真是有些不習慣,有些羞澀地瞄了十二一眼,見他笑看着我,臉上分明刻着幾個大字:“多虧了我!”
正說話間,一個小丫頭進來給我們上了茶,我見着眼生,轉頭問玲瓏:“這是纔來的丫頭嗎?”玲瓏點了點頭:“我今年也到了該放出宮的年齡了,宮裡大丫頭就只剩下珊瑚了,這內務府才從今年的秀女的挑了送過來,先跟着我混混,以後再慢慢的讓珊瑚□□□□……”我聞言打量了一下那小丫頭,只見她肅身站在一旁,雖低着頭,眼睛卻是直勾勾地瞄着十二不放,再看十二,正和定妃說話,倒是一點沒注意到她。
心裡竟有些好笑,不知道如今這小丫頭的模樣,是不是跟我當初入宮的時候,如出一轍呢?看來十二還是招人愛呢……想到這兒,忍不住瞪了十二一眼,十二不明所以的一愣,眉目間的無辜和疑問的神情又讓我笑了出來。
用了午膳,定妃習慣性地讓我服侍着十二去小睡一會兒,我和十二回了西暖閣,進了屋,我正替十二解開外袍,十二扶着我的腰問道:“剛纔在前面說話的時候,你衝我又是瞪眼睛又是眥牙地作什麼?”我一聽,纔想起他問的是那一樁,一面取下他的腰帶,一面嘟着嘴笑道:“我是在氣你!好不好長得這麼好看作什麼,招蜂引蝶的,搞得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十二聽了忍不住笑了起來,將我摁進懷裡,重重地吻在我的脣上,吻得我暈頭轉向的時候,又在我耳邊吹着氣說道:“我的小菁這是在吃醋嗎?”
我在他懷裡掙扎着,喘着氣笑道:“是啊,是啊,吃得挺厲害呢……”十二呵呵笑着:“那可得好好安撫一下我的小菁……”一面就要動手來解我的衣衫,我嚇了一跳,心內罵道,大白天的,都要變身了嗎?想到這兒趕緊拉開他正上下其手的魔爪,跳開一步,把他推到牀上去躺下,又被他親了好幾下,方纔脫開身來,一面往屋外走,一面整理自己的頭髮和衣服,頭也不回地對他笑道:“你先睡會兒,我去找玲瓏說會兒話……”
進了玲瓏的屋子,她正坐在牀沿上做針線,見我進屋,忙笑着拉我一起坐下,我環視了一下屋內,見擺放陳設還跟以前沒變,回過頭來問玲瓏:“那新來的丫頭住我以前那牀嗎?”玲瓏笑着點頭:“正是呢,那姑娘叫琳琅,也是個心性挺高的姑娘,家裡雖是漢軍旗的,但也算是挺不錯的人家,聽說選秀的時候,本是極有可能被指婚給八阿哥的,誰知八阿哥家那位福晉死活不依,這才被派到長春宮來了!”
我聽了一驚,心想如今一個八福晉,已經爲了捍衛自己的婚姻和愛情,搞得人盡皆知其爲妒婦的罵名,將來十二若是爲了我不肯再娶,我免不了也是一樣的下場吧。想到這兒,不禁在心裡痛罵着沒有婦女兒童權益保護法的封建舊社會,還是新社會好啊……玲瓏見我臉色一會陰一會晴的,不知道我在心裡想起了什麼,忙推了推我,岔開了話題:“你和十二爺算得上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十二爺又這麼疼你,你還瞎想什麼?”
我一個激靈,回過神來,笑着問道:“你就會笑我,你今年也到了出宮的年齡,內務府來人通知你了嗎?”玲瓏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說道:“還沒有,興許也快了!”我說道:“我問過胤祹,晏布如今被外放出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京呢,你打算怎麼辦?是回家去等着他嗎?”玲瓏有些茫然的看着我輕聲道:“我自然是想等他……”我打斷了她的話:“就是你想等他也不易,他知道你在等着他嗎?”
玲瓏聞言,眼睛裡升起一層霧氣,嘆道:“他知道又如何,如今我這一出宮去,年齡也大了,阿瑪早已爲我看好了人家,哪裡會容我在家裡守着他?”我見狀心疼的摟着她,一面輕拍着她的肩,一面說道:“你也別急,我替你想法子……”玲瓏拉過我的手,柔聲道:“在宮裡這幾年,最幸運的就是有了你這個妹子……”我笑着搖她:“那是自然,我也當你是我最好的姐姐……”
玲瓏正笑着,突然想到了什麼,對我說道:“你存在我這裡的東西,今兒要一併帶回府去嗎?”我一愣,知道她說的是我去乾清宮之前存放在她那裡的那箱東西,那裡面既有十二替我抄的經書、送我的繡屏,也還有十三送我的宜興紫砂茶具,十四送我的無錫泥人……回頭一想,似乎這些都是青春年少的回憶,雖有些青澀,但卻很珍貴。想了一下,對她笑道:“也不急,仍舊存在姐姐你這兒,我日後再來拿!”玲瓏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也沒有問什麼,只是點了點頭。
又坐着說笑了一會兒,玲瓏似乎想問什麼,忍了好一陣,又往窗外瞧了瞧,終究還是問出口,低聲說道:“我聽說,去年你在塞外墜馬的事,是她……”我聞言忙打斷了她的話:“這無憑無據的事,你怎麼也聽他們胡說……” 玲瓏嘆了口氣:“我只是聽說,那件事連皇上都驚動了,說你是皇上身邊的人,都有人敢加害,豈不是沒把皇上放在眼裡?還特意派出四阿哥來徹查,雖不知道四阿哥是怎麼給皇上覆的命回的話,只是聽說後來她阿瑪卻嚇得恨不得跟她斷了父女關係!然而卻是你念着大家姐妹一場,不曾在人前說她一個字!”
我聽了她這話,反倒有些釋然地對她說道:“我知道你聽了些閒言碎語的,在爲我擔心。但琥珀她如今住在舊府裡,並沒有與我們住在一處,所以你也別瞎想了。”玲瓏聽了點了點頭,回頭看了看時辰,拉着我起身說道:“你過來好一陣兒了,十二爺也該起來,你還是趕緊過去吧!”我笑道:“哪裡就差這一會兒呢?我們再說會話吧……”玲瓏一面推我,一面說道:“你在我這兒,我什麼也做不了,一會娘娘問起,還是我的錯……”
我拉着玲瓏的手不走,笑道:“額娘要罰,我去領……”玲瓏笑罵道:“以前都不肯罰你,如今更是捨不得了……再說十二爺醒了,跟前也要人服侍着,難不成你想偷懶?那我可叫琳琅去服侍着了?”我被玲瓏推出了屋,對她笑道:“好啦,知道你是個大賢人,我不在這兒煩你了還不成?”玲瓏見我往西暖閣走去,這才又回屋去了。我剛走到西暖閣門口,就聽見琳琅的聲音:“十二爺醒了?奴婢侍候你更衣!”
我聽到琳琅的聲音,不禁有些好奇十二的反應,於是輕聲走過去,停在門口不作聲。只聽十二淡淡地口氣裡夾着幾分寒氣:“不用了,你去瞧瞧福晉在作什麼?”琳琅回道:“福晉在玲瓏姐姐屋子裡閒話呢!”十二‘哦’了一聲,吩咐道:“那你去把楓露茶沏來,福晉最愛喝這個!”琳琅似乎怔了一下,有些不甘心地說道:“玲瓏姐姐已經吩咐奴婢把楓露茶沏上了,要等一會兒起色了再衝二道水……奴婢還是侍候十二爺更衣洗臉吧?”
我聽到這兒,已經笑了起來,好個琳琅,還真是不折不撓啊……正想往屋裡走,只聽得十二聲音裡已經結了冰:“玲瓏就是這麼□□你的嗎?連規矩也不懂了?”頭次聽見十二素來柔和的聲音竟也能有這樣的威嚴,忍不住在心裡爲他鼓掌,不愧爲皇家子弟啊。一進屋就見到琳琅端着水盆,滿臉羞愧的杵在那兒。
我忙迎上去,從琳琅手中的水盆裡拿起帕子來,擰了擰,走過去,一面替十二擦着臉,一面笑道:“玲瓏急着攆我,說我再不過來,十二爺定是要發脾氣了,這果不其然,還真在發脾氣呢!”十二捏着我在他臉上胡亂抹的手,咬着牙衝我笑,我瞪他一眼,將帕子放回盆裡,對琳琅柔聲道:“和玲瓏說了好一回子話,正口渴得緊,你去替我倒杯茶來……”十二接過話去:“把楓露茶給福晉上過來!”琳琅聞言,忙應聲下去了。
見琳琅出去,我方纔拿起十二的外袍替他穿上,又繫上腰帶,掛上仍然絡着同心結的佩玉,自言自語的說道:“得空我再打幾個同心結,一天一個換着帶,那才叫好看呢……”十二聞言有些無奈地輕搖了搖頭。
等我替他收拾妥當,琳琅已經端了茶進來,這回學規矩了,放下茶就退了出去。我接過十二遞過來茶喝了一口,覺得味道出來了,忙喂到十二的脣邊,十二就着我的手喝了一口,點了點頭,笑道:“這味兒倒也特別,只是淡了點……你就愛喝這些……”我又喝了一口,方纔把茶碗放下,十二把我拉過去坐在他腿上,摟着我笑問道:“你和玲瓏說什麼呢?怎麼去了這麼久?”
我想起晏布的事,在十二懷裡擡起頭來,問道:“以前常跟在你身邊的那個晏布,如今被外放到哪兒去了?”十二問道:“怎麼想起來問他?”我輕聲說道:“玲瓏今年到了出宮的年齡了,這一出宮家去,跟着就是要嫁人了……”十二接過話去:“玲瓏心裡想着的人是晏布?”我點了點頭:“正是,可上回我問你時,你就說他外放出去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京,再說他知道玲瓏的心意嗎?”
十二想了想,說道:“晏布如今在甘肅帶兵,一時半會兒怕也不易回來……不過你也不用着急,玲瓏的事,我自會有法子的……”我一聽他這話,頓時安下心來,點了點頭笑道:“你這麼說,自然是不會誆我的……”十二調笑道:“那你怎麼謝我?”說着便將他的臉湊了過來,我一本正經地推開他的臉,從他懷裡站起身來,回頭說道:“我們是夫妻,謝來謝去的,忒俗了吧……”十二聞言,看着我正衝他做鬼臉,氣急敗壞的欺上身來想摁我,我忙先挑了簾子出門往定妃屋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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