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1 過不去的坎兒(還有
“臣妾是娘娘宮裡的人,一切該由娘娘做主,怎好不先問過您的意思。”章答應從容地說,“娘娘若是應允,臣妾就敢大膽去求德妃娘娘了。”
榮妃心中暗想,她本有這個意思,還與端嬪合計好如何讓嵐琪心甘情願地收養一個小阿哥,一面恐嵐琪不肯,一面又怕章佳氏捨不得,雖說她是從永和宮出來的人,誰又知道她是不是面上對德妃感恩戴德,實則心裡頭忌諱人家提她的出處呢?人心隔肚皮,榮妃自覺不曾看得穿這小答應的心思,就不能貿然對她說什麼做什麼。
眼下章佳氏自己來求,就與她不相干了,嵐琪的面上她可以推脫責任,對着章佳氏也不必心存隱憂,不由得便笑着:“這是好事,我沒道理阻攔你,但德妃那邊能不能答應,我可就不知道了。你要曉得,德妃娘娘每日都在慈寧宮伺候,如今小公主也都是乳母嬤嬤們在養,你若是生了阿哥送過去,就別指望她能盡心照顧,不是她狠心不願意,而是太皇太后那邊離不開她。這還是要答應了的,若是不答應,你又預備怎麼辦?可別把好好的事弄得大家都不愉快。”
章佳氏見榮妃沒有任何不悅,顯然是由衷肯定了這個請求,高興起來,自信滿滿地對榮妃道:“臣妾想好了,娘娘您答應後,臣妾就去求德妃娘娘,總有一番話說,若德妃娘娘不肯,日後再想法子不遲。”
“那我可否問問,你做什麼要有這個念頭?”榮妃淡然一笑,悠悠望着她,“你心裡要有準備,這件事若成了,宮裡就會有人議論你,說你要攀永和宮的高枝兒,說你巴結德妃,說你圖謀更大更多的利益,你承受得住嗎?至於說什麼你不甘心在景陽宮跟着我,這話兒我不會在意,你也不必在乎了。”
章答應點點頭,極認真地說:“那話說出來對娘娘您不大尊敬也顯得沒良心,但事實如此,臣妾本就是永和宮出來的,她們要說臣妾愛攀高枝,試問誰不想有個依靠,雖然臣妾不是這個心,可就算這麼想也沒什麼錯,臣妾坦蕩蕩,讓她們嘴碎糾結去。”
榮妃點頭:“你這心胸度量,纔像是永和宮出來的人。”
章答應乖巧,笑道:“與德妃娘娘相處時日並不久,都是在景陽宮跟娘娘學得,您身上的好處,臣妾一輩子也學不完。”
“嘴甜。”榮妃欣然而笑,又問她預備如何對德妃開口,章答應說她打算照實講,她是心疼德妃娘娘眼下沒有皇子,即便宮裡那些嚼舌根子的之後不定又要怎麼說德妃,可有個阿哥在膝下,往後十幾二十年都是依靠。她說若拐彎抹角哄騙娘娘答應,將來不小心說漏嘴讓娘娘知道了真相,反而讓人傷心,撒謊最不靠譜,往往芝麻大點的事,到後來莫名其妙就變得不可收場,很沒意思。
榮妃聽得這小答應一番說辭,竟有些心虛,她之前與端嬪合計,便是想法兒要騙得嵐琪答應,仗着她們是好意,就沒去想後面可能有的結果,善良的謊言確實可以寬慰人心,可人不能總打着這個藉口,自以爲是的決定些什麼。
這般想着,不免有些晃神,但她們的事已經說完了,章答應沒必要繼續留下去,她的胎兒也不大安穩要早些去休息,便主動說:“娘娘若沒別的事,臣妾告退了。”
榮妃則一個激靈回過神,與她笑道:“你若要自己去勸說,你便自己去,若是覺得沒底氣,我陪你一道也成。”
章答應倒是喜出望外,連聲問:“娘娘若願意在旁,再好不過了,能幫着勸說德妃娘娘幾句,人多娘娘也不好拉下臉不是。”
不知章答應到底怎麼想的,榮妃卻覺得這小答應心思不簡單,之後與吉芯說起來,亦是道:“我若陪她一起去,外頭的人就不會說她對我有外心,總是少一些閒言碎語,而我在場,旁人又可能會說是我的意思,與她也不相干了,對她總是有好處。”
吉芯則說:“反正咱們就算什麼事兒都不做,那些個也編排好多話沒事傳來傳去,讓她們說去吧,要緊的是德妃娘娘日後能記着您的好,照奴婢看來,白送一個兒子的事,誰不樂意呀?”
榮妃頷首道:“她心裡也一定喜歡,不過是礙着道理人情,纔會覺得不妥。”又笑道,“萬一人家一說就答應呢,咱們瞎操心的。”
可事情卻不如榮妃所願,在皇帝迴鑾前幾日,因幾位王府福晉進宮向太皇太后請安,那麼多孫媳婦在,太皇太后就要嵐琪回永和宮歇息半天,嵐琪也不願和幾位福晉爭孝敬,人家難得進宮的,該讓她們和祖母說說體己話,便應允退下來,回到永和宮後哄了會兒小公主,就疲倦地睡過去了。
沉沉一個多時辰的覺,很是解乏,醒來時聽見外頭有人說話,輕聲喚人,環春進來笑道:“是章答應來了,奴婢幾個正摸肚子裡的小娃娃踹腳,可真有勁道。”
“她來了?”嵐琪慵懶自在地鬆了鬆筋骨坐起來,讓她們把人請進來坐,環春又說榮妃娘娘也在。
等榮妃和章答應進來,一個徑直礙着嵐琪坐了,章答應則扶着小雨要行禮,不等德妃阻止她,環春已攙扶着,讓人搬來大梨花木椅擱上厚厚的墊子請答應坐了。
“謝謝環春姐姐。”章答應笑着,可她這句話,卻惹得嵐琪和榮妃互相看了眼,她們明白,章答應還沒完全改變身爲宮女的習慣,她們也都是宮女來的,最明白這種體會,又何況章答應曾在環春幾個手底下做事,她會這樣本能地反應,雖然不大好,也總比那些飛上枝頭就翻臉不認人的強些。
誰也沒點穿這些,嵐琪想讓章答應自己慢慢改,榮妃則心思不在這上頭,等章答應坐踏實了,便與嵐琪道:“有件事章妹妹要求你答應,我來給她壯個膽,也幫着勸勸。”
嵐琪不解,望着她們倆笑:“什麼要緊事?”一面還無所謂地喚環春拿梳子來給她抿頭髮,榮妃索性坐到她身後給她梳頭,背過嵐琪的視線又正對着章答應,好方便給她使眼色。
章答應也覺得這樣安心,便勇敢地說:“臣妾想若是這一胎得了皇子,可否請娘娘將小阿哥抱養在永和宮,讓小阿哥做您的兒子。”
屋內一時靜了,只能聽見悉悉索索梳子滑過髮絲的聲響,榮妃梳得很輕很慢,待放下梳子要把嵐琪的頭髮盤上去,就聽她問:“是姐姐的意思?”
“是臣妾自己的意思,臣妾先求了榮妃娘娘應允,臣妾是景陽宮的人,萬事都要先問過娘娘才行。”章答應到底年輕沉不住氣,這會兒就着急了。
榮妃則在嵐琪背後淡定地說:“你管哪個的主意,這是好事,你應不應吧?”
嵐琪不說話,等榮妃爲她抿好了頭髮,戴上最後一支簪子,環春親自捧來水盆讓榮妃洗手,她纖手掬水的聲響裡,嵐琪才又開口說:“杏兒既然來找姐姐商量,你最知道我的脾氣,爲什麼不就攔住,還領着她來說,你們以爲兩個一起來,我就能答應了。”
榮妃擦着手,看也不看她,自顧說着:“知道你不肯應,才兩人一起來,想盡力說服你,你倒是說說看,爲什麼不應,養個小阿哥在膝下是多好的事?你別問我做什麼不養,你要是來幫我管六宮的事,莫說章妹妹的孩子,萬常在的小阿哥也不必送去阿哥所,我難道不想多個兒子依靠?自知沒這個能力,纔不敢攬事兒。”
嵐琪搖頭:“我又何來的能力,姐姐你知道,慈寧宮離不開我。”
可榮妃卻盯着她的眼睛看,兩人四目相對,不言不語地就傳達了一些意思,這是章答應坐在一旁無法體會的,此刻德妃和榮妃無聲息的,就在說太皇太后總有駕鶴西去的日子,樂觀一些也就再有個四五年,可她養個兒子,卻是一輩子的事。
而嵐琪之所以能領悟榮妃眼神中的意思,又何嘗不是她自己心裡最明白,天天看着太皇太后,最明白老人家如今到底是什麼光景。
“萬常在的阿哥我沒留,章妹妹的孩子我也不能留,她是你這兒出來的人,說不好聽些感恩圖報,生個兒子給你撫養,也是應該的。”榮妃越說越放得開,果然如章答應所言,坦蕩蕩才更有底氣,此刻更毫不客氣地說,“你不是沒有兒子,四阿哥好好的呢,可他畢竟是皇貴妃撫養,將來哪怕要對你盡孝,也難免要顧忌皇貴妃的感受,孩子左右爲難有什麼意思?未來的四福晉,這個兒媳婦也不好當。你若膝下能有個阿哥依靠,四阿哥也鬆口氣啊,將來總有個兄弟能孝敬你,他就能放心了不是?你就算不爲自己想,也爲孩子想想。”
“姐姐這說得也太遠了,你要勸我,也別拿孩子當藉口。”嵐琪並沒有生氣,似嗔非嗔地說着,“合着眼下我不答應,你們是不準備離開永和宮了?”
榮妃見嵐琪態度緩和,便覺得有希望,笑眯眯說:“是不打算走了,讓章答應在你這兒把孩子生了,就更容不得你推脫。好妹妹,這又不是什麼難事,憑你我的臉面在上頭回句話就成,人家想要還要不着,你就答應了吧。你知道嗎,僖嬪可是打過十二阿哥的主意,可她有那個命嗎?”
“姐姐容我再想想,你們非要我立時就答應也不成。”嵐琪還是沒點頭,要說她不樂意也不見得,就是心裡挺奇怪的,沒有強烈拒絕的心意,也不是特別歡喜,大概是還有什麼沒想明白,她得自己心裡透亮了,才能去應別人的事。
章答應似乎怕德妃不答應,張嘴還想說什麼,榮妃知道嵐琪的脾氣,便阻攔玩笑着混過去,待回到景陽宮,才叮囑她:“你還不着急生,耐心等一等,我看這件事能成。”
那之後,榮妃和端嬪、布貴人幾人再合計這件事,姐妹幾個又一起來勸嵐琪,她們都覺得是好事,其實嵐琪也曉得這對她有利,可她想不明白自己膈應着什麼,在那之前,必然是不能點頭的。
好在幾人都是口風緊的,宮裡一時半會兒還沒什麼人知道,更何況孩子還沒生下來,若是個公主,那就什麼事兒都沒了,沒得瞎起勁惹人注意。
至於嵐琪,想了好幾天也沒做下決定,太皇太后看得出她有心事,難得嵐琪在她面前有不想說的話,便不着急問,等她想明白了或主動開口問也不遲,如此一拖,只把皇帝從盛京等回來。
迴鑾兩日後,玄燁宿在永和宮,兩人逗着女兒,玄燁呲牙咧嘴惹奶娃娃發笑,一擡頭卻見嵐琪發呆,在她眼前把手晃了晃問:“怎麼了?”
嵐琪醒過神,敷衍地笑了笑,可她一言一行都在玄燁眼中,眼神裡有丁點兒的不自在,玄燁都會擔心,更何況整個人出神,必然是有事纔會這樣,自己想了想問:“又想念胤祚了?”
嵐琪搖頭:“臣妾幾時不能想兒子,非在您面前矯情?”話說出口,心裡便明白,她會在玄燁面前流露這模樣,就是想對玄燁說的,她在猶豫要不要開口,對她而言,這件事顯然跟玄燁商量最合適,畢竟將來使他們要一起和孩子走完一輩子,玄燁的看法對她很重要。
皇帝瞭解她,耐心地等她開口,等小公主突然啼哭被乳母抱走後,兩人終於依偎在一起,嵐琪慢慢將這件事說來,連玄燁都說:“這是好事,朕之前就想讓你帶着十二阿哥,可朕開不了這個口,怕反招你心酸難過。”
嵐琪從不懷疑玄燁的心意,此刻更是暖暖的,便慢悠悠道:“胤祚沒了,臣妾怎能不渴望再有一個兒子,可哪兒再有那麼好的福氣,實在不敢奢望。所以臣妾並不牴觸撫養一個皇子,正如榮姐姐所說,也許對四阿哥來講,也是極好的安排,可是皇上,我心裡總有什麼坎過不過去似的,自己又想不明白。”
“那朕給你想想?”玄燁擁着她,手指在胳膊上輕輕敲打,思量許久似乎想到了什麼,但又猶豫了片刻纔開口,“你是不是覺得,章答應的際遇多少和你有些相像,你看着她就像看着自己,心裡才覺得怪,當初也是你自己要把胤禛送去承乾宮的,如今她也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