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 連環計
哪有做皇帝搶妃嬪釵子的,嵐琪傻乎乎看着皇帝走遠,轉身問環春:“我要是告狀,皇上真的會把釵子扔進金水河嗎?”
環春幾個已經在邊上捂嘴偷笑好一會兒了,忙過來哄着她回去,一邊說:“下回找個空兒和皇上散散步,不就能要回來了,您要是告狀到太皇太后面前,皇上指不定真扔了,到時候就說找不見了,太皇太后還能把皇上怎麼着?”
嵐琪撅着嘴嘟囔:“合着我就該被欺負,你們肯定也在心裡笑我。”
玉葵扶着主子,很坦率地說:“奴婢們可不敢在心裡笑,都直接在面上笑了。”
“我打你。”嵐琪急了,主僕幾個一路嬉鬧着回去,將至鍾粹宮時,卻隱約見去路上黑壓壓站了一羣人,就聽見玉葵在耳邊說,“攔路狗攔路狗,好好的人不做,總愛攔在人道上。”
“不許胡說。”嵐琪輕聲訓她一句,等走到面前看,果然是佟妃領着宮裡的人,看起來是愜意地坐在那裡乘涼,可如今初夏季節,白天尚不至於悶熱,夜晚更是還有幾分涼意,再說她那麼大的承乾宮一個人住着,犯得着來路上乘涼麼。
“娘娘萬福。”遇到了就不能視而不見,嵐琪領着三人上前行禮,那邊佟妃哎喲了一聲,嘆息着,“還以爲皇上今晚又要跟你走着過來,本宮還想借光,也和皇上請個安,怎麼今晚皇上不來了?”
“皇上日理萬機,已經回乾清宮。”嵐琪立定了回答,“臣妾不敢叨擾皇上。”
“是啊,你再有自知之明不過,不然太皇太后怎麼會那麼喜歡你。”佟妃站了起來,手上一揮,靜珠幾人便帶着宮女太監遠遠離開,嵐琪見這架勢,也不好不從,回眸吩咐環春,“你們也過去吧。”
一時周遭無人,只有佟妃和嵐琪在,夜闌靜謐,小聲說話彼此就都能聽見,雖說白天正大光明,可比不得夜裡安寧,若不想別人知道說什麼,需得更加小心謹慎,相反若無妨,自是比白天更多一分大方。
但顯然佟妃今晚不想讓別人聽見,幾步走近嵐琪,兩人差不多的身量,錯着肩,只聽佟妃說:“你既然識時務有自知之明,宮裡的事,也看得清清楚楚吧?”
“臣妾不明白。”嵐琪微微蹙眉,心裡實則已經開始猜。
“呵,不明白?不明白那就聽本宮說。”佟妃後退一步,與她四目相對,黑夜中嬌媚的眼眉比嵐琪清晰許多,但月色裡清秀的烏常在也更多一份朦朧之美,兩人之間,一個心浮氣躁,一個安寧平靜,只聽佟妃冷幽幽說,“雙拳不敵四手,本宮在宮裡,需要一個姐妹幫襯,你我前後住着,本宮以爲再沒有別的人比你更好了,烏常在,你說呢?”
嵐琪眼神平靜,雖然完全沒猜到是這回事,可她也不意外,似乎和佟妃幾次較量後,再從她嘴裡聽見什麼,已經完全不稀奇了。
“本宮出身貴重,你不過是個包衣宮女,可你有皇上聖寵有太皇太后疼愛,在他們面前,哪怕本宮和昭妃娘娘都那樣尊貴,卻數你最說得上話。”佟妃笑悠悠,拉起嵐琪的手,“烏常在若肯幫我,將來本宮必然扶持你,在這宮裡也就無人敢欺負你了。”
一直以來欺負我的,莫不是佟妃娘娘您嗎?
嵐琪心下好笑,面上波瀾不驚,鬆了佟妃的手恭恭敬敬福一福身子道:“臣妾何德何能幫娘娘,娘娘是否想想,您出身貴重永遠也不會改變,可臣妾一個小宮女出身,哪怕現在在太皇太后或皇上面前說得上話幾句話,可一旦真開口說那些話,那眼前的恩寵也沒了,自己遭嫌棄不說,恐怕還要累及娘娘,臣妾以爲這樣的事,對娘娘毫無益處。”
“伶牙俐齒。”佟妃面色青冷,在這夜色裡瞧着,比往日更駭人,恨恨地等着嵐琪,“說這麼多爲自己開脫?烏雅氏你可要想明白了,你不站在本宮這一邊,那也別惦記着站到翊坤宮那裡去,安安分分的本宮尚給你一條活路,若不然……”
“娘娘,臣妾可是宮女出身的呀。”嵐琪衝她一笑,臉上平靜的模樣讓佟妃越看越生氣,可她卻淡淡笑着說,“臣妾做宮女那會兒,布常在雖然心疼,可也有老嬤嬤小太監喜歡擠兌欺負人,有什麼好東西都要拿去孝敬人,病着被差遣去搬煤炭,大雪天被摁在雪地裡當刺客,差一點就送去慎刑司結果了這條命,娘娘,您覺得臣妾還有怕的嗎?能好端端活到現在,已是老天眷顧,臣妾不敢高攀誰也不敢自以爲是地去幫哪一個,就指望着朝廷太平國運昌盛,好在這宮裡安安樂樂活下去。”
“在皇上面前溫柔嬌俏的人,可知道你也會說出這番話?”佟妃冷冷地笑,“這些話聽着真有底氣,可底氣是什麼?不過是一句句證明你出身微賤,微賤的人活着不多一個,死了也不少一個。今天你既然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那本宮也明說,你是不在乎自己生死的,可你身邊的人,你的阿瑪額娘呢?烏常在,你以爲你還是一個人?記着你可以不站在本宮這一邊,可若你敢站在昭妃那裡,或另幫着誰針對本宮,你和你身邊的人,你宮外的家人,都會不得好死,不信的話,試試看。”
嵐琪的心一下一下沉重的跳躍着,她的確不怕,可她不能不顧及家人和身邊的人,佟妃的話不錯,她不再是那個死不足惜的小宮女,可皇上也說了,他不願看到自己任人擺佈,他喜歡獨立又堅強的烏雅嵐琪,自己也不願意活在別人的陰影裡。
“夜裡涼,都早點歇着吧。”佟妃輕輕拍她的肩膀,留下一抹陰鷙駭人的笑容,轉身得意洋洋地帶着宮女太監離開,環春幾人忙趕過來攙扶着嵐琪,小聲問她有沒有事。
“我沒有事,佟妃娘娘那兒,還能有什麼事。”嵐琪眼中竟露出不屑,佟妃越是這模樣,她便越是看不起這個人。
嵐琪心性如此,但現實也不可迴避,佟妃位高權重,的確不是她一個小常在所能抗衡的,而佟妃針對的那個人也從來都不是自己,在她心裡自己這個小常在不足掛齒,她要的是整個後宮,是壓制昭妃的尊貴。
回到鍾粹宮門前時,隱隱能聽見承乾宮大門關閉的聲響,玉葵在邊上忍不住說:“她自己不好了,總賴着別人,這樣子的人,註定也好不了。”
環春擰了她的嘴罵:“你自己就先不好了,千萬記着在外頭管好一張嘴。”
“主子……”玉葵拉着嵐琪撒嬌,嵐琪領她們回去,笑悠悠說,“環春說的不錯,只要你們在外頭好好的,在這裡怎麼瘋怎麼鬧我都不管,可今晚你都說些什麼了呀?活該被擰,還太輕了呢。”
也不知這晚佟妃什麼心境,嵐琪倒是安安樂樂地睡下,因太皇太后明天接着要聽故事,她終於有藉口夜裡點着蠟燭看一會兒書,但燭光的確晃眼睛,沒多久就犯困了,迷迷糊糊睡着前還跟環春嘀咕:“皇上每晚都批摺子,誰還比他辛苦。”
隔天照例去慈寧宮請安,因不願布常在一個人悶在家裡,便也將她帶去,自己給太皇太后講故事,布常在則幫着蘇麻喇嬤嬤做事,快傳午膳時,阿哥所突然抱了端靜公主來,說皇帝聽講布常在在慈寧宮,今天是端靜的生辰,所以抱來讓親額娘見見,聽着女兒一聲聲額娘地喊,布常在禁不住要落淚。
而幾天前就是赫舍裡皇后的忌辰,也是太子的生辰,比不得舊年隆重,今年因陵墓修建停工,皇帝索性讓低調地過,上頭不提起,下面的人自然也不敢瞎殷勤,但也因此,有人風傳要立新後,所以纔會淡了赫舍裡皇后的忌辰。
端靜公主被太祖母留着一起用了午膳,膳後因太皇太后一時喜歡得不放手,便要留在身邊哄着午睡,在寢殿內和小公主咿咿呀呀地說話,不多久一老一小都歇下了。蘇麻喇嬤嬤領着嵐琪和布常在在外頭做針線說話,讓嵐琪也把那些有趣的故事說給她聽聽,她撒嬌說講故事口渴,嬤嬤讓她自己弄茶去,也請她們受用一回。
人家歡歡喜喜地弄茶去,留下布常在在嬤嬤身邊,她自見了女兒後,一直喜滋滋的,這會兒正專心繡着手裡的帕子,嬤嬤突然問她:“布常在昨日午宴後,可在園子裡走走?”
布常在一愣,不知臉上慌張什麼,怯然說:“午宴後就回鍾粹宮了,嬤嬤怎麼這樣問?”
嬤嬤一副很不在意的模樣說:“想是有人看錯了,昨兒有小宮女跟奴婢說,瞧見您和佟妃娘娘身邊的靜珠在園子裡逛,奴婢想着您怎麼會和靜珠走在一起,果然該是看錯了的。”
布常在心咚咚直跳,她沒有和靜珠去逛園子,可是昨天下午靜珠是來過,面上是替佟妃送端午節的賞賜,實則卻關了門對她說了許多話,昨晚嵐琪回來時她還沒睡下,可不敢見她。而慈寧宮的眼線究竟有多可怕,她們宮裡頭的事,嬤嬤竟然也知道,這是在旁敲側擊地問自己,昨天靜珠講了什麼嗎?
“烏常在心善性子好,可這一次又一次的事下來,奴婢也看得清楚,常在不是隨便叫人捏的軟柿子。”蘇麻喇嬤嬤手裡的針線功夫不停,笑悠悠地說着,“她不會負人,可若有人負她,她也不會再上趕着對誰好,人心都是肉做的,哪能受了傷還能恢復如初呢。”
“嬤嬤……”布常在已然眼淚汪汪。
“小公主是皇上的女兒,除了太皇太后或太后,誰還能替皇上做什麼主了?”蘇麻喇嬤嬤衝她笑着,“常在可要把心放寬些。”
正說這話,嵐琪已經笑着進來,把茶盤放下說:“嬤嬤嚐嚐我新泡的茶,您若嚐出裡頭有幾種茶几種花,我就把皇上賞賜我的首飾送給您。”
嬤嬤笑着:“您就不怕皇上急了,把那隻紅寶石釵子扔金水河裡去?”
嵐琪一驚,忙拉着問:“您怎麼知道的?太皇太后知道嗎?嬤嬤您可別說啊,皇上真會扔的。”不經意轉身,卻見布常在偷偷抹眼淚,臉上立刻沒了笑意,又過來扶着她問,“姐姐怎麼了?”
布常在慌慌張張說:“跟嬤嬤說起小公主的事,你知道的,我最不經事,一提起公主就忍不住。”
“今天多高興啊,姐姐別哭,快喝我的茶。”嵐琪忙給她們斟茶,嬤嬤和布常在都猜中了幾樣,拼湊起來竟也齊全,嵐琪有些挫敗,卻耍賴說兩個人的不算,那些首飾她是不給的,卻被嬤嬤嘲笑她根本捨不得也不敢給,一時幾人都笑了,連布常在也鬆快了一些,之後嵐琪又走開時,她怯怯然對嬤嬤低聲說:“嬤嬤的話我明白了,再不會胡思亂想了。”
蘇麻喇嬤嬤笑而不語,這一件事便算過去了,而論慈寧宮眼線分佈之廣,就連乾清宮那裡有什麼事,都逃不過太皇太后的耳目,何況一個小小的鐘粹宮,且布常在性子軟弱,又記掛親生女兒,她和烏常在越親近就越是隱患,太皇太后早就讓她派人盯着,生怕嵐琪會栽在自己最親近的人手裡,這不佟妃終於最先熬不住,朝這個軟柿子下手了。
不久太皇太后午覺起來,小公主也醒了,祖孫倆玩樂一會兒,太皇太后便讓把孩子送回去,順道讓蘇麻喇嬤嬤去一趟翊坤宮,說宜貴人才沒了孩子可憐,讓她去問候一聲。
嵐琪和布常在也跟着一起去,到了翊坤宮,便見昭妃娘娘對到嬤嬤很尊敬,像是見宮中長輩那般尊重,親自一路引着往宜貴人這裡來,病榻上纔沒了孩子的宜貴人看起來面色蒼白,很是孱弱。
“都怪臣妾自己不小心,傻乎乎的不懂事,可娘娘總說是她的錯,嬤嬤,您也幫我勸勸娘娘吧。”意外的,虛弱的宜貴人精神卻很好,還拉着蘇麻喇嬤嬤的手說,“總是讓娘娘這樣自責,我心裡很不好受。”
昭妃面上訕訕,在一旁也不說話,就聽嬤嬤兩邊勸着,布常在和嵐琪立在邊上沒有多嘴,不久昭妃請嬤嬤去正殿坐坐,她們倆就留了下來。
昭妃和蘇麻喇嬤嬤一走,宜貴人就軟了,軟綿綿地癱下去,長吁短嘆着衝二人苦笑:“好想搬去和你們同住,在這裡累得慌,每天在她面前強顏歡笑,弄得我好像爲了她活着似的。”
“您先養好身體,小月更傷身。”布常在溫溫柔柔地勸一句,卻聽宜貴人笑,“這樣的話聽得耳朵都要出繭子了。”突然好奇問布常在,“你可是侍寢一夜就懷孕了?”
布常在臉紅,但不得不回答:“臣妾自己也不懂的,是宮裡的嬤嬤很殷勤地照顧着,一個月後就發現有了。”
“真是啊,你身邊可有個好嬤嬤。”宜貴人嘆氣,“我和桃紅都不懂,其他人只看正殿的臉色做事,誰來管我。”
布常在卻道:“那嬤嬤也不是爲了臣妾好,是爲了她自己好,後來還假傳謠言弄得鍾粹宮雞犬不寧,最終讓太皇太后攆出宮了。”
宜貴人眨眨眼睛,看了眼桃紅見她點頭,才笑:“宮裡頭真是什麼樣的故事都有。”然後摸摸自己平坦的肚子說,“太醫說我太年輕了,守不住這一胎,可布常在你也沒大我幾歲呢,可見還是個人有個人的命。”又瞧瞧嵐琪,直言不諱地說,“當日你夜夜承寵,也沒有好消息不是?”
嵐琪一笑了之,沒多說什麼,卻莫名想起玄燁曾對她說,讓她給自己生個小阿哥,可自己不曉得幾時才能重新侍奉在他身邊,不禁自覺怨艾,又忙在心裡寬慰自己,欲不足則不滿,不滿則生怨懟,怨懟則失心。失了心,也就什麼都沒了。
離開翊坤宮,兩人送了蘇麻喇嬤嬤半程,便一起回去,之後各自歇息或看書,傍晚時分正準備傳膳,出去做事的錦禾匆匆跑來說:“出事了呢,在翊坤宮宜貴人的屋子裡搜出東西,說是有人故意害得貴人小產,昭妃娘娘怕人說她閒話,就讓搜整個翊坤宮,結果在冬雲姑娘的屋子裡搜出來一樣的,現在佟妃娘娘幾個都在慈寧宮,太皇太后正問話呢。”
“難怪剛纔聽見前頭一陣吵鬧,好像有人匆匆忙忙出去了,佟妃娘娘的腳程可真夠快的。”玉葵揶揄着,嵐琪卻心頭一凜,她還記得榮貴人和惠貴人那幾句話,當日佟妃自己失子時,曾經想害昭妃背黑鍋,雖然不知真假,可今天這麼好的機會,佟妃也絕對不會放過。
“主子,咱們去嗎?”環春過來問。
“去哪兒?”嵐琪怔怔的,但也立刻會意,直搖頭,“不去,去了我們也不能說什麼,我不想看佟妃的嘴臉,昭妃娘娘若清者自清,太皇太后不會輕易冤枉她。”
“主子如今,偏着昭妃娘娘嗎?當初可是她害得您……”
嵐琪卻一聲嘆息:“她那次觸柱若死了呢?至少她沒有正經來折磨過我,跑去慈寧宮捱打,也是我自己的意願,可佟妃不同,她纔是真的狠毒,我也不是偏向誰,不過是心裡有個輕重。”
然而此刻慈寧宮中,事情卻有了意想不到的轉折,當所有人把矛頭指向昭妃指使冬雲迫害宜貴人不能產育時,冬雲卻一口咬住了佟妃身旁的宮女靜珠,說那些東西是靜珠送來給自家主子,主子賞給了她,而宜貴人屋子裡那些,也是這樣得來的。
佟妃惱羞成怒,不顧太皇太后和太后在跟前,衝過來就扇了冬雲一巴掌,叫囂着:“賤婢,信口雌黃,本宮幾時給過你們這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