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8 太皇太后心事(還有
嵐琪示意太醫暫且退下,少時輕聲道:“宮裡人,可都知道我在服避孕之藥。”
環春果然忘記這件事,但問:“娘娘的主意,難道瞞着這件事?”
嵐琪且笑:“瞞得了幾個月,也瞞不住之後肚子大起來。皇上預備入秋後回宮,算算日子我要正月初才臨盆,之後在宮裡的日子,還不知會怎麼樣。畢竟大張旗鼓喝避孕藥的是我,如今懷了孩子,明擺着之前的一切是做戲給她們看,她們本來就疑我用盡手段狐媚皇上,這下算是坐實了,往後更能大大方方地防着我了。”
“她們真是一個個都閒得慌。”嵐瑛不耐煩地哼着,在邊上坐下說,“自己的日子不好過,看着別人就好過了?這些人的腦筋裡,都在想什麼?”
環春苦笑,正要開口,又聽二小姐說:“照我看,姐姐也是多慮的,你吃不吃藥都是自己的事,有沒有孩子也與她們不相干,咱們越不在乎,她們才越着急,理她們做什麼?”
“怪不得皇上總是誇你好,若非已將你嫁給阿靈阿,我真要吃醋了。”嵐琪釋然,示意環春給她準備衣衫要出門,笑悠悠拉了妹妹道,“這回姐姐就聽你的,咱們照舊過咱們的日子,心裡頭事事明白就好。”
嵐瑛得意洋洋:“我如今可是當家主母,姐姐服氣了吧?”
比不得宮裡其他幾位親姐妹共事一夫,哪怕心意相通,總有些膈應,嵐琪卻沒有這些煩惱,如今想玄燁將妹妹嫁入高門,也是給了她能時常出入宮廷的機會,若是真嫁給清清白白的人家雖也是好事,但身份低微,出入宮闈總不大方便,果然玄燁若爲她考慮,必然事事無一不周到。
一行人逶迤至凝春堂,太后正陪着太皇太后挑首飾,見了嵐琪姐妹便笑:“皇額娘說難得你妹妹來了,哄你回瑞景軒呆一天,和我把首飾拿出來曬一曬,要是落在你眼裡,又不知哪幾件要換主子了。你真真是富貴命,這就又趕上了。”
太皇太后呵呵笑着,讓嵐瑛在身邊坐下,問她們好好的怎麼又過來了,姐妹倆說會兒悄悄話纔是,嵐瑛笑道:“來給您道喜呢,太皇太后趕緊賞娘娘也坐吧。”
“道喜?”太皇太后和太后異口同聲。
嵐琪雙頰微紅,雖已是數個孩子的母親,到底是私密的事兒,長輩面前難免羞赧,輕聲笑道:“方纔請太醫瞧了,託太皇太后和太后的福,上蒼眷顧,臣妾又有了身孕。”
屋子裡靜一靜,太后旋即詫異地問:“你不是一直在吃避孕藥。”
一旁太皇太后則已滿面欣喜,與兒媳婦笑道:“那是騙人的幌子,她從前懷着孩子都讓人下迷藥,胤祚沒了,不用猜都曉得她還會想要個兒子,防着那些人惦記她呢。”
太后合十唸佛,嗔怪嵐琪:“做什麼連我也瞞着,我心裡還爲你不值呢,想想皇額娘都不說你,我提了也沒用。好孩子,年輕輕的吃那東西幹什麼,你的福氣在後頭。”
嵐琪頷首笑道:“臣妾記着了,下回一定不瞞着您。”
“可憐我們嵐瑛。”太皇太后卻突然摟着嵐瑛,皺了眉頭安撫她,“見着你姐姐好,你心裡難受了吧,不害怕,宮裡頭有的是有本事的太醫,一定幫你調養好。”
嵐瑛天性喜滋滋的,哪兒會觸景傷情,只管笑着:“太皇太后是不是該派人去給萬歲爺報喜?皇上一定高興極了。”
這的確是正經事,蘇麻喇嬤嬤尋來可靠的人往昌瑞山行宮去,一面又請來數位太醫再給德妃請脈,太皇太后問了許多話,知道嵐琪要在明年正月裡臨盆,之後早早打發嵐琪回去歇着,頭幾個月要緊,不許她再來跟前伺候。
是日夜深,蘇麻喇嬤嬤來瞧瞧太后是否入眠,一面要吹滅燭臺上的蠟燭,忽聽太皇太后喚她:“蘇麻喇,是你嗎?”
“主子,是奴婢,您還沒睡着?”蘇麻喇嬤嬤再將蠟燭點燃,過來支起帳子,細心地問道,“是不是屋子裡悶熱?”
太皇太后搖頭道:“往後夜裡的事讓底下宮女來做,你年紀也大了,也該讓別人伺候你了,好好保養身子。”
“奴婢硬朗着呢。”嬤嬤笑,拿大枕頭給太皇太后墊點着,好讓靠着舒服一些,又問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太皇太后搖頭道:“是心裡不踏實,我這身子一天天的自己知道,還有些日子。”
嬤嬤笑道:“如今都好好的,您爲了什麼煩惱,德妃娘娘也又有喜了,奴婢覺着這一次,能得個小阿哥呢。”
“你說真得了小阿哥,是好事還是壞事?”太皇太后微微一嘆,卻又擺手道,“罷了罷了,我不該多煩心,這是她自己後半輩子的事,我也看不到,操心做什麼。”
“您擔心什麼?”蘇麻喇嬤嬤不明白。
太皇太后蒼老的眼中滿滿都是憂慮,昏暗的燭光下,早見不着她年輕時叱吒風雲的魄力,只看得一個長輩對子孫的疼惜,沉甸甸地說:“胤礽若無福長壽,將來毓慶宮的位子,這些個阿哥們還不得爭破頭?福全常寧我都交代了,可太多的人,我已經叮囑不過來了,又總覺得會有那一天,心裡怎麼能踏實。”
蘇麻喇嬤嬤靜靜地聽着,好半天才問:“主子恕奴婢不敬,多嘴問一句,若是將來太子真無福,您和皇上心中,可有屬意之人?”
太皇太后緩緩闔目,極輕微地搖了搖頭,輕聲道:“皇室傳承,不能寄託在一人身上,若不然,爲何還要三宮六院來爲皇家開枝散葉?”
那一晚年邁的主僕倆說了許多話,可是這些話不會傳到第三人耳朵裡,凝春堂不過是輕悄悄又安寧地度過了一夜,誰也不知道她們說了什麼,至於皇室傳承這樣的話,更容不得平常人來議論。
隔天,因德妃有孕的好消息散開,園子裡熱鬧起來,跟來的妃嬪本都是與永和宮相好的,這一天都聚在瑞景軒看望她,而向來不大與人交往的覺禪貴人也稀有地一起來湊熱鬧,絲毫不掩飾與德妃的親和,端嬪看在眼裡,心裡頭掂量着,那章答應恐怕是真失了德妃的心了。
而紫禁城比昌瑞山行宮還早些知道德妃有身孕的事,六宮的驚詫自不必說,連承乾宮皇貴妃心裡都不得勁兒,消息傳來後,青蓮進出寢殿好幾回,可皇貴妃一直都在發呆,直到小和子從書房回來,照舊每天替主子來請皇貴妃娘娘按時吃藥,她才醒過神問了幾句。
青蓮逮着機會便問主子怎麼了,皇貴妃冷笑道:“在想從前我欺負德妃的事,那會兒的我究竟怎麼想的,德妃也沒對我怎麼樣,可我恨她入骨,想盡一切辦法折磨她。再看看如今的一切,我養着她生的兒子準備將來依靠一輩子,你說四阿哥一天天在我跟前,是不是等同一天天替他親孃扇我巴掌?”
“您說這話,要是叫四阿哥聽見,四阿哥該多傷心吶?”青蓮忙勸道,“娘娘,過去的事都過去了,您想想,宮裡頭那麼多阿哥,哪個像四阿哥疼您這樣疼自己額孃的?”
皇貴妃身子一晃,眼裡熱淚涌出,努力想要笑,可一咧嘴眼淚卻落下來,她自嘲着擡手抹眼淚,卻撩了一手背的鮮血,青蓮驚呼娘娘流鼻血了,皇貴妃卻木愣愣地看着自己手背上的血。
青蓮按着娘娘讓仰面不要動,纔要喚外頭的宮女去請太醫,皇貴妃攔着說:“別大驚小怪,天熱而已,你們這一鬧,胤禛今晚又要睡不着了,這不是好了嗎?”
那之後,皇貴妃的確沒再繼續流血,換了衣裳收拾乾淨,吩咐底下不許驚着四阿哥,歇息半天不見異狀,似乎真是因爲天熱,而剛纔費心想那些事動了心火,更加燥熱的緣故。
但是青蓮幾個都擔心皇貴妃的身體,勸說現在的藥吃着總是時好時壞不大見效,該請國舅爺再找更好的大夫開方子,總這樣不溫不火地耗着不是個辦法。
皇貴妃卻無所謂,冷笑道:“他們不是都說了狠話了,我是年輕裡傷了根本的,最要緊就是靜養。”
青蓮默默不語,她也知道暢春園是個好去處,皇貴妃若能去那裡靜養再好不過,但她放不下四阿哥,皇帝曾要帶她同往,皇貴妃自己拒絕了,可在紫禁城裡待着,幾時能得一個“靜”字?
傍晚四阿哥下學歸來,來給額娘請安時察覺她臉色不好,詢問是否不舒服,見青蓮幾個閃爍其詞,聰明的孩子一眼就看出端倪,硬是從她們嘴裡問出什麼,皇貴妃哭笑不得,與兒子撒嬌道:“這世上沒幾個人能管你額孃的,偏偏你管得,你不要生氣,額娘好好的呢。”
四阿哥卻繃着臉,埋怨母親不好好保重身體,嘴上不說心裡已有了主意,面上安撫了幾句,回去後便要小和子準備筆墨,要給皇阿瑪寫請安的信。
這邊四阿哥的信尚未送出紫禁城,昌瑞山行宮裡,已得到京城加急的傳信,李公公得了好消息興沖沖地往皇帝這邊來,半道上遇見太子,胤礽見他春風滿面,笑問是不是朝廷有喜事,李公公一時高興未及多想,忙回道:“是暢春園傳來好消息,德妃娘娘又有喜了。”
太子濃眉微微一顫,垂下眼簾微笑,哦了一聲便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