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 臣妾不後悔(還有一更
嵐琪這些年養得嬌慣,身子雖好,可經不住這樣的懲罰,雖聽得西洋鐘鳴響,卻不知過去多少時間了,實在扛不住,從落淚到哭泣,再後來就坐下了,老嬤嬤也瞧她可憐得很,不加阻攔,反探頭探腦望着外頭,生怕太皇太后突然進來。
好在終於有動靜,外頭聽見通報皇帝駕到,老嬤嬤忙道:“娘娘再忍一忍吧,萬歲爺來了呢。”說着要拉嵐琪跪起來,可她怎麼也直不起身子,跌在地上搖頭哭着,“腿沒有知覺,起不來了。”
說話間皇帝如風而至,進門就瞧見她這樣,幾步上來把人抱到炕上坐,玄燁知道嵐琪不大愛哭的,哭成這樣一定是挨不住了,心疼得不行,可老嬤嬤還在邊上絮叨:“萬歲爺您先去大佛堂見太皇太后吧,奴婢可不敢讓德嬪娘娘起來。”
嵐琪見皇帝要發作,拉住勸:“皇上先去給臣妾求求情,可不要再惹惱太皇太后了。”
“那也別跪了,小杖受大杖走,你是傻子?跪出毛病來了,皇祖母於心何忍?”玄燁氣極了,不許嵐琪再下來,讓李總管看着,自己輾轉再來大佛堂,見蘇麻喇嬤嬤在門前等候,定了定心神,才緩步進了佛堂。
佛堂之內檀香幽靜,玄燁急躁的心也漸漸平息,在太皇太后身後行禮,便聽祖母道:“你進來便帶着一股子急躁,坐下定定心再說話。”
“是。”玄燁不敢違逆,跟着祖母在蒲團上坐了,祖孫倆靜了須臾,太皇太后才收起手中的佛珠,玄燁見他要起身,趕緊來攙扶。觸手摸到祖母的胳膊,心頭一驚,不知是天暖衣衫減少了,還是皇祖母又瘦了,總覺得祖母的身體比從前輕了許多,手臂也細了,再留心看,皇祖母的鬢髮已經全白了。
玄燁有些恍惚,他明白是自己疏忽了,心裡總覺得皇祖母還是二十年前的模樣,爲自己遮風擋雨,傲視朝臣無所畏懼,雖知祖母漸老,卻是頭回因眼中所見的蒼老而震撼到心靈。
“朝廷上的事,漸漸我也跟不上你們了,什麼北邊兒沙俄,南邊兒臺灣,年裡過節聽幾個老臣講起,我心裡直犯嘀咕,生怕說錯什麼讓他們笑話。”太皇太后扶着孫兒的手往外頭走,笑着說,“皇祖母真是要頤養天年了,這日子一天天滋潤得很,外頭什麼事兒都不知道,你們想騙我瞞我,也很容易,我老了,不如從前那樣精明瞭。”
“皇祖母,孫兒知錯了。”玄燁輕聲道,祖孫倆停下腳步,太皇太后睨他一眼,“你錯什麼,天子豈會犯錯?是不是我聽錯了?”
玄燁退後一步屈膝道:“請皇祖母息怒,孫兒錯了,往後任何事都再不敢欺瞞您。”
“起來,堂堂天子,跪什麼?”
“孫子跪祖母,朕跪得。”
“起來。”太皇太后面色含怒,玄燁昂首見了,再不敢倔強,只聽祖母語重心長道,“我還能活幾年,辛苦一輩子,也願意樂樂呵呵過個晚年,你瞞我的事哪一件不是爲了我好,隆禧沒了的時候怕我着急,你也千方百計地瞞着,皇祖母知道,我的孫子疼我。”
玄燁再攙扶祖母,一同走出大佛堂,外頭的人散開遠遠地跟着,祖孫倆走在前頭,太皇太后繼續道:“可你這一次瞞着我,純粹是貪玩兒,玄燁你多大了,這一次離宮又是正經做什麼事的?你再如何想念嵐琪,也犯不着這樣,不說別的,她去的路上萬一出點什麼事,你後悔都來不及。”
“是,孫兒反省過了,再不敢了。”玄燁一味地服軟,不敢頂撞半句,只等聽祖母說連同常寧也要叫來訓斥,才笑道,“皇祖母訓斥了他,往後我們兄弟可要生嫌隙了。”
說話間入了寢殿,瞧見嵐琪坐在炕上,一見他們進門,急着要從炕上下來,奈何雙腿無力,直接跌到地上,這一下摔得也不輕,把太皇太后和玄燁都看呆了,等緩過神看見宮女七手八腳把她抱上去,太皇太后先罵道:“誰許你起來的,給我跪着去。”
嵐琪嚇得不知所措,玄燁攔着道:“皇祖母,您饒了她吧。”
太皇太后端坐一旁,揮手示意宮女太監都下去,瞧見嵐琪臉上妝容都花了,眼睛通紅一定是哭過,又心疼又生氣,低聲斥責了句:“活該。”
玄燁則溫和地說:“只有孫兒和嵐琪在,皇祖母不必顧忌什麼,您只管責備,是孫兒錯了。”
“你的確有錯,嵐琪也沒腦筋,這種事想想也不能做,自己不曉得如何決定,就來問問我呢?”太皇太后氣呼呼責罵,“你們這戲碼演得很足,這都過去多少天了,我這兒脾氣都快沒了,得虧你是今日來,再早兩天來,就不是跪在屋子裡,我讓你跪到慈寧宮門外去。”
嵐琪的腦袋垂得快到胸下去了,膝蓋的疼痛鑽心,昔日她被這樣那樣的人折騰時,都不見這樣難受,但今日進門就被訓斥罰跪,太皇太后每一句話都震盪着她。細想想,那三天雖然逍遙快活,但前前後後的確惹出許多麻煩,豈是自己輕描淡寫一句“皇上不在乎”就成的,想想真是該罰,不這樣鑽心得疼一回,往後還會頭腦發熱。
太皇太后知道兩個都是聰明人,不必她過多訓誡,唯提點了句:“從你到我跟前起,我說的最多的還是不要得意忘形,如今再提醒你一句,別好了傷疤忘了疼,你再敢忘了……”
“不敢了不敢了。”嵐琪連忙應,她和太皇太后坐得很近,伸手過來拽了老祖母的袖子說,“阿哥公主們都長大了,臣妾再胡鬧,也要臉面呀,不然孩子們都好好的,做額孃的老挨罰,往後還拿什麼臉面去教訓孩子。”
老人家失笑,伸手點了點她的腦袋:“給我記在腦子裡纔好,往後玄燁衝動糊塗的時候,你一定要冷靜。你說你們倆真想出宮玩幾天,大大方方地去就好了,還看誰的臉色不成?這樣多危險,你路上有點什麼事,往後誰來伺候我?”
“可是……那幾天可開心了。”嵐琪臉上還有淚痕,膝蓋的疼也一直折磨着,卻又高興地笑起來,驕傲地說,“臣妾知錯,下回一定不敢了,可臣妾不後悔,不想什麼出事沒出事的,說了您別動氣,即便今天跪得要疼死過去了,臣妾也沒後悔,覺得那天跟恭親王走了,真好。”
玄燁聽了罵嵐琪:“你怎麼說話呢,真要跪到慈寧宮門外去才懂事?”
可太皇太后卻笑:“你急什麼,難道不就是喜歡她這樣子?”
祖孫間幾句話化解了矛盾,太皇太后該說的說了,玄燁也自知有錯,之後說幾件要緊的事,蘇麻喇嬤嬤請來太醫給嵐琪療傷,他們去了別處,又只剩下太皇太后和皇帝時,老人家才正了臉色道:“瞧見太醫,我想起一件事,我這邊查了沒頭緒,索性撂下等你回來再說,這幾天你忙着前頭的事也沒怎麼過來,我也不好去煩你。”
玄燁還以爲是郭絡羅氏的事,反寬慰祖母:“您是說宜嬪病了的事吧,孫兒過幾日就去瞧瞧,還是那個意思,宜嬪不能太冷落,她性子比她妹妹好多了,您放心。”
太皇太后搖頭,目光直直地看着孫兒道:“玄燁我問你,是不是你讓溫妃避孕的?如今她自己發現了,到我這兒來求做主。”
玄燁眉骨一震,抿着嘴沒應答,而他這模樣,太皇太后知道問也沒意思了,沉甸甸地闔目嘆息:“你啊……我說什麼好。”
“皇祖母。”
“得了。”太皇太后厲色看着孫兒,可說的話卻又十足爲他着想,“把這件事算到明珠府頭上去,怎麼做不用我教了吧?對嵐琪也不能說是你的主意,更莫說溫妃了,這件事到此爲止,是明珠府和惠嬪的惡意,與你無關。那日嵐琪也在,她若問你,你絕對不能說實話,你會嚇着她的。”
玄燁目色深沉,不似方纔爲了出遊的事一口一句“孫兒錯了”,此刻才真正有他自己的堅持,他不能忤逆祖母,但也絕不想承認自己有錯,他有他的算計,皇祖母擔心上蒼降怒,可他並沒有殺子,只是讓溫妃避孕而已。
“是,朕記着了。”玄燁答應,此刻蘇麻喇嬤嬤從別處來,說德嬪娘娘上好了藥,這就要回去了,太皇太后便讓皇帝也走,她要清淨清淨,玄燁起身離開,走了沒幾步到底又折回來說,“皇祖母別生氣,孫兒不會再讓她吃藥,往後其他妃嬪也不會。”
太皇太后卻道:“我信你,可玄燁你信不信自己?從前我勸你不能斷了自己的子嗣,並不只是擔心神佛報應,你想想,如果那些女人們發現是你下的手,傳到宮裡傳到朝臣裡去,你的面子往哪兒擱。難道說,是堂堂皇帝忌憚朝臣到了要防着女人懷孕的地步?真正的明君,怕什麼外戚之擾,他們都是你的臣你的奴才,你越做出讓他們覺得你忌諱外戚勢力的事,他們就越自鳴得意,你要做,就絕不能留下一點痕跡。”
玄燁垂立聽訓,他並不完全認同皇祖母的話,可他一想到方纔在佛堂觸及祖母的身體時察覺到她的蒼老,心中就不忍祖母爲自己擔憂,不再堅持,再而三地保證不會再有這樣的事,祖孫倆纔算沒有不歡而散。
可是玄燁的不悅嵐琪察覺到了,他們一起回永和宮,玄燁說下午要歇在這裡,可臉上一直緊繃着,嵐琪看了許久,見他的確不是在爲自己膝蓋上的傷擔心,終於開口問:“皇上今日聽政,有不高興的事了?”
玄燁才緩過神,搖頭說沒有,隨口問她膝蓋的傷怎麼樣,說她太傻,可繞了半天嵐琪還是說:“皇上若這樣離了永和宮,別人瞧見也會看得出皇上有心事,您不說臣妾也不想知道,但恕臣妾失禮,您這樣去了別處見了別人,可不大好。”
玄燁苦笑:“算你懂事了。”伸手摸摸她的膝蓋,瞧見人家皺眉頭的樣子,很心疼,但皇祖母方纔的話仍舊纏繞,便問她,“溫妃的補藥被人掉包的事,你也知道了?”
嵐琪一怔,點了點頭沒說話,她心裡咚咚直跳,看來太皇太后是提了這件事,難怪皇帝臉上不好看,他是生氣震怒,還是說?
“朕會查一查是誰做的,你也要小心,永和宮的藥非經專人之手,不要隨便吃。”玄燁幽幽嘆着,把嵐琪抱到身邊,擡起她的雙腿輕輕撫摸膝蓋爲她散開淤血,一邊叮囑,“這件事不宜張揚,你不必去給溫妃什麼交代,朕會讓人照顧她。”
嵐琪覺得玄燁這話裡的意思,似乎不大願意她和鹹福宮往來,反正她自己也不喜歡,便輕聲應着:“臣妾明白,這件事您只當臣妾不知道。”
玄燁點頭,他有一瞬想對嵐琪說實話,一直以來她都是身邊最好的傾聽者,可皇祖母的話讓他猶豫,他也擔心嵐琪害怕自己,擔心自己太過冷血的手腕會嚇着她,思量再三還是放棄了。
好在嵐琪真的沒再提了,玄燁想不到嵐琪不提溫妃是因爲知道人家對自己的真情,本是女人的私心作祟,還以爲嵐琪是體貼人,他不想聽見嘀咕什麼“溫妃娘娘很可憐”的話,她真的一句都沒有說,全中了玄燁的心意。
皇帝在永和宮用了午膳,午後因沒有朝臣領牌子入宮覲見,他一面讓嵐琪睡覺養傷,一面就讓李公公把摺子送來在這裡看,看得犯困了,聽見胤祚的動靜,就來陪陪兒子,父子倆正玩得高興,李公公皺着眉頭來稟告,說了很莫名其妙的事。
好端端的,溫妃跑去承乾宮,讓佟貴妃給她幾支梨花,誰都知道紫禁城裡承乾宮的梨花開得最好,佟貴妃當然不會小氣幾支梨花,可她怎麼知道溫妃會自己爬上去,這一下從樹上掉下來,溫妃當場就厥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