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2 最後一次相見(還有
十阿哥亦悶悶地說:“八哥,他們倆誰做了主,都不會有我們的好,所以您要振作。”
胤禩咳嗽了幾聲,他的身子委實很弱,將老九、老十看了看,且道:“你們若還聽我的,就不要再說剛纔那樣的話。當然剛纔那幾句,你倒是說的巧,只怕十四進門前,甚至還懷疑刺客是你我派去的,你這句話,反而撇清了我們的關係。可下一次他再聽見,就不好了。對老四也好,對永和宮也好,你們一定要言辭謹慎,他骨子裡很重感情。”
九阿哥不解:“可八哥不是一開始還打算挑唆老四和他的關係?”
胤禩搖頭:“最蠢的挑唆,就是言語,我從來沒說過半句四哥不是的話。真正要讓他對四哥心生牴觸,就是要他親眼看見親耳聽見,要讓他冷了骨肉親情,豈是幾句話就能辦到的事?”
九阿哥想到剛纔被十四威嚇警告的模樣,心裡憋得難受極了,坐到一旁說:“這日子,過得真窩囊。”
胤禩安坐於牀上,清冷地一笑:“這樣就覺得窩囊嗎?胤禟你可知道,天底下最窩囊的人是誰?”
九阿哥眯着眼睛,猜不透,十阿哥更是不能領悟,胤禩又咳嗽幾聲,看着他們說:“是皇阿瑪。做皇帝且要做個明君,只怕一輩子沒有幾件事,是不窩囊的。這點點憋屈,算什麼?”
屋子裡靜了片刻,十阿哥咕噥:“所以我和九哥做不了皇帝,八哥,你做得。”
胤禩得笑容有些淒涼,沉甸甸地閉上了眼睛,道了聲:“誰知道呢。”
而這一邊,胤禵風風火火地離了八貝勒府,他本是來問問八哥有沒有要帶的話或是東西,他好一併送來雍親王府,沒想到不歡而散,這會兒冷靜下來,不免有些後悔。他想利用八阿哥爲自己謀事,可老九、老十他看不上眼,兩邊甚至完全對立,他一直剋制着希望自己不要讓八阿哥難做,可這一年一年地下來,自己也明顯感覺到,和八阿哥之間的信任,已經越來越單薄。
等再到雍親王府,來賀喜添子的人不少,但只有管家帶着下人在應付,四阿哥似乎誰也不見,胤禵是兄弟當然不一樣,下人殷勤地請他進門。一路走來,府裡還有幾處打鬥留下的痕跡沒整理,到正院門前,也有小丫頭蹲在門邊擦拭血跡。可以想象那一天,這裡發生了何等激烈的事,胤禵暗自唏噓,只是死了幾個奴才,幾位側福晉真是命大。
而再進門,沒見一家子悲慼戚或滿面驚慌,四哥坐在炕上寫東西,十三阿哥在他對面,四嫂在裡間和乳母照顧着孩子,兩位側福晉也在,知道十四爺來了,出來迎過後,就先退下了。
毓溪在裡頭沒出來,直接就親暱地喊着:“十四弟你進來瞧瞧你小侄子。”
胤禛點了點頭,胤禵便往裡頭走,小嬰兒正呼呼大睡,比起剛生出來時灰濛濛的,此刻能看出些模樣了,小傢伙天庭飽滿,丁點兒大就有挺翹的鼻子,毓溪笑道:“偶爾睜開眼,可漂亮了,你四哥說和你小時候很像。”
胤禵嘿嘿一笑:“四嫂,這話聽着怪變扭的。”
毓溪一愣,待明白話裡的意思,不禁嗔怪:“你也學壞了,好好的話就變得不正經,等我告訴額娘,看額娘罵不罵你。”
叔嫂說笑,門前閃過胤祥的身影,道:“四哥說有事兒要商量,讓我們去書房。”
胤禵應聲要走,毓溪則再囑咐,讓十四家裡的福晉們別來,說宅子裡亂,還見了血,別把她們嚇着,等搬去圓明園再聚,小阿哥的洗三也不必來觀禮。
等他們走開,剛剛退下去了琳格格屋子的李氏又折回來,李氏心中有鬼,這兩天總來正院打探風聲,生怕刺客的事有了眉目,這會兒亦是試探着問:“那些刺客抓到了嗎?”
毓溪覺得她特別殷勤,面上不說破,只敷衍:“哪兒有那麼快,抓到的幾個還在拷問,據說嘴巴很緊。”一面問,“融芳呢,回西苑去了?”
李氏道:“融芳在和琳妹妹說話,這次的事一鬧,她們倆倒親熱起來了,也算是好事。”
毓溪這才展顏,笑道:“這樣纔好,家和萬事興,姐妹們和睦,王爺在外頭做事就放心了。”想了想,又吩咐李氏,“圓明園我們都沒去瞧過,也不知裡頭什麼光景,過幾天你隨王爺先去走一趟,不爲別的,要選一處清靜地方給弘時念書用。”
李氏沒想到福晉如今還能惦記他的弘時,忙歡喜地答應下,毓溪見她高興,更是道:“我還是之前的話,哥哥好了弟弟才能好,弘時可是我們家的長子。”
這些寬慰人心的話,卻讓李氏心中更受煎熬,她是被宋格格攛掇得迷了心竅,想想那天有刺客,琳格格嚇成這樣最終都母子平安,若只是騙來年融芳嚇她,回頭大的小的都沒事,必然更加要追究這件事。那天宋格格嘰嘰喳喳地說撿日不如撞日,而之前她私下避開宋格格,想盡辦法都沒能接近鈕祜祿氏,於是腦袋一熱,就答應了。
“你沒事吧?”毓溪見李氏發呆,冷不丁問了一聲,李氏戰戰兢兢地看着她,滿眼睛都是惶恐,這事兒拖下去,等王爺查到,可就了不得了。
“福晉,我、我是……”
“回去歇着吧。”毓溪猜想她有心事,只是眼下家裡亂糟糟的,且要一件件理清頭緒,她已經知道那天刺客之前有喊賊闖空門的事,那事兒沒了下文,可不代表沒發生過。
李氏欲言又止,最終什麼也沒說,而那一天離開正院後,家裡上下都忙着打點行李,再沒什麼機會提起那些話。
數日後,小阿哥已過了洗三,聖駕也已離宮返回暢春園,那天李氏跟着胤禛去圓明園走了一圈,到家向毓溪回話時,暢春園裡頒下旨意,賜名琳格格的小阿哥爲弘曆,至於曾說要抱給佟貴妃撫養的事,暫且沒有提還是日後毓溪才從婆婆口中知道,貴妃娘娘體貼他們,說不着急這一兩年。
九月初,四阿哥一家遷入圓明園,往後離紫禁城雖遠了些,但和暢春園隔開不過一里地,有什麼事騎馬眨眼就到跟前,而皇帝如今幾乎都住在園子裡,比起從前反而更方便。
而當日襲擊雍親王府的刺客也有了來路,玄燁告訴嵐琪,是之前對八阿哥肅貪時,牽扯到江南官僚,鹽道、糧道幾乎就是打着皇差旗幟的地方一霸,似乎是嗅到四阿哥這裡又掌握了什麼證據,來硬搶了。
“肅貪是做不到底的,無論滅掉多少貪官污吏,還是會死灰復燃,官場便是利益場。”玄燁說起時,長長嘆息,提到爲何胤禛會有那些證據,皇帝說希望他將來不要做個糊塗的新君,哪怕永遠殺不光貪官,也要明白朝廷那一處有了蛀蟲,治不了可以控制可以防,但他沒想到那些人如此窮兇極惡,還以爲四阿哥又要彈劾誰,這就撲上來咬了。
嵐琪聽了半天,卻是問:“這事兒和八阿哥,到底有沒有關係?”
玄燁奇怪:“你關心他?”
“我關心八阿哥做什麼?”嵐琪搖頭,神情略遲疑,“我是怕胤禵。”
玄燁笑道:“我當初在承德,曾讓舜安顏挑唆老八和十四的關係,你不用擔心他,他心裡比誰都明白。”說着話,漸漸收斂了笑容,目光變得嚴肅起來,“早幾年朕打發他在蒙古呆了一段日子,爲的就是將來,把那裡的長治久安交付給他。但如今,就怕你捨不得。”
“我捨不得?”嵐琪剛剛很簡單的以爲,皇帝要把兒子放進理藩院。
“朕要派他帶兵出去,把他和老四分開,更把他和老八分開。”玄燁眼中是肩負江山的氣魄,“他們兄弟離得遠遠的,朕萬一有什麼事,不至於被人攛掇了,讓他們同胞兄弟兵刃相見。離得遠,只要朕不鬆口,他就不能回來,朕若駕崩,等他回來一切也來不及了。”
嵐琪心中咚咚擂鼓,玄燁正緊緊握着她的手,她不害怕也不彷徨,只是感受到的帝位江山的沉重,玄燁再問她:“你若實在捨不得兒子去遠方,咱們從長計議。”
嵐琪問:“要去很久很久?”
玄燁微微點頭:“朕一旦決定讓他帶兵出去,送他離京那天,大概就是我們父子最後一次相見。”
嵐琪心頭大痛,忙伸手捂了玄燁的嘴,道:“不要說了。”
玄燁卻淡然笑:“你捨不得?”
嵐琪搖頭:“捨不得也要捨得,我說過,任何事都在你身後,你又何必在乎我的感受?”
玄燁欣慰:“朕就是知道你的心意,纔不願輕易忽視,咱們好了一輩子,難道臨了給你添個堵,下輩子你再找我算賬?”
嵐琪卻說,他們倆的賬生生世世也算不完,玄燁這輩子有多少女人,他就要幾世都和自己糾纏,玄燁笑她貪得無厭,卻也不敢想,下一世不能遇見嵐琪,會多寂寞。
自然這些貼心話,和決定了胤禵命運的話一樣,絕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那一年秋天皇帝養在暢春園裡,國事之餘只愛帶着幾個孫子寫字唸書,日子過得清閒自在。
十一月時,圓明園裡雍親王膝下又添了一位小阿哥,想想當初接連失去兩個,如今又接連來了兩個,皇帝更把自己的園子賜給他,朝野上下已經有了別樣的聲音。
八阿哥在四阿哥府裡又添子的第二天,正式康復回來當差,皇帝在衆大臣和皇子的面前,對他說了很多安慰勉勵的話,可是誰能想到,衆人從清溪書屋散了不久,皇帝就帶着三兩個人,慢慢走進了良妃的院落。
嵐琪聽說皇帝去了良妃那兒,還是毓溪抱着弘曆進園子來時,在半路上遠遠看到後告訴她的。
此刻她抱着弘曆,心裡莫名地不安,好半天擡頭問環春:“八阿哥今天,是不是到暢春園議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