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8 是我的福氣(三更到
胤禵直直地看着八阿哥,兩人一時都無語,還是胤禵換了個話題說:“來時遇見弘旺,讓他去我府裡找弘春他們玩,等我回去後親自再送他回來。”
八阿哥頷首,卻順着他的話提起:“四哥的弘曆,雖說養在貴妃膝下,但皇阿瑪時常帶着他,前日我去園子裡請安,看到和嬪領着弘曆從清溪書屋出來。”
胤禵心中又是一沉,這樣的話他聽得很多了,諸多皇孫裡,皇阿瑪最看中弘曆,叫他寫字騎馬。宛若太子幼年時,胤禵是沒見過太子幼年什麼模樣,可那些大臣都說,皇帝曾經也這樣栽培過太子。
“弘曆很討人喜歡,貴氣天成,小小年紀就有皇孫風範,而我家弘旺看着,就只是個淘氣小子。”八阿哥笑着,也道,“許是你和四阿哥一母同胞,弘曆和弘明他們倒是很像的,永和宮出來的孩子,就是卓然不同。”
胤禵神情淡淡的,輕笑了一聲:“他並沒有在永和宮住過。”
八阿哥眼中閃過一瞬的光芒,而後平和地說:“那些話不好開口,但你心裡很清楚,如今兄弟之中,能和你爭的,還有哪幾個?說到底,是你和四哥爭,你若帶兵遠去,我願意爲你守着,可就怕有人說我挑唆你們同胞兄弟,非要提同胞什麼的,我們都是皇阿瑪的兒子,不同的娘又有什麼差別,都是兄弟。”
“不錯,明明都是兄弟,爲什麼非要分得那麼清楚。”胤禵皺着眉頭,他從小就很奇怪,旁人非要說他和四阿哥是一個孃胎裡出來的,應該最親近,最初他是把位置讓給十三哥,不想讓胤祥難做,到後來就越來越覺得,憑什麼非要分得那麼清楚,難道與旁人親近,就成了錯?更何況他心裡比誰都明白,對八阿哥也好,對老九老十也罷,大家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而所謂的兄友弟恭,一定要做給別人看?
“十四弟,你若真要去打仗,我可以向皇阿瑪舉薦,雖然如今我說話沒什麼大作用,但眼下的局勢,一旦有了聲音,必然會有人附和。”胤禩鄭重地說,“可是你要想好了,這一走,回來就不知是什麼光景。”
胤禵冷笑:“是成是敗,都在我一人身上?”
八阿哥點頭:“真到了那一步,會很現實很殘酷。”
此時張格格從外頭來,捧了一大盤五顏六色的瓜果,說在井水裡冰着的,讓十四阿哥用些,胤禵卻起身藉口說完顏氏等她回去用膳,和張格格寒暄了幾句便匆匆離了。
張格格在書房門前目送十四阿哥離去,回身見丈夫摘了葡萄要吃,她上前道:“你也沒洗手,怪髒的,我剝給你吃。”
胤禩一笑,撂開手,卻聽張格格剝着葡萄說:“果盤是福晉派人叫我準備的,福晉帶着弘旺去十四貝子府了。”
“她也去了?”胤禩略奇,“我只當弘旺自己去了。”
張格格將葡萄塞進他嘴裡,笑道:“福晉是最小心弘旺的了,出門必然跟着,您不是不知道。”
胤禩搖頭:“她不怕把孩子養得太弱?”又嘆,“也罷,孩子有人疼總是好事。”
張格格偷偷看了丈夫一眼,她知道,八阿哥心裡始終對良妃耿耿於懷,後悔不該提弘旺和福晉的事,之後只管剝葡萄不言語。而胤禩吃不了幾個,就讓她自己拿去屋子裡吃,又吩咐:“讓人去請九阿哥和十阿哥過來,天太熱,讓他們來用晚膳。”
原本胤禩並不打算今晚就找老九老十,但聽說妻子去了十四貝子府,那麼胤禵就必定不會再親自送孩子回來,那就不至於撞見老九、老十在這裡,回頭懷疑他們私下說什麼話,而他的確是要找老九老十商議。
聽說十四有西征的意願,九阿哥是拍案叫好的,說他帶兵去了,老爺子回頭有個三長兩短,到時候把他攔在外頭,這邊先扶持八阿哥登基,都不用費勁挑唆他們兩兄弟了。
十阿哥也道:“太后就不行了,將來老爺子再一走,宮裡剩下幾個娘娘能成什麼事,我們結交甚廣,大半個朝廷都是我們的人,關鍵時刻一定力挺四哥。這些年白花花的銀子,纔算沒有白花。”
可八阿哥一句話,卻把他們都鎮住了,他道:“便是四哥好對付,十四西征帶兵,我們把他撂在外頭,可他終歸要回來。排擠掉了老四,他若爭不過我們,就一定會去支持親弟弟,十四真的帶兵打過來,我們一點勝算都沒有。”
老九老十怔了半天,胤禟嘀咕:“八哥若是登基,他再帶兵打就是謀反,天地不容。”
可就連十阿哥都會不屑:“爭皇位,還怕什麼天地不容?李世民逼死親爹殺了兄弟,照樣做皇帝。八哥說的不錯,十四的脾氣,現在說好扶持他,關鍵時刻卻背叛他,他一定會來拼命的。”
九阿哥陰毒地說:“西邊那麼苦,打仗好多年,他若是死了呢?”
十阿哥嘶嘶抽口氣,胤禩在旁乾咳了一聲道:“這話,再不要提了。”
這年入秋後,太后的病再次反覆,已是湯藥也送不下去,不能言語沒有反應,就還喘着半口氣,嵐琪與其他妃嬪輪流服侍在旁,而讓她更揪心的是,宮裡布貴人的病一直不見好。
布貴人原先也住在暢春園裡,今年春天因咳喘不愈,太醫說園中多花粉柳絮,也許不宜布貴人安養,於是入夏前就遷回紫禁城,平日都是宮人們往來傳遞消息,嵐琪這邊伺候太后和皇帝,丟不開手。
但布貴人卻是一病不起,入秋不見好反而更加沉重,這日太醫送來的消息,說是怕熬不過冬天,嵐琪立時就懵了。
清溪書屋那兒得到消息,樑總管的徒弟很快來傳皇帝的話,說太后已經沒知覺了,誰守在身邊都一樣,布貴人孤零零在宮裡纔可憐,娘娘若是身子經得起車馬勞頓,就先回宮去看看。
嵐琪原打算自己去求玄燁,沒想到玄燁先遂了她的心願,這日稍稍準備些東西后,交代了太后跟前的事,就趕回紫禁城,正好遇見十四進園子,沒見着父親,先把額娘一路護送回宮。
胤禵跟着一道在鍾粹宮探望了布貴人,布貴人病得雖重,神思還清醒,十四說了幾句話才離開,環春卻跟出來道:“十四阿哥,您還要回暢春園嗎?”
“還有事要對皇阿瑪說,這就回去的。”胤禵答應着,便見環春遞給他幾張紙,他以爲是給自己的,就展開看了,卻是做衣裳的樣圖,上頭畫有環扣的結法,他看不大懂,只看得出來,這不是尋常衣服。
環春則道:“奴婢糊塗,把這東西帶在身上帶出來了,原該派人送去圓明園給四福晉的,十四爺您到了暢春園,打發瑞景軒的奴才送一下可好,奴婢該死,還差遣您做事。”
“四福晉要的?”胤禵把紙疊起來,收入了懷裡,有心問,“這是做什麼用的?”
環春道:“是古法做軟甲的樣圖,穿在裡頭護心的,這東西不好弄,四福晉倒騰了一夏天也沒做好,託奴婢問問宮裡可有懂行的人。奴婢找到這幾張東西,一直想着要送去給四福晉,布貴人這兒一出事,奴婢就忘了。”
胤禵悶聲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走了,環春等了會兒,等回來告訴嵐琪,嵐琪道:“讓他們兄弟倆好好說說,他們還是和從前一樣,沒人推一把就連話都說不上。”
此時布貴人歇了片刻又睜開了眼,見嵐琪還在身邊,驚喜地說:“你怎麼沒跟着十四走?”
嵐琪扶着姐姐坐起,讓她靠在自己的懷裡,從宮女手中接過藥,慢慢餵給姐姐吃,布貴人氣息軟軟地說:“還吃什麼呢,越吃越糟糕了,你能來我身邊,我病就好一大半了。”
“姐姐這麼說,我要不安了,我不來才病得這麼重?”嵐琪問。
“你那麼忙,誰也離不開你,我知道。”布貴人笑着,就是不想吃藥。等嵐琪放下藥碗湯匙,便握着她的手,她已經很乾瘦,靠在身上幾乎沒什麼力氣。
嵐琪哄道:“皇上讓我回來陪姐姐,一直等你好了。”
布貴人感激不已,卻又道:“怕是好不了了,你別不高興,這是我的福氣。嵐琪,若是你走在我前頭,我孤零零地活着也沒意思了。”
“不要胡說,過幾天就好了。”
“嵐琪,端靜沒了的事,是你讓皇上瞞着的對不對?”
嵐琪一怔,心裡不禁抽着痛,端靜走了好幾年了,可是她怕布姐姐承受不住,求玄燁不要宣佈這件事,對皇帝來說這可有可無,縱然朝廷裡有官員知道,布貴人深居宮闈,與嵐琪形影不離,身邊的人不說,她也就無處知曉了。但這次回來養病,不小心就有人說漏了嘴,她這一病不起,多半是爲了女兒傷心。
嵐琪含淚道:“可你還有我啊,姐姐要丟下我不成?咱們說好了,長命百歲的。”
布貴人搖頭,眼神怔怔地望着窗外:“你不缺我,可端靜在底下,太孤單了。我這輩子享盡榮華富貴,還有你知冷知熱,已經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