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醫院的路上,高師傅趁後座的仲安妮和餘小玲聊天之際,悄悄喊了聲:“小司。”
司華悅將視線和思緒從車窗外拉回,“怎麼了高哥?”
高師傅從後視鏡看了眼後座,對司華悅說:“剛纔去監獄的時候,那個年輕的女警察你沒覺得眼熟嗎?”
這話如果換個人來問,有輕微臉盲症的司華悅根本就想不起來。
經高師傅這一提醒,她沉吟了片刻,猛然間想起來那個人是誰了。
最後一次去監獄見餘小玲的時候,司華悅是跟高師傅一起去的,當時帶餘小玲出來的,就是今天那個女獄警。
“哦,難怪我覺得眼熟,我想起來了,咱倆那次去監獄的時候見過她。”
“可不止這麼簡單,”遇到紅綠燈,高師傅停車,繼續說道:“你還記不記得那天有個男的在外面?”
“記得,”司華悅不記人,但記事,“那個急火火進車門時碰了腦殼的蠢貨。”
“你知道那人是誰嗎?”高師傅問完,知道司華悅答不上來,他直接補充道:“李市長的親侄子。”
“你以爲每次介紹你去見的都是些平庸之輩嗎?你知道你今天打的是誰嗎?李市長的親侄子呀!”
去年剛出獄那會兒,去相親時,她將李市長的親侄子給打了,褚美琴訓斥她的話她還清晰記得。
“啥?”司華悅吃驚地看着高師傅,“你怎麼當時不告訴我?”我再揍那癟三一頓!
高師傅苦笑着搖了搖頭,如果當時就知道那人的身份,他不可能不提醒司華悅。
因爲他那天就已經發現那人認得司華悅,但司華悅卻不記得那個人。
“我也是事後隨褚總去市政.府碰巧遇見了才知道的。”高師傅說。
司華悅認真地將那天去監獄會見餘小玲的過程回憶了遍,她隱約猜到餘小玲被打的原因了。
“前面左拐是不是就到夾河溼地公園了?”司華悅問。
“對呀,要去麼?”高師傅作出變道的準備。
司華悅目視前方嗯了聲。
仲安妮雖然在跟餘小玲聊天,但卻時刻留意着前面高師傅和司華悅的對話。
此刻她也跟司華悅一樣,多少猜到了加害餘小玲的人是誰。
同時她也猜到了司華悅要求去公園是想誘導餘小玲親口說出被傷害的原因和過程。
餘小玲本就不想去醫院,見高師傅將車停在一處公園門口,雖不解,但心情卻稍稍放鬆了些。
沒成想,司華悅帶她來這裡並非是要遊覽觀光,而是問話。
公園裡到處都是監控,仲安妮猶豫着不敢下車。
她擔心被人見到舉報,雖然這種概率並不高,但她不想給自己和司華悅惹來麻煩。
高師傅從後備箱拿出一頂寬檐帽和一把太陽傘,又把自己開車時戴的太陽鏡給了仲安妮。
有了這套硬裝備,仲安妮這才放心地下車,與司華悅一起攙扶余小玲進入公園,找到一處遊人稀少的地方坐下來。
爲了節省時間,司華悅沒有拐彎抹角地套問,而是直截了當地發問。
“你知不知道今天送你出來的那個獄警跟李市長的侄子是什麼關係?”
餘小玲愣了一瞬,旋即明白過來,司華悅這是猜到了什麼。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纔回答了句不知道。
司華悅沒想到她的嘴巴居然這麼硬,難怪當初偵查機關用盡各種手段也沒能讓她“招供”。
看來這傢伙是屬鴨子的。
仲安妮見狀,再次打出感情牌,“小玲,你知道在昨天之前,我跟華悅在什麼地方嗎?”
餘小玲搖了搖頭,心道,昨天之前我在監獄裡,怎麼可能會知道你們倆的行蹤?
“虹路看守所你應該聽說過吧?”仲安妮接着問。
餘小玲那隻能視物的右眼越睜越大,驚愕地看看仲安妮,再看看司華悅,顫聲問:“你們倆犯什麼事了?”
司華悅自嘲一笑,說:“別緊張,跟你一樣,涉嫌殺人。”
“那……”直到現在,餘小玲才驚覺司華悅和仲安妮的氣色似乎還不如在監獄的時候好。
司華悅說的“跟你一樣”等於是在告訴她,她們倆也是被冤了,不然不可能離開虹路看守所。
在監獄的時候,她雖然不合羣,但她不聾,十二年的漫長歲月,足夠她聽到多個版本的“虹路”。
所有的版本都圍繞着兩個字——死亡。
仲安妮嘴裡的“昨天之前”,表示她們倆要麼昨晚,要麼今天上午才被釋放出來。
從代表死亡的虹路出來後,司華悅竟然沒有背棄當初對她的承諾,與仲安妮及時趕到監獄接她。
思及此,她爲自己與司華悅連番意見相悖且拒不將實情相告而感到愧疚不安。
“華悅,我……”她想說,我不是要刻意隱瞞實情不告訴你,而是不想給你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卻被司華悅打斷,“善惡終有報,你今日的容忍,等於是助長那些惡人的囂張氣焰,也等於是給別的無辜姐妹帶來厄運。”
仲安妮點點頭,深嘆了口氣附和道:“是啊,我的聯號、華悅的聯號,甚至包括你的聯號都還在裡面服刑呢。”
聞言,餘小玲渾身一凜,凝視向遠處正在圍觀長頸鹿的人羣。
那些人多數是趁假日帶孩子出來遊玩的家長,看着那些被寵溺的孩子,她再次想到了她的兒子。
同時她也想到了自己被打的那一幕。
如果當時她沒能護住自己的要害,是不是連身體帶靈魂都被永遠禁錮在了監獄裡?
“那個獄警姓黃,具體叫什麼我不清楚,只知道她是去年警校才畢業的。”經過一番衡量,餘小玲最終開口了。
“聽說她家裡的關係挺厲害,到監獄工作也就是走一個過場,混一份資歷,今年結婚了就會調去市公安局上班。”
姓黃?
黃這個姓在奉舜挺多,但司華悅卻忍不住想到了黃日升和黃冉冉。
“那你知道她跟李市長的侄子是什麼關係嗎?”雖然只有兩面之緣,但司華悅依然能通過那個女人的一言一行看出她的性格。
黃冉冉就是一個性格張揚的人,唯恐別人不知道她是泉程集團的董事長黃涌泉的千金、司致集團董事長司文俊唯一的兒媳婦。
有些東西屬於家族遺傳,不一定是親兄妹,堂、表兄弟姐妹身上也會有很多的共同點。
“這個我不大確定,有次我打掃完衛生準備返回監區,在下面操場聽到她在跟三監區的獄警炫耀說,她今年十月份過完生日就到法定結婚年齡了,她嘴裡的未婚夫姓李。”
這就對上了!
歸根結底,餘小玲被打成現在這樣,都是司華悅引起的。
當初如果她能壓住火氣,不拿滾燙的咖啡潑李市長的侄子,然後又痛毆了頓,就不會有今天。
如果那天她能出門看眼黃曆,選擇第二天去監獄會見餘小玲,錯過與李市長侄子和黃獄警的碰面,就不會有今天。
如果李市長的侄子的未婚妻不是這個姓黃的獄警,也不會有今天。
如果這個姓黃的獄警跟黃涌泉家有親戚關係,或許也不會有今天。
……
太多個如果,都是無法提前預料,都是那麼地巧合,最終演變成眼下這個局面。
“說說是誰打的你,爲什麼要打你?她們想打人,都會有一個看似合情合理的藉口的。”仲安妮說。
“是的,她們的理由很充分。”餘小玲無奈地嘆了口氣,知道這事瞞不下了。
“昨天上午我剛打掃完衛生回監區,金監區長喊我去辦公室。”
五一假期結束後,週末只休一天。
只要不是假期,金監區長除了夜班,白班都在。
“當時辦公室裡一共有四個人,金監區長、姜副監區長、旺旺隊長,再有就是這個黃隊長。”
姜副監區長見餘小玲要蹲下,直接說了句:“不用蹲了。”
五一假期前,餘小玲就已經從董律師和司華悅的嘴裡得知自己的改判裁定書節後就要下達了。
她以爲金監區長喊她進辦公室是要告訴她這件事。
誰知,金監區長還沒等說話,座機響,黃隊長接的,說是寧監獄長找金監區長。
餘小玲也沒聽清她們在電話裡都說了些什麼,只覺得金監區長的表情有些古怪。
放下電話後,金監區長沉着臉,回頭對餘小玲說:“你打掃衛生的活從今天開始就不用做了,交接給新來的樊小璇,嗯……跟你聯號說一聲,讓她帶一帶新人。”
上個月從各個看守所送來的已決犯還在入監隊學習監規改造,距離分到下面監區還有半個月的時間。
金監區長嘴裡所說的樊小璇就是新來的,據說家是本市的,詐騙了兩個億,被判無期。
雖不是暴力型犯罪,但聽說也是半拉社會人。
在洗手間洗漱時,很多人見到她的兩個屁股蛋子上紋着身。
見金監區長並未提到她改判的事,餘小玲有些莫名地失望,應了聲是便返身離開。
不知疲累地勞改了將近十二年,乍然閒下來,她還有些不習慣。
下午沒事可做,別的留守犯人都聚在大廳打毛衣聊天,她既不會打毛衣,又不會閒聊天。
從窗戶望見她聯號由美麗在樓下操場一角似乎跟樊小璇起了衝突,她擔心由美麗會吃虧,便準備下樓去看看怎麼回事。
監獄裡允許單溜的崗位一共有三個,像司華悅以前值的監督崗、A、B門口的外崗,再有就是餘小玲和她的聯號。
五六年養成的習慣非朝夕可改,她沒有喊人跟她聯號,自己一個人就下樓了。
在經過醫務室大門時,她遇見了黃隊長在訓斥別的監區違規的犯人,那犯人低垂着頭蹲在地上。
見到餘小玲一個人從樓上下來,黃隊長愣了下,沒有說話,餘小玲這才驚覺自己也違規了。
可再返回又有些說不過去,心想着反正下面監區的人都習慣看見她單溜,除了入監隊的人,沒人知道她已經不再打掃衛生了。
卻不知,她的這個行爲等於是觸發了一場精心策劃好的災難的導.火索。
當晚,是黃隊長的夜班。
白天剛接下打掃衛生活的樊小璇去辦公室告狀,說餘小玲毀壞公共財物。
黃隊長先是將由美麗喊進辦公室對質,接着才喊餘小玲進去。
餘小玲和由美麗抵死不承認。
黃隊長竟然把入監隊的大隊長叫了過來,命她帶人下樓去開禁閉室。
黃隊長沒有動手,她只是站在一旁冷眼觀看。
打人的是樊小璇,還有入監隊的大隊長等五名留守犯人。
被打的是餘小玲、由美麗,還有不肯參與打人的謝天——司華悅曾經的聯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