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之後, 秋意漸濃,不僅僅是早晚的寒涼和午間陽光的清冽,還有五顏六色的樹葉。
黃燦燦的銀杏夾雜在周圍紅紅綠綠清槊蕭蕭的樹影間, 葉片上流動着柔和的太陽光, 那麼從容而自然地安靜着。傍晚和週末, 往往有學校的教職工、校友、抑或住在附近的夫婦帶着孩子來主樓前的廣場上笑語喧譁地放風箏, 雲淡風輕的畫面裡, 笑顏盛開之上是清朗朗好一片無瑕的藍天。
許易安還記得幾個月前的春天時,自己曾怎樣地爲了不能和顧駿橫融入這自習室之外的風景而滿心不悅,卻又那麼懂事體諒地什麼也不跟他說。如今又是一個好時節, 他大概可以有空了,可她也不會再開口要他陪她出來。
在旁人看來, 她已經學會了在風景裡獨來獨往, 兀自享受, 卻不知道她其實是還在努力學習,學着壓制住心裡的失落, 努力放空思想,踩着細細碎碎的節奏,慢條斯理地獨自漫步,好像是在擔心着假如再快一點的話,就會驚動這靜美淑秀的秋姑娘, 令她驚羞之間, 翩然一躍就逃掉了。
有一個週末, 顧駿橫在自習室等到快中午才見許易安姍姍而來, 忍不住柔聲問她:“這一早上都忙什麼去了?”
許易安一邊坐下一邊掏出書本攤開在課桌上, 並不看他:“在校園裡拍照呢。”
顧駿橫問:“跟誰?”
許易安答:“沒跟誰,就自己, 拍拍風景。”
上次的事情之後,爸爸媽媽給許易安也買了一臺相當不錯的相機,二老暑假裡看到了她和顧駿橫的感情糾葛,這相機恐怕也是爲了助她戀愛順利的意思。
顧駿橫陪笑道:“怎麼不叫上我一起?”
許易安笑了笑:“不用了,你忙。”
顧駿橫堅持道:“可是我想去。我們趕快去吃飯吧,吃了飯我們就去。”
“但是膠捲已經拍完了。”
“沒事,再買,我買。”
“我已經都拍過一遍了,再重複沒意思。”
“你拍過一遍更好,你知道哪兒怎麼取景最好,一會兒都聽你的。”
這天,顧駿橫不但拉着許易安把校園再逛了一遍,還主動帶她去附近商圈的一家對於學生來說委實有些太過高檔的咖啡廳喝下午茶,晚飯也是在外面吃的。
吃完飯後,倆人在附近的公園裡逛了一會兒,天就已經黑透了。
許易安說:“回去吧,我覺得冷了。”
顧駿橫忙解自己的外套,許易安阻止道:“不用了,你會着涼的。”
顧駿橫不由分說已除下外套裹在她身上,雙臂順勢便環住了她:“我是男的,這點涼不怕,你彆着涼就行。”
許易安便也沒再多說——或許還是爲了不想和他說太多話。她雙手握住衣服對襟,垂睫道:“謝謝。”
她說完,就想要退開一步,顧駿橫卻不肯放手,擁緊她,低頭欲吻。
她下意識地要躲,他眼疾手快地命中目標,堅決地吸住她的脣,撬開她不甚情願的牙關,長驅直入。
許易安原以爲也不過是他們的常規接吻罷了,不料這回顧駿橫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樣,他身上可怕地發着熱,急切地吻過她臉上的每一個角落,又沿着脖子向下,手也一直探到她胸前……
許易安用力掙扎,猛地推開他:“你別這樣!”
兩個人尷尬地相對而立,許易安急匆匆說一句“我要回去了”,轉身就走。
顧駿橫一步跨過來,從後面抱住她。
他的聲音虛弱地發着抖:“安安,你別這樣對我……我真的受不了了……我每天都很怕,怕你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突然說還是要離開我……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你要是還氣我恨我,就打我罵我好了,別這麼折磨我行嗎?”
許易安只覺得心酸不已,同時也有濃濃的愧疚從心底汩汩地冒出來。
她低着頭,這麼久以來,終於第一次對他好聲好氣地說話:“對不起。我想……我還需要一點時間。”
顧駿橫彷彿仍是失望,同時也鬆了口氣:“好,沒問題,我等你。”
許易安邁步要走,他又拉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討好似的:“但是……快一點,好嗎?”
許易安沉默了一會兒,答:“我會盡力。”
經過了這一遭,許易安心裡柔軟了不少,她開始真正想要結束前段時間的這種狀態。
人和人緣分一場,或好聚或好散,何必彼此折磨呢?要麼快刀斬亂麻跟他斷得乾乾淨淨,要麼不計前嫌與他重拾舊好。許易安知道自己明明偏向於後者,怎奈心結着實難解,真不知該怎麼辦纔好。
十月底的時候,忽而有幾天天氣回暖,氣溫高得不像話。
最誇張的一天,中午竟有三十度,校園裡到處都是趕緊把夏裝又翻出來再抓緊時間秀秀身材的俊男靚女,一時竟有一種類似於普天同慶的感覺。
這麼好的天氣,許易安依着自己的性子,不肯關在室內上自習,於是依舊約了楊瀟去打球。
到底是晚秋時節,就算氣溫高,日子也還是短了,感覺上他倆也纔對陣了兩三局,天就黑了下來,他們倆只好收了球拍去吃飯,晚了食堂就沒什麼菜了。
吃完飯出來,許易安原以爲會因爲溫差而覺得冷,沒想到身上的短褲短袖依舊沒有顯出不合時宜,於是心情更好,感嘆道:“天,我都忘了現在其實都快到冬天了!”
她原以爲這句話會激起強烈的共鳴,沒想到話音落下竟有如石沉大海。
不甘心,她只好追問楊瀟:“你也有這種感覺,對吧?”
楊瀟看了她一眼,吞吞吐吐道:“呵呵……好像沒有。”然後補充了一句,“我還知道現在是晚上。”
許易安哈的一聲笑倒,一拳擂在他肩上:“討厭!”
楊瀟作勢躲了一下,卻也沒真躲,實實在在捱了她一拳。他看看她,微笑道:“看你最近心情不錯,不再像前段時間那麼死氣沉沉的了,有愛情就是好啊!”
許易安有些不好意思:“怎麼扯到這個上頭來了……”她沒法否認,顧駿橫極力挽回她的姿態讓她舒心不少,可是……
她想了想,覺得跟楊瀟聊聊倒是不錯,畢竟他是男生,會更瞭解男生,也會給她不一樣的角度。
於是她斂了剛纔嬉皮笑臉的樣子,說:“其實我最近想得也很多。我想,也許是我要得太多了,我想要一個把我放在第一位,爲了我可以放棄全世界的男人,不過現在想想——”她自嘲地笑了一下,“這樣的人也許根本就不存在吧,又何必強求而讓自己不開心呢?”
楊瀟低聲道:“這樣的人……是不多,挺不容易找的。”
許易安聳聳肩:“我知道你是想要委婉,怕傷害我,不過我真的已經想通了,不是不多,是真的沒有。可能想要這樣愛情的女生並不止我一個,有些人也真的貌似找到了,可那也許只是因爲她們運氣很好,一直沒有遇上什麼其他東西和感情發生衝突的事情,所以她們的男人也不用做出這樣的取捨,一輩子也就這麼順順利利地過來了,很多東西,不去考驗也就平安無事了,有的問題永遠也不會被發現。其實那些幸福的人不就是難得糊塗嗎?我們一輩子想要的東西太多了,有幾件是能夠實現、或者完全實現的?我們小時候都說想當科學家呢,可現在學的是什麼?等以後畢業了,沒兩年連微積分都不會記得了。我們還都想當世界首富呢,可世界首富只能有一個,就算過一段時間換一個,這幾個人在幾十億人裡不也可以忽略不計了?所以,沒必要太執着。”
她說到這裡,低下頭,彷彿是自言自語:“所以,我應該能想通的,我就快要想通了。”
楊瀟默然片刻,道:“其實我是覺得,真遇到了那個把你放在第一位、可以爲你放棄全世界的人,你可能也不會喜歡他。畢竟這個世界上單戀的事情太多,你想要的可能只是你以爲你會喜歡的,真的到了你也未必真的會喜歡。畢竟那麼愛你只是那個人的其中一點而已,他還有許多其他硬性軟性的條件,都未必是你喜歡的。你可能會覺得他不夠好看,不夠大氣,不像駿橫那樣能讓你折服。何況駿橫也不是不愛你。
“有時候幸福也是一種感情的加和,你愛他和他愛你的程度加在一起,看哪個值最大。一個人愛你到100,可你愛他卻是0;而你愛駿橫和駿橫愛你各是90,加起來怎麼都比前者大多了,所以你也不見得會放棄駿橫,去屈就那個你根本不愛的人。再說你和駿橫在一起才差不多一年的時間,以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說不定他會越來越愛你,慢慢達到你想要的程度。”
這倒是許易安之前沒想過的:“嗯,也有可能,感情是可以日積月累的,而且人也是會變的……”她有一點點豁然開朗的感覺,覺得自己開始真正明白,許多時候,被挫敗,還有受傷,更多的是因爲你太想得到什麼了,如果能夠更加豁達一點,就沒有人能夠傷害你。
想到這裡,她不由望向楊瀟,對他感激地笑,“謝謝你,楊瀟!”
楊瀟擺擺手,彷彿有些侷促:“這麼客氣我都不習慣了。”
他這話提醒了許易安,許易安眼珠一轉,語氣陡然轉壞:“好啊楊瀟,這麼一副愛情專家的架勢,還不快快招來,是不是早就跟哪個女生暗渡陳倉了?”
楊瀟低吼道:“哪有!”
“哼,肯定有,說不定你比我們都有經驗多了,快說快說啦!”
“真沒有……”
“我纔不信呢!你天才啊?無師自通啊?快點啦,我保證不八卦,真的……”
“少來,不跟你說了,我回去洗澡了……”
“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