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一個月之後,當再度失了許易安音訊的楊瀟又一次鼓起勇氣去找許易安,卻發現再也找不到她了。
她的助理仍舊推掉他的電話,而持續一段時間之後,助理的回答有所改變。
她說的不是“許總在忙,有什麼事請留言”之類的託辭了,而是“許總不在這裡”。
他恐慌地意識到許易安是不是走了,可是問對方,對方的回答又是直接避開,模棱兩可。
“請問你有什麼事?許總可能不是適合直接跟你對接的人,我爲你轉接負責的人好嗎?”
呵,負責的人!他能不能說,只有她才能對我負責?
再過了一段時間,他發現接電話的索性換了個人,但是回答的內容與先前的助理如出一轍。
他再次到她樓下守候,卻再也沒有見到過她,地下停車場找了一圈又一圈,亦未再見到她的車。
是換了車?還是真的……
走了?
再給她公司送下午茶時,他忍不住問新來的前臺小姑娘。可惜曼君不知爲什麼離職了,現在這個小姑娘並不認爲同他有私交,給他的回答公事公辦:“許總不在,你有什麼事我彙報一下,讓她聯繫你吧?”
他們的回答唯一讓他好受的地方,是其中蘊藏的她似乎並未離開縱馳的意味。於是他想,她是出長差了吧?
他怎麼也不會想得到,許易安不是出長差了,而是被賀鳴堃調回總部擔任常務副總裁去了。
也就是,調回賀鳴堃的身邊了。
所以,她可以說是沒走,也確實可以說是,走了。
——
離開這座城市的時候,許易安心裡並沒有涌起太多的離情別緒,只有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淡淡惆悵。
這裡有她拋擲了最美好青春年華的大學母校,可是如同對自己的大學並無太深感情那樣,她對這座城市也沒有太深的感情,畢竟沒有在這裡愛上過什麼人。
哦對了,她算是在這裡有過一個男人,楊瀟。
但她這次是要到擁有更確定可能性的賀鳴堃身邊去,就算與那個有過幾次露水情緣的男人分離,也不過是兩相抵消罷了。
她也想得到之後應該會有一段時間,楊瀟又來反覆找她,但是沒關係,她依舊相信他不會整出什麼幺蛾子來,同時也相信公司的員工對於如何打發閒雜人等都已受到了到位的培訓。
然後,她就如前兩次那樣,很快投入到工作的忙碌當中去,將楊瀟拋到了腦後。
他們倆迄今爲止的最後一次相聚確實驚心動魄,但之後許易安面臨着新城市新生活,以及新的工作內容,兩者同樣彼此抵消,她忘掉楊瀟的速度,和前兩次大體相當。
次年的初春時分,許易安離開之後第一次回到這座城市出差一週。
不需要在外面忙的時候,她一般都在縱馳,畢竟她現在是分管貿易的副總裁,這邊的業務仍在她的直接管轄之下。
離開這裡前兩天的這一日,許易安全天都在縱馳忙,下班後纔去赴一個商務晚宴。
行政部已經安排好了派車,許易安卻被一件事纏得過了預定的出發時間,臨走時一看,下班高峰期已經開始了。
她當機立斷:“我坐地鐵去好了,這會兒開車堵死,說不定等到了人家都快結束了。”
——
這天,楊瀟一如往常,下班後搭地鐵回家。
到了某一站時,他無心地掃視着窗外來來往往的人羣。正是高峰期,人很多,若不是他個子高又站着,外面什麼也不會看得見。
突然,窗外行色匆匆的身影中,出現了一抹令他的世界驟然凝凍的銀灰色!
就好像時間停止,所有的人都定格在原地,只有她不經意一個回眸的樣子緩緩播放,反覆重演。
他如夢初醒,發足衝向已經響起嘟嘟嘟的警報正待關上的車門!
可惜,“發足衝向”只是他的願望而已,人和人的身體緊貼着擠在一起,他只能一邊往前大力而艱難地挪一邊焦急至憤怒地吼道:“讓一下,我要出去!讓我出去!”
周圍的人比他還要憤怒和煩躁——
“要下車怎麼不早換出來?”
“來不及了,下一站再下吧。”
“早幹嘛去了?真是的!”
——
許易安搭地鐵到某站,下來換乘。她走過幾節車廂,電梯已在眼前,卻忽然聽見身後爆出一陣喧鬧聲,聽起來似是大事不好。
她隨周遭的人駐足回望,也聽見了有人大叫:“開門,快開門,有人被夾住了!”
幸好高峰時段有地鐵協管員,他快步跑過來,大聲喝問:“怎麼回事?”
“這人想下車,但是車門已經關了,快點,我們這兒要堅持不住了!”
協管員看了一眼,連忙衝車頭拼命揮舞起手中的小綠旗,對着對講機大喊:“先別開車,把車門再開一下,有人夾住了!”
因爲要給協管員讓道,此時人羣略略散開,許易安一眼看見,被夾在車門中間的那個人,不正是楊瀟?
他狼狽地側身卡在那裡,脹紅着臉,絕望地瞪着她,眼中的表情難以形容——有欣喜,有疑問,有乞求,還有些她也看不懂的東西。旁邊好些人在奮力扒着車門撐開一條寬寬的縫,他纔不至於被夾死。
許易安心裡一抖,正欲過去,忽而聽見無線耳機裡傳來電話呼入的聲音。
她一個猶豫之間,車門已經重又響起嘟嘟的警報聲,打開了。
大家齊齊發出一陣鬆了口氣的聲音。
許易安頓了頓,按了耳機上的接聽鍵,快步向電梯走去。
——
楊瀟一脫身,立刻就想衝,可是協管員和聞訊趕來的好幾個地鐵工作人員都拉住他,七嘴八舌地問他怎麼回事,有沒有受傷。
因爲差點出事故,他們很不客氣,幾乎是惡狠狠地喝問的,好一會兒之後纔想起來要注意態度,於是又不顧楊瀟的推辭,百般勸說他去醫院檢查。
因爲不清楚到底什麼狀況,地鐵司機也沒敢開車,很多人圍在楊瀟周圍看熱鬧,待他好不容易擺脫掉工作人員從人羣中擠出來,舉目卻哪裡還有許易安的蹤影?
她看到了,也定然明白他是爲了誰才豁出一條性命不要,可她仍舊無動於衷,該走則走,連過來關心一句都做不到。
原來她這次出現,是來讓他死心的。
——
兩日之後,許易安結束了這次出差,回到鶴鳴總部。
時光平滑而快速地流過,不知不覺間已是兩年過去,許易安已經三十二歲了。
恰好是她進入鶴鳴時賀鳴堃的年齡。
原來她在這裡工作已近十年了。
這天晚上,她跟賀鳴堃一起出席一個飯局,之後對方又提議換地方喝茶。
往常遇到這種情況,因爲不是喝酒,又有其他同事在,賀鳴堃就會藉故先走,留下許易安和同事繼續周旋,但這天他居然一起留下來了。
喝完茶已是十點多,許易安沒開車來,她掏出手機正準備叫車,賀鳴堃卻說:“我送你回去。”
許易安有些意外。時候已然不早,按照他們歷來的默契,不是順路或者要順便談工作的情況他都沒有送她的必要,今天這是怎麼了?
但她若有所感,於是沒有多問,依言上了他的車。
不久之後,她就確定,她剛纔的直覺沒錯。
賀鳴堃將車子開平穩之後,跟她說了一句話:“我最近在考慮再婚的問題。你也不小了,我很喜歡你,相信你也明白,我覺得我們倆結婚正合適。”
這就是他的求婚。
這樣的求婚對於別的女人可能是一種冒犯,對許易安卻沒什麼太特別的。她靜靜地思索了一會兒,應道:“好。”
因爲她再度確認,自己想不到什麼拒絕的理由。
雖然她無法否認,在聽到賀鳴堃求婚的第一時間,她的腦子裡飛快地閃過一個人的名字,以及他悽惶的表情。
楊瀟。
但也不過是一閃而過罷了。
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何況他們兩個人,根本不可能。
說好了結婚,賀鳴堃就順理成章地沒有送許易安回家,而是帶她去了他那裡。
因爲這時他們既有需要商量的事情——時間,地點,儀式,等等,也需要開始互相探索和了解,嘗試和適應。
然後,在他的臥室裡,他第一次吻了她。
許易安有些新奇,但是很快就代以失望。
她原以爲能夠重溫到兩年多以前楊瀟所帶給她的那種傳說中只有愛情才能帶給人的甜蜜與悸動——儘管是虛妄而短暫的,可這次就連那種虛妄而短暫的感覺都沒有。
賀鳴堃的吻沒有問題,難道是她老了,更加刀槍不入了?
不過這並不影響他們之間的歡愛。許易安不是雛,賀鳴堃也有着年代久遠的經驗,他們很快互相熟悉,漸漸如魚得水。
事後,許易安去浴室沖洗。
賀鳴堃這裡她來過不多,不算特別熟,對臥室更是陌生。他這裡也沒有女式拖鞋,她蹬了一雙他的拖鞋,當然大了好幾號。
不知是不是時間太晚了她有些累得犯迷糊,洗澡的時候,她忽然滑了一下,不合腳的拖鞋再一絆,她登時尖叫一聲,摔倒在地上,腿扭得痛入骨髓不說,腦袋也重重地磕在了牆上。
她痛苦地邊抽涼氣邊呻-吟,賀鳴堃聞聲撞開門衝進來,扶她站起:“怎麼樣?沒事吧?”
許易安說不出話來,只皺着臉仍舊哼哼着呼痛。賀鳴堃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快步走到外面,打120急救電話讓他們派救護車。
許易安溼漉漉地歪在牀上,渾然感覺不到賀鳴堃正在給她穿衣服。她痛得神志迷離,同時陷落在鋪天蓋地涌來的一組漫長而凌亂到彷彿無邊無際亦無始無終的信息當中。
她想起來了。
原來,她不是對她的大學生活毫無感情。
原來,她認識他。
不僅僅是認識,是非常非常熟悉。
原該刻骨銘心的那種,熟悉。
楊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