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冷漠並不讓何律師意外,他微微彎腰,將那張名片放在桌上,又挺直了腰板。
“凌先生,我和陸老先生是許多年的老朋友,我們不僅僅是客戶與僱主的關係。有許多事,我一直是以好朋友的身份旁觀的,但是我清楚的知道,有些事,不能亂講,所以.......”
凌嘯晨依然沉默,繼續盯着屏幕,當他是空氣。
何律師鎮定的繼續陳述:“所以,請您放心,今天這一趟,無人知曉我是來做什麼。”
“講完了嗎?講完你可以走了......門在那邊!”嘯晨一手按着電腦,一手用筆尖往辦公室的門指了指。
何律師淡定的笑,言辭卻溫和而不失犀利:“我想您的助理通報給您的時候,就已經表明了我的身份,所以,在我沒見到您之前,您已經知道了我是誰,但是你那個時候並沒有趕我走,說明,即使您知道我的身份,但您還是可以接受約見我的。既然已經願意見了,現在面對面卻非要說出一些賭氣的話,這演戲的技術,有些稚嫩,而且對誰,都不是一個聰明的做法。”
嘯晨的臉色猛地陰鬱起來,推開電腦,冷冷瞪向他。
何律師氣定神閒的在他對面的椅中坐下,一邊打開自己的文件包,一邊淡淡的說:“陸景南老先生和陸淮生先生,託我轉達對你的問候。”
“那麼,也請轉達我的詛咒吧!”
“可以,如果你能說的更明白一些的話,比如要陸老先生如何折壽如何.......”
“閉嘴!都說律師是巧舌,可沒說律師就應該是毒舌!你這專業水準,也太差了點。”
“謝謝指教,希望下次我能提高。可是您好像不能聽到對陸老先生不利的話......”何律師早有心理準備,平靜的將手中的文件推了過去,聲音放低了,也放輕了。
“根據陸先生的意思,他的財產已經做了分配。他在嘉城的一套別墅和一間餐廳,將無償贈送給您,希望能在您方便的時候,跟您辦一下交接手續;另外,他在上海的一套複式住房,也歸您所有.....”
“我不會要的!”嘯晨眸光更冷,斬釘截鐵的拒絕:“如果我想要,早就拿到手了,可是我不想,我有潔癖。”
何律師嘆了口氣,輕聲說:“脾氣和年輕時的景南,真的很像。他年輕時便是這樣,越是別人給的,越是不想要;越是送上門的,越是往外推。他喜歡什麼想要什麼,從來心裡清楚。凌先生,也許您覺得他欠了誰的,可是作爲一路走過來的最好的朋友,我要告訴您,他誰的也不欠。這些年,他背後幫了你什麼,你能知道的,不多......當年的事,別人告訴了你什麼,你能分清真假的,也不多.......”
“你是挑撥嗎?你以爲我和姑姑的關係,會因爲別人幾句話,就改變了嗎?作爲一個律師,你不知道這種行徑,太下作嗎?”
“正是作爲律師,我才更清楚的知道,我最應該做的,是找到真相,並且將這個真相公佈給不知道的人......但這牽扯你們的隱私和你們的家事,所以我還是迴避了許多。但凌先生,不管於公於私,我都想告訴您一句:子欲養而親不待,是人生永遠都無法挽回無法彌補的悲哀。陸淮生先生,正是爲了不讓自己有這種遺憾,選擇了尊重陸老先生所有的決定。而您,是不是也應該爲了避免這種遺憾,暫時性的放下你們之間的恩怨,讓一個老人,安度也許所剩並不多的餘生?”
凌嘯晨眸光微跳,但轉瞬之間便恢復了一貫的冷漠,冷笑一聲,反問:“他活多久,跟我有關係嗎?你如果問我有多恨,我還可以考慮一下要不要回答,可你卻要求我大度?笑話.......”
嘯晨冷笑着,指了指門口:“門在那邊,如果不是我對法律工作者一貫尊重,就不是用嘴告訴你方向了。”
何律師淡定的將文件推到他面前,輕聲說:“上面,有陸老先生的部分病歷複印件,也許......這是你想看到的,這不是陸老先生的委託,是陸淮生先生的囑咐。”
嘯晨臉色猛變,一伸手將文件拂落在地上,冷聲提醒:“拿走!我沒興趣!”
何律師笑了笑,微微點頭,輕聲道了再見,轉身離去。
“等一等!”嘯晨忽然眸光燦動,看向他的背影,脫口而出。
何律師轉身,平靜的望向他。
“我朋友......還好嗎?”鼓了很大的勇氣,一忍再忍的他,還是忍不住輕聲問。
“您朋友?”何律師顯然有些意外。
嘯晨赫然,猶豫了一下,低聲解釋:“陸淮生的女朋友,也可以說是未婚妻吧,是嘉城人,我的校友。請問,您見過她嗎?她最近過的好嗎?”
提起葉晚,何律師馬上笑了,點點頭:“她人很好,非常非常好!陸老爺子病重的時候,一直都是她陪護在身邊,前段時間,還累病了,暈倒在老爺子病牀前,手也扎破了.......”
“暈倒?手破了?”嘯晨的臉色猛地一變,忙追問:“到底怎麼回事?”
“你們.......”何律師警覺的眯了眯眼睛,疑惑的看向他。
“她......是我準姑父的女兒,我們算是親戚,又是朋友。”嘯晨緩緩起身,走近幾步,以便讓自己聽的更清楚一些。
“哦,是這樣.......她沒事,就是血壓特別低,聽說最近已經調養的不錯了,暈倒那次,挺兇險的.......”
嘯晨鬆了一口氣,還想要再多問些什麼,又生怕讓何律師生疑,猶豫再三,只能忍了。
何律師轉身向外走,走到門口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笑着回頭提醒:“對了!有個事,就是你剛纔說淮生的女朋友還是未婚妻什麼的,我想糾正一下:您的這兩種稱呼都已經不合適了.......”
“怎麼不合適?”
“淮生與葉小姐,不久前已經領證結婚,他們是真正的夫妻!您可以稱呼徐偉貞女士陸夫人,稱呼葉晚女士陸太太,以示區別。告辭!”
何律師離去,震驚的嘯晨臉色蒼白,踉蹌着後退幾步,重重跌坐在椅中。
不是一場戲嗎?不是爲了對抗漫天的緋聞才訂婚的嗎?怎麼一轉眼,忽然領證了呢?晚晚,我寧願你們演一百場戲,也不能接受你們領證啊!那是法律承認的關係,除非自己不願意,否則,誰都再也沒有辦法將你們分開的啊.......
晚晚......你怎麼能這麼狠心?你一點點,哪怕一千萬分之一的機會,都不肯留給我嗎?
晚晚.......
嘯晨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猛地轉身,慢慢蹲在地上,撿起了被自己拂落的文件和病歷複印件。
文件被他扯碎,扔進了垃圾桶,病歷複印件捧在手中,他只看了一眼,冰冷的紙張,便緩緩從手中滑落下來,飄啊飄啊,飄到了門前,落在一雙半高跟的黑色鞋子前面。
她慢慢彎下腰,輕輕捏起了那張紙,手劇烈顫抖起來.......
胃癌......Ⅲ期.......
淮生將車停好,大步走進甜品店,買了葉晚愛吃的蛋糕,又小心翼翼的捧着,大步走回了車前,將蛋糕放在副駕駛上,自己轉到駕駛座前。
拉開車門,他忽然頓在原地,眸光輕輕燦動着,猛地轉身向後看去。
熙熙攘攘的陌生人,面無表情的從身邊掠過。他什麼也沒看到......
可是.......爲什麼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緊緊盯着自己的後背呢?當他回頭掃過去,卻什麼也沒有發現,更沒有一張熟悉的面孔。
淮生微微皺眉,又左右掃視了一遍,還是不曾發現任何異常,便嘆了口氣,揉了揉自己因爲連續工作而腫脹的額頭,鑽進了駕駛室。
看一眼副駕駛上的蛋糕盒子,他忍不住就露出了笑容。
上一次,他酒醉後買了藍莓慕斯,第二天問小丫頭好吃嗎,她舔了舔嘴脣,搖搖頭:“一點也不不好吃。”
死丫頭,明明喜歡的要命,還口是心非幹什麼?承認一下,很跌份嗎?
從那天起,下班或者空閒的時候,爲她捎幾分小甜品,便成爲了他必須遵守的習慣。不是她的要求,而是他喜歡。
把她餵飽了,好讓她再把他餵飽;否則,餓着了她,她就會狠心餓着他,這多麼不划算?他喜歡極了她的味道,每晚美美的吃掉她,是最近最解壓的事情了。
車穩穩的向家的方向駛去,後面,一輛黑色的奧迪,緩緩跟了過去。
陸淮生轉過街角,眼睛掃過後視鏡,旋即微微眯了起來。
他不動聲色的繼續向前開,故意多繞了一個圈,又繞了回來。
果然!後面的車,也跟着走了一段冤枉路,又繞了回來。
淮生是軍人出身,當年也是部隊裡最有前途的精英,這點偵察與反偵察的伎倆,還瞞不了他。他不動聲色的繼續向前開,路過家門的時候,並沒有將車停下,而是繞過去,將車拐進了一條又長又寬的死衚衕。
他倒要看看,敢跟蹤他的人,到底長了幾個腦袋!
果然!就在他拐入衚衕後,後面的奧迪車,也慢慢的跟着駛進了衚衕口,但沒多久,奧迪車就意識到自己上當了,停在原地頓了幾秒,迅速後退,想要加速倒出衚衕,逃離陸淮生的視線範圍。
淮生迅速推門下車,嘭的一聲甩上車門,大步奔了過去。
奧迪車疾速後退,淮生冷笑着緊追不捨,慌不擇路的奧迪車一個不小心,車屁股重重撞在衚衕的牆壁上,被迫熄火停了下來。
淮生雙手按在引擎蓋上,隱藏在墨鏡後的眼眸閃爍着讓人心悸的冷光,高聲怒喝:“下車!”
車裡的人沒有動,淮生眯了眯眼睛,忽然猛地一掌,狠狠拍在引擎蓋上,再次怒喝:“下車!”
車門動了動,像是有人要下來,可是淮生等了數秒,車門忽然又關上了。
車膜顏色稍暗,又被夕陽照射的有些反光,淮生看不清車內的情形。他猛轉身,繞過車頭,一把拉開了駕駛座的門,怒喝:“滾下來.......”
可下一秒,他略微有些驚訝的頓在那裡,臉色,愈發冰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