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蕭泰及也提過,但是蕭士及沒覺得他是真心的,只認爲他是爲了有藉口住回蕭家大宅,故意提出來的由頭。現在他們都已經住回去了,照蕭士及看來,他們就會裝忘了,再不提要接龍香葉過去供養的事兒。
蕭士及也沒有想過真的要把龍香葉交給二房一家照顧,畢竟龍香葉現在是瘋子,要好像人照顧才行,本來就是吃力不討好。
蕭泰及?他真沒這麼多孝心。
但是蕭泰及和龍淑芝卻信誓旦旦,表示一定要把龍香葉接過去供養。
蕭泰及甚至說:“大哥,我知道娘病了這些日子,大哥到處求醫問藥,都沒有治好娘。我在想,也許娘得的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讓娘住回咱們的蕭家大宅,回到咱爹在的時候的樣子,說不定娘就能好過一些,慢慢兒地,孃的病也就會好起來也說不定。”
蕭士及心裡一動。這番話倒是說到他心坎上。不管蕭泰及是什麼用心,他這番話卻是很對龍香葉的病情。
蕭士及和杜恆霜對視一眼,心裡都在想着同一件事。
龍香葉雖然一直都不太正常,跟旁人不太一樣,但是壓得她瘋癲的最後一根稻草,卻是“清白”一事。
她自認爲自己被山賊“擄劫”的真相被衆人所知,承受不了巨大的心理壓力,終於不支瘋癲。
在她瘋瘋癲癲的日子裡,蕭士及知道,龍香葉除咒罵方嫵娘、杜恆霜母女之外,就是在回憶跟蕭祥生一起過日子的時光。
以前他們沒有把龍香葉送回蕭家大宅,一來是因爲那裡除了幾個看門人以外,沒有人住,人氣不旺,恐龍香葉病症加劇。再說大齊人都認爲人煙稀少的宅院容易招精怪,龍香葉本來就神神叨叨,再讓她招幾個“精怪”。得,大家都別想過日子了。
二來當然是因爲沒有主子跟着,擔心那些下人陽奉陰違,不肯好好伺候龍香葉。
龍香葉清醒的時候都十分難伺候,更別說她瘋癲了,更是難伺候十倍。
三來也是擔心被人說他們不孝。夫妻兩個在國公府享福,卻把生病的孃親送到以前的宅子裡住。那些人可不管哪種環境對龍香葉更好,他們只看見他們願意看見的,然後編出一些似是而非的理由,指責別人。其實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因這三個原因。蕭士及一直也沒提送龍香葉回大宅住的事。
現在蕭泰及他們主動提出來。而且他們也住在大宅,大宅的人手多了很多。除了蕭泰及二房的人手以外,還有綏元縣主齊月仙帶來的很多人手,已經把以前空空蕩蕩的蕭家大宅擠得滿滿當當。倒是有了些人丁興旺的樣子。
蕭士及有些意動,不過他還牢牢記着不可擅自主張,只是看了看杜恆霜,然後對蕭泰及和龍淑芝道:“你們說得也有理。今兒天晚了,你們先回去。等過兩天,我和你們大嫂商議過後,再做決斷。”並沒有一口答應下來,但是也沒有說死。
蕭泰及知道大哥這樣說,就是有戲了。當下也不緊着催他,只是道:“大哥慢慢和大嫂說,我們自是能等。”
龍淑芝笑着對杜恆霜擠擠眼,“大嫂,其實你趕緊把娘送走。眼不見心不煩,多好?免得日日聽娘罵親家母,傷了兩家和氣就不好了。”
杜恆霜當沒聽見她的混賬話,跟着道:“你們先回去吧,我和你們大哥再議一議此事。”
蕭泰及和龍淑芝就告辭離去。
他們走了之後,杜恆霜就和蕭士及商議,“把老夫人送去大宅,你放得下心嗎?”
蕭士及皺眉道:“不管怎麼說,也是泰及的親孃,他不會太過份吧?”
杜恆霜想了想,道:“最多指着老夫人的名頭多要些銀子,別的事情,我倒是想不出有什麼問題。”
不管怎麼說,他們是跟蕭泰及分了家的,蕭泰及一家人是怎麼也不能住到國公府,哪怕打着龍香葉的幌子也不行。
蕭士及點點頭,“若是他們只要銀子,也好辦。”說着看了杜恆霜一眼,“你把着關吧。若是他們太出格,你告訴我,我去回絕他們。”
杜恆霜有些意外地看了蕭士及一眼,忍不住打趣道:“當年十萬銀子你都送了,如今……”如今居然對親兄弟和孃親斤斤計較起來。
蕭士及呵呵笑着,赧然道:“那時候是我做得過了。那十萬銀子,你還出了五萬呢,我定當還給你。”頓了頓,又道:“不過素素說,我的銀子就是你的銀子,所以我就算還給你,也是用你的銀子還,你不會怪我吧?”
杜恆霜掩袖而笑,道:“素素的歪理特別多,你小心被她帶溝裡去。——至於銀子,十萬銀子買個教訓,你當記得纔好。”她本是手頭散漫之人,並不在乎銀子,再說當初也從穆侯府轉手就把銀子從穆侯大公子那邊要回來了,她其實沒有吃虧,只不過蕭士及不知道罷了……
兩人說笑一陣子,當初因穆夜來造成的隔閡也越來越淡,雖然還有道淺淺的影子橫在兩人之間,但是假以時日,完全消褪也不是不可能的。
做人嘛,總是要往前看。
“那過兩天,就送信讓二弟他們來接老夫人?”杜恆霜去屏風後面換了衣裳,準備孩子們要回來了。
蕭士及正要說話,蕭義的聲音居然在門外突然響起來,“國公爺,陛下急召,請國公爺趕快入宮!”
一般外面有人到內院找蕭士及,都是先傳話到二門上,再由二門上的婆子到內院通傳。
這一次,居然是外院大總管蕭義親自來了。
蕭士及面色一凜,急匆匆走出去,問道:“什麼事?”
“陛下急召,宣國公爺入宮!”一個內侍抱着拂塵站在蕭義身邊,滿臉焦急。
“我去宮裡了!”蕭士及回頭對裡屋的杜恆霜喊了一聲,然後馬上跟着內侍和蕭義一起急匆匆往外走,“是出了什麼事?”
自從兩年多前奪宮以來,他還沒有見過永徽帝這樣急躁的時候。
內侍忙道:“國公爺進宮了就知道了,大概是邊塞的軍情。”
蕭士及面色更是嚴肅。一路上再不說一句話,跟着內侍進了宮。
蕭義就在皇宮外守着,以防有事,他好儘快給杜恆霜傳信。
杜恆霜聽見蕭士及說了一句話,忙披上披帛走出來,卻連他們的背影都沒有見着了。
“出了什麼事?”杜恆霜淡淡問道,站在迴廊底下,看着漸漸昏黃的天色出神。
知數悄悄走過來,道:“宮裡的內侍也來了,臉色很是急切。國公爺一路走出去。據說臉色也很不好看。”
“看來是出了事了。蕭義呢?跟着去了沒有?”杜恆霜定了定神。往院門外走去。
“去了。也帶了幾個隨從,好來回傳話。”知數說着,跟着杜恆霜往二門上去。
杜恆霜吩咐她:“你在內院守着,一會子孩子們回來了。要吃晚食,你記得照顧他們。我在外院候着,有消息知道得也快些。”竟是不肯等在內院。
知數手心裡也都是汗,不過看杜恆霜很鎮定,她的心也慢慢安定下來。
“是,夫人。”知數在二門上停住腳步,看着杜恆霜帶着知釵出去了。
杜恆霜在外院的外書房候着的時候,蕭士及已經來到永徽帝的御書房。
一進去,就看見裡面已經坐滿了人。連安子常和許紹都在坐。
蕭士及忙向永徽帝行禮,又見過同僚,才問道:“出了什麼事?”
永徽帝朝一個風塵僕僕模樣的副將指了指,“你先說。”
那副將忙道:“末將從慶州而來,突厥大軍已經大舉南下!”
御書房的人雖然緊張起來。但是並沒有多吃驚。因爲大家早已對此有心理準備。
不過,這個“大舉南下”的時間,似乎比大家預測的早了一兩個月。
他們本以爲要九月底,突厥人才會趁着膘肥馬壯的時候趁勢南侵。
如今才八月中旬,提前了一個半月左右。
“當真?”許紹這人最是謹慎,“可有證據?”
那副將臉色一變,馬上給永徽帝跪了下來,大哭道:“夏州城已然失守!末將從慶州而來,其實是夏州城的守將棄城而逃,逃到慶州。慶州守將是夏侯家族人,將夏州守將拿下,正在押往長安的路上。末將被我家將軍派遣,提前過來給陛下報信,一路上,已經看見不少從夏州逃亡而來的百姓,都說因夏州城守將不戰而逃,突厥人幾乎是兵不血刃地佔了靈州城,燒、殺、劫、掠,幾乎是無惡不作!”
“什麼?!”衆人都驚呆了。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突厥南下的第一站,居然就這樣被夏州城守將白白送了出去。
蕭士及做了一年半的兵部尚書,對這些兵力分佈已經耳熟能詳了,聞言忙道:“夏州城的守將齊昌,是南寧親王齊孝恭的侄子。”也就是宗室中人。
永徽帝面沉如鐵,冷冷地道:“傳旨,齊昌斬首示衆。齊昌家人,全部處死,一個不留!”
一般來說,守城的主將棄城而逃,肯定是要連累一族老小。但一般是男丁十五以上才處斬,十五以下都不會處死。女眷也是賣入教坊,充爲賤籍。
不過齊昌是宗室中人,永徽帝總不成把宗室中人男丁十五以上都殺了,也不能把宗室的女子都賣入教坊任人糟蹋。只好折衷,把齊昌一家老小,不分男女老少,全殺光了事,也算是給大齊永徽年間第一次大規模的軍事行動祭旗。
當下就有將領領命,一路去尋押送來長安的齊昌一行人,一路去齊昌在長安的府邸,立即封閉全府大門,有內侍拿着名冊,一個個在門口搜尋,將齊昌家所有人,包括不湊巧正上門做客的親戚朋友都一索子鎖了,徑直推往刑場,立即行刑。
天色剛剛黑下來,大齊長安的刑場四周點着明晃晃的火把,齊昌府上一共三百七十一人,從七十多歲的老夫人,到纔剛剛滿月的小嬰兒,一個不留,全在刑場上處決。
剛殺完齊昌府上的人,天上就亮起一道閃電,然後轟隆一聲,響起一聲炸雷,沒過多久,就下起了瓢潑大雨,將刑場上衝刷得乾乾淨淨。
從永徽帝下旨,到行刑完畢,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
長安城皇宮裡面的御書房裡,衆人都是面色嚴峻,不發一言。
沒有人企圖個齊昌說情。
守城主將不戰而逃,將一城百姓置於突厥人的鐵蹄之下,不知道多少無辜百姓因齊昌的膽怯而送命,又不知有多少老人小孩被突厥人挑在槍尖之上,遊城示衆。
蕭士及是當年在朔北親自打過突厥人的,他可是最知道突厥人有多殘忍的人,因此並不覺得永徽帝的處置太過殘酷。
在這個時代,家族之間就是這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只要住在一個屋檐下,就需要互相承擔責任。
哪怕是分了家,一旦家族裡有人犯下滔天大罪,所有族人照樣會被株連。
南寧親王齊孝恭得知消息的時候,齊昌全家上下已經被殺得乾乾淨淨了。他夫人的一個外甥女是齊昌的妻子,聽說齊昌壞了事。南寧王妃嚇得團團轉,逼着齊孝恭過來給齊昌說情,可是齊孝恭連皇宮大門都沒有進,就被永徽帝派出來的內侍拿着“打王鞭”,在背上狠狠抽了幾鞭,被趕回家去了。
“陛下有令,若是再有爲齊昌說情者,立斬無赦!”內侍尖利的嗓音迴盪在皇宮門前的空地上,聽得躲在遠處的衆人一陣瑟縮。
御書房內,兒臂粗的巨燭點得亮晃晃的,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永徽帝立在一張巨大的堪輿圖前面,指着長安以北的地段,道:“從夏侯副將帶來的消息看,長安以北三州——延州、夏州、原州都已失陷,延州守將兵敗被俘,夏州守將棄城而逃,原州守將帶着殘餘兵馬撤出城外,正等着援軍救援,還想打突厥人一個措手不及。”
蕭士及聽了,皺着眉頭道:“這三個州郡,相離並不近,突厥人是如何做到幾乎在同一時間同時侵襲這三個城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