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只是這些過去的事情,和這些憤懣的情緒,卞若萱倒還能保持住內心的平靜。
隨着疏導的深入,卞若萱忽然聽到了一個讓她心驚的消息。
況季同似乎真的認爲只要娶了葛雲妍,就能對他目前的境況有所改善,正好葛家也有不少人在謀劃着把她給嫁出去。
兩方懷着不同的目的,最終一拍即合了。
況季同要做的,就是用一點他們給的東西在葛雲妍身上,讓她這次的閉關最終不能融合自己的劍心,而他們,則會保證這次的聯姻一定成功。
卞若萱直接拍碎了身下的椅子衝了出去。
外面的人是可以聯繫裡面的人的,卞若萱努力保持着自己心態的平和,等待着裡面的疏導師暫停了過程,出來說話。
“你幫我問他一句話吧,他不是喜歡葛雲妍愛着葛雲妍嗎?他知道這樣做對葛雲妍而言意味着什麼嗎?”
卞若萱的眼裡滿是堅定,幾乎一字一頓:“我知道,你可以問到這個答案的。”
“當然,我的小僱主,如你所願。”疏導師的聲音依舊溫和。
卞若萱重新進入了隔壁的房間,卻不坐在凳子上了。
她停在了牆邊,靠着牆慢慢地滑落在了地上。
識海外圍一突一突地跳着,可想而知內部的洶涌,但她卻忽略了這些,而是專注地盯着隔壁房間的動靜。
稍作鋪墊,疏導師幫她問出了那個問題。
況季同露出了一個涼薄的笑:“意味着什麼?需要意味着什麼嗎?”
“我的確愛她,爲她如癡如狂,我這麼愛她,她怎麼就不回頭看我一眼呢?”
“融合失敗後,不過耽誤些時間,頂多永遠融合不了,修煉速度慢下來而已。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做況家的主母,修煉速度的要那麼快做甚。”
“太強了,心思也就野了。她若是修煉沒有那麼快,總有一日,我的高度會將她完全地遮蔽,我就是她的天。”
“這不是很好麼,我這麼愛她,定然待她如珍如寶,外面的風雨我來替她擋,她也不需要再勞心勞心。”
“她只要全心全意地愛我,爲我生兒育女,待兒女長成,我便帶着她離開況家,去過那上仙也豔羨的逍遙日子。”
“這樣,不比她和葛家那些虎視眈眈地人沒完沒了地勾心鬥角要強麼?”
卞若萱忍不住按住了自己的頭,發出難受的乾嘔聲。
沐修齊原本還震驚於況季同居然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回身就被卞若萱的樣子嚇了一大跳。
卞若萱外露的皮膚上青筋根根暴起,眼神和他見到的那個‘師傅’高度重合了。
“滾。”
說完這話,卞若萱用力地眨了一下眼,青筋短時間消退了:“抱歉,我出去處理一些事情,這邊便由你守着吧。疏導師若是出來了,記得幫我替他道聲謝。”
一步踏出,那些似乎被卞若萱壓制住的青筋又重新暴出了。
沐修齊依舊不很放心:“你真的沒問題嗎?用不用我送送你?”
正準備起身,卻被突然回頭的卞若萱駭得說不出話了。
“聽不懂人話麼?說了,讓你滾。再過來,我不介意,試試你元嬰的手感。”
在說這話的時候,卞若萱臉上帶着平和的笑,露出了半顆虎牙。
沐修齊重新坐了回去:“是我多事了,你先走吧,這裡我會看着的。”
卞若萱就這麼走了出去,幾步後,她走過的地面忽然就裂開了。
說是裂開似乎不甚恰當,裂開後的地面很快碎裂成粉,這個碎成粉末的區域不大不小,正好與她的腳掌一般大。
沐修齊擦了一把額上的冷汗,眼前一直晃着卞若萱剛纔的那個笑。
他清楚,卞若萱並不是在和他開玩笑,他若是真敢上前一步,或許誰也救不了她了。
走出這個酒館的範圍後,卞若萱便來到了啓元城的大街上。
原本的青筋在見到街上的人流後忽然就消失了,她的臉上露出了出稚子般的茫然,配合她的外表,十分像個迷路了的孩子。
她似是吃力地辨認了一下週圍的環境,然後憑着直覺一般迷惘前行,最終回到了師伯暫住的小院裡。
見她回來,留守的人習慣性地問候了她幾句:“今日陪朋友去見疏導師麼,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卞若萱與平常一般地回答了:“後面的內容有點涉及到那個朋友的隱私了,我不好繼續留着看,就先回來了。”
“小小姐,那您要先休息嗎?”
卞若萱搖搖頭,看了一眼天上的滿月,又一次露出了平和的笑:“不用,今天月光這麼好,靈氣都活躍了不少,正好把前些日子裡耽誤的符籙完成。”
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後,卞若萱並不進房,而是在院中坐定,坐下時,立刻有藤蔓四散開來托住了她。
卞若萱對這一切似乎毫無察覺,她腦中不斷有畫面在翻滾着,神魂一飄一飄的,有時甚至會出現了奇怪的視角。
她似乎飄在了自己的身體上方,下方自己的身體中有好幾種不同的力量在交織糾纏。
抽離出身體只是小部分的時間,更多的時間裡,她眼前會出現不同的畫面。
有混雜的聲音一直在她耳邊響起,有時離她很遠,縹緲的聲音彷彿隔了許多層特別優質的薄煙紗。
有時離她又很近,不但充斥在她的耳邊,甚至貪婪得連她的思緒都想佔滿。
這樣不行啊,卞若萱心裡的好奇像貓爪兒一樣一下一下地撓。
就不能安靜一些,一樣一樣地來,讓她明白麼,卞若萱這樣想着。
思維似乎是真的有效的,耳邊混雜的聲音空了一瞬,似乎是嚇退了一般。
正當她準備吸聽之時,這些混雜的聲音卻和她做起了對,一氣兒又朝她撲了過來,連個喘息的機會都不給她。
她努力地集中着自己的精神,試着從那些駁雜的聲音裡剝離出單個的聲音,仔細分辨着當中的內容。
“泱泱,你爲何就不能爲我多犧牲一些呢?”
剝離出來的第一句完整的話都是這樣。
卞若萱按住了自己的胃,裡面一陣一陣地在翻騰,讓她抑制不住地想幹嘔。
這個說話的人的語氣可以說情意綿綿了,他與這個泱泱,應該處在熱戀期吧,不然也不能讓她這個聽的人都覺得有些齁。
可是,就是這樣情意綿綿地說出這樣的話,才讓她覺得格外的噁心,什麼叫‘不能爲我多犧牲一些’。
這泱泱又是誰,男修再不要臉,應該也幹不出來當着別人的面說出這話來的事情。
所以,這樣明明應該是兩人的私房體己話,爲什麼會出現在她的耳邊。
“泱泱,你聽我解釋吧,事情不是這樣的,這只是一個意外。”
這又是什麼東西?被剝離出來的第二句依然是這樣沒有沒腦不清不楚的話。
混亂的思緒讓卞若萱沒辦法做出明確的分析,但她的直覺告訴她,這個男修或許是做出了什麼對不起‘泱泱’的事情了。
“泱泱,你都知道了?”
“泱泱,你爲何總是看得這樣分明呢?我所在的小世界有這麼一句老話,不聾不啞,不做家翁。活得這樣明白,又對你有什麼好處呢?”
“泱泱,我當然是愛你的。你也是愛我的。所以,你爲何就不能與我站在一處呢?泱泱,夫妻合該一體的,夜夜伴你的不是什麼道理,不是什麼原則,這樣抱着你的,是我啊。”
卞若萱忍不住蜷縮了自己的身體,用力地拍打着自己的胸口,一股鬱氣賭在正當中,怎樣都沒有作用。
這個泱泱到底是誰啊,爲什麼說給這個泱泱聽的話,會一直在她耳邊響起?
“泱泱,真想把你關在我身邊,任何人都見不着你,你的滿心滿眼裡都只有我,待我大業做成,咱們便找個清靜的地兒隱居。”
“你愛我,便如愛你籠中的那雀兒一般麼?”
卞若萱終於聽到了一句不同的聲音,這女聲的語氣平淡到很容易忽視她的話,卻又奇妙的讓人在聽過後不斷的回想。
這個女聲,似乎比那個男修的聲音更讓她熟悉一些。
“泱泱,你當然不是雀,你是鷹。”
“一隻我願意花費所有心思去熬,知道熬掉你的所有野性,哪怕出去你的所有枷鎖,都只會安穩地停在我的臂膀上的,一隻對我最溫順,對別人依舊兇狠的鷹。”
“你明白熬鷹爲什麼叫熬,而不叫訓麼?熬鷹的過程完成後,原本的那隻鷹,就會死去了,活下來的只是它的軀殼,一個被你們需要的聽話如傀儡般的軀殼而已。”
卞若萱終於想起了這當中的兩個聲音到底爲何會讓她感覺到那般地熟悉了,女修是她修好那隻符筆後見過的那個女修,而這男修,自然就是她的前道侶了。
在明白了這點後,卞若萱耳邊的聲音似乎發生了變化,不再駁雜得令她難以辨認,反而以一種特定的順序,清晰地在她的耳畔響起。
全部聽完後,卞若萱取出了一顆種子,忽然割破了自己的腕脈。
血液立刻噴涌而出,不但撒在了這棵種子上,還噴濺了她自己一身。
藤蔓似乎急壞了,以平日裡從未有過的速度生長着,反哺而來的光點不再像平日一般溫和,而是密集得籠罩着她,將她周身度上了一層瑩光。
“我又該叫你什麼呢?是前輩?師傅?或是母親?”
“都不是的吧,我不過是你選擇的一顆用來撥亂棋局的棋子而已。或許,我當叫你主人。”
“爲什麼是我?”卞若萱輕聲呢喃,一遍一遍地重複後,她的聲音逐漸變得歇斯底里。
“我知道你能回答我,你說話啊,爲什麼是我啊!”
“你爲什麼要選擇我呢?有那麼多比我更適合的修士,你爲何獨獨選擇了我?當時我已經無法改修了,你明明有能力擇一還未步入修途的,一步一步將她培養成你要的樣子,爲什麼要選擇我!”
“你說話啊!”
卞若萱費力地在自己的手腕上又劃了一刀。
“是不是我的反哺還不夠?你快喝呀,你倒是喝啊。”
地下的藤蔓並不敢就這樣放任她傷害自己,努力地收集了更多的綠色熒光,向她的傷口處涌去。
不但如此,藤蔓開始拉扯她的衣角,撫着她的背,笨拙地吸引着她的注意裡,想將她從那樣的情緒中拉出來。
卞若萱僵硬地低了頭,看到努力想要引起她注意的藤蔓,嘴角微動。
“你在害怕着急些什麼呢?我死不掉的。”
“從我進入那扇門開始,我就死不掉了。”
“我啊,其實早就不是卞若萱了。”
卞若萱努力地笑着,頭部的骨骼蠕動着,唯一不變地是眼眶部分的骨骼,有大顆的淚珠從她的眼中流出,滴在她已經遍佈鮮血的身上。
骨骼最終恢復了原位,她輕柔地撫着地面上的藤蔓,眉心處漸漸現出了三道金色的痕跡。
強烈的靈氣波動立刻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力,他們立刻趕了過來,見到這場景連魂都快嚇沒了,一邊派人去通知師伯,一邊試圖上前喚醒卞若萱:“小小姐,您這是怎麼了?”
藤蔓並不理解這是發生了什麼,它只知道,它反哺了那麼多的生氣以後,卞若萱應該會止住手中的血纔是,但是她身上卻開始蔓延出了死氣。
師伯收到消息匆匆趕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副場景。
卞若萱渾身浴血,地面上的藤蔓躁動着,不安的情緒顯而易見。
生氣與死氣在她的身上交織,而她手上拿着一顆他有幾分眼熟的種子。
這種子似乎在從卞若萱身上抽取着什麼,連帶着卞若萱原本灑落在自己身上的血液都在以它爲中心而緩緩流動。
或許是它需要的東西已經足夠了,卞若萱手上那個無法癒合的傷口驟然消失了,那些血跡也在下一瞬被這顆種子吞吃。
種子瑩潤地外表皮輕輕顫動,破裂後,長出一瓣脆弱的芽。
見到這顆芽後,卞若萱‘嗤嗤’地笑着。
“好一招金蟬脫殼啊,真是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