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發來信息的人,是汪曉東。
他發的是彩信,上面一個字也沒有,只有一張照片。
照片上的張代,臉上掛着還算挺璀璨的笑容,而站在他身側的女子,剪着清爽的短髮,不過是短牛仔搭配白T恤這種隨意的搭配,也無法遮擋掉她渾身的光芒。
上面沒有標註拍攝的時間,可我能從張代的輪廓中推算出來,這張照片大概攝於兩年前。
可能是那個我不認識的姑娘美得太過吸引眼球,也可能是我閒得發慌不找點事幹就會要了我的命,在壓制住這張照片最開始給我帶來的窒息感後,我再將手機揣近一些,死死盯着看大概兩分鐘,我最終能確定,儘管張代與這個美女站得那麼近,可他們在拍這張照片時,不是男女朋友的關係。
可誰知道,後面他有沒有曾經屬於她呢?
就像他曾經屬於我兩年一樣。
就在我陷入死一般的循環不能自拔之際,將要暗下去的屏幕跳了一下,汪曉東的名字很快躍在上面,晃得我頭痛欲裂。
遲疑幾秒,我接起,用若無其事的語氣:“有事?”
毫無徵兆地爆發出一陣讓我恨不得抽死他的笑聲,汪曉東慢悠悠的:“照片收到了吧?”
壓抑住內心繁複得毫無頭緒的翻江倒海,我故作淡淡說:“你發這個,想表達什麼?”
汪曉東的語氣中夾雜着揶揄:“你真的一點都不好奇,這個長得那麼漂亮的美女,到底是誰麼?”
我確實挺好奇,可我覺得汪曉東這種人吧,你越是搭理他,他越能來勁。
把手機話筒挪開一些,我深呼了一口氣,再輕描淡寫:“你到底想表達什麼?”
那頭靜滯一陣,忽然畫風突變似的傳來一個女人媚到骨子裡面的嬌笑聲,即使有電波的阻隔,灌進我的耳中,也讓我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我頓覺頭頂一片烏鴉,我正要給汪曉東說,讓他慢慢的賣關子去,本大爺掛電話了。
但與此同時,我聽到汪曉東一陣斥責:“沒見老子正忙着?滾一邊去!”
他聲音極大且兇,我在措不及防下,也被小嚇了一把,我越發覺得汪曉東這個人深不可測。
我正晃神間,汪曉東再開口,已經沒有了剛纔的暴戾兇狠,他依然一副吊兒郎當的語調:“唐野馬,你老是這樣壓抑你自己,容易得鬱抑症。這樣吧,你出來陪我喝點小酒,我好好給你說道說道,這個美女跟張代的關係,我肯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簡直恨不得往身上貼個門神來避開汪曉東這種人,我想都沒想就直接說:“我不去!掛電話之前,我想說,汪曉東我已經知道你和張代是高中同學,你們的樑子是在高考後結下的,這都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你還偏要揪着不放,還要拽上我來膈應張代,只會顯得你幼稚又可笑。深圳這個城市生活節奏挺快,大多數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壓力,我也有,不像你這般閒得慌,能夠整天雞婆着要捉弄這個整蠱那個。你也老大不小了,還是長長腦子吧!”
幾乎是咬着我的話尾音,汪曉東的聲音徒然變得陰冷:“是張代告訴你這些?那他有沒有告訴你,他毀了我什麼?”
頓覺脊樑一寒,我愣了愣,皺起眉頭:“這與我無關。”
汪曉東卻像是火山爆發了般,聲調提高了幾個度:“唐二,我告訴你,你不知道你別瞎去評價!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麼!幼稚不幼稚,可笑不可笑,我自有自己的判斷,這還輪不到你來指指點點!”
好在不久前見識過汪曉東的兇狠,已經有些小小的心理準備,我纔不至於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迸發弄得措手不及。
將曲起來的大腿伸直蹬了蹬,我波瀾不驚:“好,我剛剛確實是沒事找抽好爲人師,我收回我剛剛所說的那些廢話。但汪曉東,我麻煩你,以後不要再打擾我的生活。我們壓根就不熟,也沒有生意上的往來,我們一毛錢關係也沒有,希望你以後別時不時的跳出來詐屍一下,擾亂我的生活節奏。”
那頭靜滯幾秒,汪曉東有些悻悻說:“屁,什麼叫一毛錢關係也沒有。我找你,自然是想跟你發展男女關係。麻痹我後面還是得追你的!你不能因爲我就兇你這麼幾句,就給我說別再打擾你的屁話!老子沒那麼好打發!”
我真差點汗如雨下了:“得,謝謝你擡舉,可我這種窮逼也高攀不起你這種層次的人,更何況我有男朋友了,我不需要多一個居心叵測的追求者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反正,請你自重!”
有些嘲弄意味地笑笑,汪曉東轉而神淡氣定:“我就看上你窮逼,還夠跩了不行?有男朋友又怎麼樣?反正我信奉沒有挖不倒的牆角,只有揮不夠勤快的鋤頭。你最好別把話說得太絕對,緣分這事是很奇妙的,難保你哪天開竅了,覺得跟我這種人相處得更快活,說不定你會死皮賴臉貼上來。”
實在對汪曉東這種狂妄欣賞無能,我沒作遲疑,乾脆利落地把電話給撂了,然後我順手將這串號碼拖進了黑名單。
安靜下來,我再翻開他發出來的照片,多看一眼都覺得煩躁,卻又無法像剛剛掛他電話那般利索刪掉,糾結之下我決定先留着,到時候逮個恰當的機會,再想辦法以他不會覺得我小心眼的方式,好好問問張代。
從糾結的困局中走出來,我卻沒有再刷手機的心思,躺在牀上輾轉了一陣,倒是迷迷糊糊睡了幾個小時。醒來時夜幕已經降臨,我隨便倒騰着吃了點東西,洗完澡後就坐着搖搖椅納涼,在百無聊賴中熬到十點,又跑去進行新一輪的養豬式睡眠。
睡好了,早上出門時我的步履輕鬆不少,拎着包包左晃晃又晃晃的,到一樓了才走慢一些。我正要伸手去摸出車鑰匙,耳邊冷不丁響起了張代的聲音:“我這麼大個帥哥,杵在這裡,你都看不見。”
我條件反射驚了一下,急急將目光移到聲音的來源處,張代已經疾步上前,順手抓住我的手,說:“別找鑰匙了,今天我送你。”
我側過臉去掃了一眼,頓時發現他眼睛裡全是紅血絲,我皺眉:“你昨晚又沒睡好啊?”
聳了聳肩,張代輕描淡寫:“昨晚有幾個馬來西亞的客戶過來,他們挺熱衷去唱K,我去應酬了一下。不過還好,安排完客戶,還能睡兩個小時。”
心口悶悶的,我朝他翻白眼:“你前晚也是睡那麼一小會,昨晚又沒怎麼睡,幹嘛不睡晚一點,蹦我這裡來做什麼?”
順勢將我拎着的包包拿過去,張代笑了笑:“想見你,就來了。”
頓了頓,他又說:“好了好了,我一血氣方剛的大好青年,睡少幾個小時不會要命。更何況我今天也得早點回去公司開會。外面熱,到車上去,我提前開了空調。”
我剛坐上副駕,張代很自然彎腰過來拉過安全帶給繫上,又往後傾了傾,從後座拿過一個盒子放到我手上,說:“今天時間太趕,就只弄了抹茶小蛋撻給你當早餐,沒來得及買花,晚上我補上。”
更多的情緒梗在胸口找不到出口,我的鼻子忽然有些酸意涌動,聲音不自覺低下去:“你都不夠時間睡覺,還折騰這個做什麼?”
側過臉來,張代一臉認真:“相比起睡覺,我更樂意做這個。”
又伸手捏我的臉,張代笑:“你看看你,臉都皺成一團了。你開心點,中午有空就想想晚上想吃什麼,回頭我帶你去。”
我抽了抽鼻子:“晚上我們不約,你下班早點回去睡覺。”
這丫還不幹,非要給我洗腦什麼爲了鞏固感情,我們晚上必須得見面啥的,我好說歹說的,好不容易纔把他說服,他最終勉強答應聽我的。
估計真挺趕時間的,把我送到公司後,張代馬不停蹄地走了,而我窩在辦公室裡,把他帶過來的抹茶小蛋撻數了好幾遍,越數越感覺時光的小手拽住我不斷往回跑,那些年輕時的記憶翻涌着將我覆蓋,初次的悸動就像是一棵乾渴已久遇到雨露的小草,開始鬱鬱蔥蔥。
掏出手機,這一次我沒有絲毫的遲滯,就將汪曉東發過來的那張照片刪得乾乾淨淨。
倒不是說,我真的是那麼爺們,沒有絲毫的八卦心。
我只是覺得,可我既然決定與張代重新在一起,我又何必非要去刨根問底地知道,與我離散的四年內,他是不是有別的精彩際遇和動盪。我何必非要那麼黑白分明去庸人自擾,自找不痛快?
總之,我後面挺愉快地就着牛奶,把那一盒小蛋撻吃了個精光。
吃飽喝足的,我心情愉悅埋頭認真工作起來,恍然不知時間變遷,直到我辦公桌上面的固話響了起來。
我抓話筒貼到耳邊,鄭世明的聲音很快傳來:“唐二,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老闆傳召,我哪裡敢怠慢,忙不迭的起身,去敲了鄭世明的門。
我剛剛在鄭世明的示意下坐下,謝雲也匆忙趕來,與我並排坐着。
環視着掃了我們一眼,鄭世明緩緩開口,語氣極其嚴肅:“我今天找你們過來,主要是跟你們討論一下,關於公司後續和中州的合作事宜。”
看樣子,好像是合作出了問題?
謝雲與我用眼角的餘光交流一下,面面相覷一陣後,她很自覺地打前鋒:“鄭總,是合作那邊遇到了什麼阻滯嗎?”
鄭世明正了正身體:“中州曾經是大有集團旗下一子公司,儘管這一年多,它已經從大有集團脫離出來,可它大部分的資源還是來源於大有集團。我得到消息,大有集團最近有計劃地撤回對中州的資源輔助。換一句話來說,接下來的中州,可能會有資金週轉不上,或者訂單青黃不接的困境。現在品博與中州的結款方式,是月結60天,這個結款時間對於一些運營良好的客戶來說,不算是什麼,品博也墊得起。可現在中州情況未明,我們再繼續供貨,後面可能需要承擔很大的壞賬風險。”
停了停,鄭世明再看向我們:“小謝,小唐,因爲你們從中州的訂單中獲得的提成點是一樣的,所以我把你們喊過來,想聽聽你們的看法。”
大有集團。張大有。
這兩組詞語先是在我的腦海中單獨蹦躂着,卻很快糾纏成一團。
再想想那晚夏萊帶我去東海岸別墅路上,在那通電話裡說的話,就像是突然有人往我的腦袋裡倒了一整鍋的漿糊,我整個人徹底蒙掉了,我所有的思維全線崩塌,只匯聚成一個念頭在身體裡面叫囂着,那就是張代有麻煩了!
原來他那個不待見他的爸爸張大有,真的不只是說着玩玩而已!他是真的準備撤掉中州的資源,讓張代陷入舉步維艱的境地!
到底是什麼仇什麼怨,纔會讓一個父親,對於自己的兒子如此的狠!
在我火急火燎走神間,謝雲輕咳了一聲,說:“鄭總,我們與中州簽署了半年的訂貨協議和合作協議,其中合作協議上面明文列明在合約期間,甲乙雙方該履行的供需義務。簽訂合同後,中州確實按照合同上的執行,將品博列爲它最大的元器件供應商,給到我們中州電子元器件總額的70%份額,如果我們品博單方面去終止合作,需要承擔違約帶來的損失,這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沒有馬上對謝雲這番話作出迴應,鄭世明把燙手山芋傳到我的手上:“小唐,你怎麼看?”
兩隻手用力地擰在一起,我的眉頭擰成一團:“鄭總,據我之前跟進的情況來看,中州擁有很優質的工廠資源,出來的貨品良率頗高,而且它的管理運營都很到位,它未必如傳聞所說的那樣,真的全在依附着大有集團給予資源,才能存活下去。總體來說,我很看好它的發展前景,我覺得只要它渡過瓶頸期,後面會有更多的資源。我認爲,如果品博在這個時候能與它站在同一戰線,後面中州會有更大的訂單回報給我們。”
臉上露出毫無情緒的淺淡笑容,鄭世明再正了正身體,說:“我大概知道你們的想法了。這件事,我會再作斟酌考量,我們後面再作進一步的溝通。”
順手將茶几上的文件拿起來,分別遞給我與謝雲,鄭世明又是淡淡說:“你們先把這個客戶的資料研究研究,後面你們再私底下溝通,怎麼入手去把這個客戶拿下來。”
從鄭世明的辦公室走回到我的辦公室,不過是小小的一段距離,我卻感覺像是走了半個世紀那麼漫長。
回來拍上門,我真想馬上打個電話給張代,可我抓起手機看看才十點半左右,說不定他正在開會,我打給他只會是打擾,只得將這個想法暫時按捺了下來。
沉下心來,我將從鄭世明那裡帶來的文件攤開,可剛剛翻到第一張,我的目光就像被潑上了膠水,徹底被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