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現在還記得,我和張代那些互不相讓的爭吵,它在往後我每每午夜夢迴裡都足以撼動我所有的平靜,它就那麼不偏不倚的成爲掛在我的生命裡倒刺,哪怕我不迎向它,它仍舊能朝我揮舞着尖銳的爪子,教會我什麼叫做現實殘酷,沒有什麼能一直賴在原地不走。
適逢3月,春寒料峭,家裡的保姆阿姨老家有關係比較親近的親戚兒子娶媳婦,她向我告假四天回老家熱鬧熱鬧。
從寶寶出月就到家裡幫忙,這個阿姨手腳麻利又勤快,她基本上沒怎麼休假,她這次朝我開口,我自然是表示理解準了她這假期。
阿姨請假的第二天正好是星期五,天氣很壞,從凌晨開始就下起豆大的暴雨。這連綿的雨水浸泡裡,氣溫降下好幾度。
凌晨五點出頭,給餓醒的寶寶喂完奶之後被孩子鬧騰得快崩潰的我,又抱着孩子睡了一陣。
等我醒來已經是七點半左右。
張代不知道何時已經出門,他穿的棉拖鞋,被小寶和汪曉東寄養在這裡一年多都沒再要回去的肉鬆包咬着滿大廳的拖來拖去。
從狗子的嘴裡把張代的鞋子拯救下來之後,我來到了廚房。
這幾個月以來,張代的工作忙碌吧,他總是早出晚歸,他行色匆忙到無暇再按照之前那般早早給我弄好早餐,我體諒他辛苦,又覺得自己就在家裡弄孩子自己多幹點也沒啥,就這樣我壓根不需要任何心理過渡,就接受了這樣每每起來面對着冷鍋冷竈的生活。
小二代剛好到了要添加輔食的時候,我抵着寒意料峭給他弄了胡蘿蔔泥,才弄一半他醒了在樓上看不到我害怕得哇哇大哭,怕小二代亂翻身推開我用來擋着他掉下牀的枕頭,我扔下胡蘿蔔就急急忙忙跑上樓,在拐角處不小心磕到了膝蓋,我無暇顧及那些鈍痛,回到臥室抱着小二代哄了好一陣,才讓他安靜下來。
把他抱到大廳放到寶寶車裡,我把胡蘿蔔拿到大廳來弄。
好不容易把孩子喂好,我再沒有給自己搗騰粥水的力氣,我隨便喝了瓶牛奶對付了事。
忙活完坐回到沙發上,我這才感覺到膝蓋鑽心的疼。
勉強彎下腰去把褲管挽起來,膝蓋上那一大片的淤青觸目驚心。
帶着個孩子,外面又冷,就算是痛得要命,我也斷然不會這個時候往醫院那邊跑。
強撐着站起來,我煮了幾個雞蛋往傷口上滾了一陣,疼痛緩解了些,我也就繼續逗孩子了。
不知怎麼回事,慢慢的小二代不像往常那般吃飽了就乖乖玩,他越發的焦躁不安起來。
雖是新手上路,但我也帶了孩子幾個月,見小二代狀態不對,我馬上給他探了體溫,我才發現他有點燒。
給他額頭上貼了退熱貼之後,我看着外面連綿着越下越大的雨,每隔十五分鐘就給小二代看體溫,讓我慌張的是,他的燒不但沒有降下去,反而飈到了39度。
再也無法窩定在家裡,我翻出揹帶把孩子背在前面,把尿片被子衣服保溫瓶等等裝進揹包裡背在後面,走進了大雨漫漫和寒風肆意中。
等我來到停車場,我的褲管溼掉大半,寒意從溼透的布料裡刺入肌膚,我打着寒顫把孩子放在後面的兒童椅裡弄好,開車前往婦幼保健院的途中面對着小二代嗷嗷的哭聲,我的崩潰漸漸浮出水面。
在路口處等綠燈時,我一面回過身去對孩子作無力的安撫,一面焦灼地撥打張代的手機,想不到我連連撥了三次,我得到的迴應都是冷冰冰的你撥的號碼暫時無法接通。
內心雖涌起煩悶,不過我還是拼命沉澱自己的情緒,不斷告誡自己這會工作時間,張代指不定是在開會,我還是先把孩子送到醫院再說。
大雨淋漓中龜速前行了一個多小時,我終於抵達婦幼。
地下停車場顯示無空餘位置,我只能把車停在上面的露天車位上,爲了避免孩子被雨水淋到,我把他抱下車時自己的後背又被打溼了一大片。
就像是逃難一般,我總算是把孩子弄到了醫院。
即使我第一時間花了高價錢掛的VIP號,無奈的是深圳有錢人太多,願意花錢的也不少,我掛的那個醫生名氣也大,還是有好幾個號排在我前面。
抱着哭得越來越厲害的小二代,我嘗試用餵奶來緩解他的焦躁,不想他卻是不斷用手擋着不願意喝,看着他哭得漲紅的小臉和掛滿淚珠的眼窩子,我心疼得也快要哭了。
或者只有當媽的人才能理解這種感受,就算是再強大的女人在面對孩子生病時,內心都有可能脆得跟小碗熊乾脆面似的,輕輕一個觸碰都可以讓心情徹底支離破碎。
再也沒有理智去考慮張代這會兒到底有多重要的工作需要他親力親爲,我單手抱着孩子,玩命似的開始不斷撥他的號碼,可我這次暴走般連續打了十來次,仍舊是沒有找到他的人。
我明知他是出去上班不是出去玩,但我無法控制住自己的內心,我忽然有點怨恨他。
強行壓制着自己把這些浮生的怨恨暫時吞嚥消化,我給他發了個信息:張代,孩子病了我帶他到福田婦幼了。
不知道張代啥時候能看到信息,我再也沒有像沒有生孩子之前那種心情,做不出捏着手機忐忑等他回覆這種事,發完信息我徑直把手機揣進了兜裡。
煎熬了約摸一個小時,小二代終於看上了醫生。
因爲孩子還不會說話,要確定他哪裡不舒服費了好一陣周章,還好這醫生經驗老道,他很快診斷出孩子是急性腸胃炎。
拿着診斷書按照醫囑火急火燎去給小二代辦了住院手續,院部醫生給孩子做診斷複覈時,我心如馬踹般在等候室踱步來踱步去,我反覆回想這兩天寶寶我都給寶寶餵了啥,但想來想去,也只有早上我給他弄了個胡蘿蔔泥,其他的都是母乳。
那胡蘿蔔,是我去農林路那邊的穿街小巷買的當地人自己種的,我家裡有種地,我一看那胡蘿蔔瘦得要命我就能確定它確實沒打藥,又足夠新鮮,我一直在那裡幫襯,給寶寶吃了很多次都沒問題。
至於母乳,我要奶孩子自然有嚴苛要求自己,我吃得很清淡,問題更不會出現在這裡。
我正苦思冥想間,醫生總算出來了。
我急急忙忙迎了上去。
詳細向我問詢了孩子的飲食,醫生說有孩子會出現急症,有可能是我給喂的胡蘿蔔被污染了,也有可能是這兩天氣溫低孩子肚子着涼了,孩子還小,他會安排保守治療。
小二代做完手術被推回病房,已經是下午三點。
儘管是個不大的小手術,不過那麼小的孩子到底是遭罪了,他的小臉有點淺淺的白,眼窩四周淚痕清晰可見,我坐在板凳上摸着他的小手,內心翻騰的難受宛若潮水。
急需支撐,我再次給張代發了個短信,把孩子住院的病房號發給了他,讓他忙完趕緊過來。
接下來的十來個小時,小二代並沒有完全退燒,他反反覆覆燒來燒去的,再也睡不着,他鬧騰着哭都哄不住,醫生護士差點往這邊跑斷了腿,才讓他再次入睡。
來回折騰下,時間已經走到凌晨,張代還是沒有迴音,孤立無援得像一枚浮萍的我,這會兒還得擔心他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在不安的支配下,我問護士借了個充電器,一邊充電一邊給他打電話,他這次卻是直接關機了。
不安更濃,我這纔想起打李達的電話。
看着牆上掛鐘顯示的時間,我按捺住忐忑率先說:“李達,不好意思那麼晚打擾你,我想問問張代和你在一起嗎?”
還沒給我回話,李達就猛烈咳嗽了好幾聲,他好不容易止住,他說:“沒有,我重感冒,請假了。”
我歉意更甚:“啊?我以爲你還和張代一起加班,我打他電話找不到人有點擔心?算了我再嘗試聯繫他,你好好休息吧,注意身體。我就先不打擾了。”
李達很是客氣:“沒關係的。咳得厲害我還沒睡。”
帶着厚重的鼻音呼了呼氣,李達又說:“不過唐小姐,你不需要擔心的。今天劉總監有個關係很鐵的客戶從舊金山過來陪劉總監慶祝生日,張先生應該是陪同過去應酬客戶了,那邊客戶過來自然是有時差,張先生可能晚一點才能回家吧。”
李達說這些話,詞措語氣啥的都拿捏得不錯,雖說沒有把張代一心撲在工作上那工作狂的形象描繪得生動活潑,他確實側重說明了張代是在外面打拼着。
可,大概是因爲孩子生病我內心焦躁情緒脆弱,也有可能儘管這一年以來我和張代算是恩愛有加,卻無法洗滌掉我對其實內心有惦記着劉深深留在張代的面前晃盪而產生的耿耿於懷,我的側重點與李達南轅北轍,我的心裡重燃了對張代的怨氣,我怕我按捺不住會在李達面前有所展露,我忙不迭的:“好,明白了,謝謝,不打擾你休息。”
跌坐回病牀前,看着躺在那裡皺巴巴着一張小臉的孩子,又帶着怨氣仍舊對張代安危的擔憂,我眼睛都沒合攏一下。
張代是在早上九點半纔來到的醫院。
當時我正在給小二代喂水,被折磨了十幾個小時的他不太肯喝還是鬧,我怕他嗆着只能用胳膊鉗制着他,張代開門進來我都渾然不覺。
是小二代看到爸爸,他揮舞個小手,眼睛滴溜溜往他的方向望,我跟着寶寶探去視線,這纔看到張代。
他眼睛裡的紅血絲臉上的倦容,以及他走近過來帶出來的淡淡酒氣,無不昭示着他才從宿醉的撕扯中走出來。
湊過來,他挨在我身側,用手摸了摸小二代的臉,他說:“唐二….不是,唐小二,孩子怎麼回事?怎麼就住院了?”
可能是我敏感,也有可能是矯情作祟,我竟對他開口不知是口誤還是怎麼的率先喊我唐二這茬耿耿於心,這些情緒混合上孩子生病我一個人孤獨無援守的這一夜帶來的脆弱和焦躁,再與擔憂張代卻又責怪他的心緒交織在一起,我已經徹底喪失掉質問他好端端的爲何失聯這麼久,孩子生病我都找不到他這一茬。我靜默着給小二代再餵了幾口水,這才語氣略不好的應:“牀頭不是有診療卡,你不會自己看?”
鬼知道張代是因爲擔心孩子而顯得不像以往對我那般耐心,還是他心情不好,張代的口吻裡有淡淡不悅:“你就不能好好說話?”
我一下子就怒了!
要不是因爲孩子在這裡,怕嚇着孩子,我真的想一腳給他踹過去,把他大爺的踹到千里之外!
強忍着怒火,我拼命隱忍着不讓自己的表情過於難看,我妥協,卻是沒有任何情緒起伏的吐出簡單幾個字:“急性腸胃炎。”
伸出手來作勢想把孩子接抱過去,張代沒有立刻應我話茬,他轉而逗弄着孩子說:“小二代乖,過來爸爸抱。”
小二代這會兒已經會認人,他平常雖然也會黏着張代要抱抱,可他不舒服的時候更願意窩在我的懷裡,他急急把手蜷縮回來往我的懷裡拱來拱去的,他發出想要我抱的信號,我更不會撒手,把他抱得更緊了。
倒沒有執拗將孩子搶過去,張代這纔是對我說:“我去找醫生問問孩子的病情。”
他撂完話站在原地有三四分鐘吧,見我沒有搭茬的意思,他就出去了。
我忽然委屈得鼻子有點發酸。
我總覺得現在的張代,他已經不像以前那般對我熱切。
然而看到孩子的小臉龐,我又不得不自我安慰,他應該初心如一,只是有了孩子,他要把那份愛分給孩子,他剛剛那些反應,不過是因爲擔憂着孩子。
這些自欺欺人的想法,它雖然無法一下子治好我病入膏肓的心情,卻多少給我零星的撫慰,我抽了抽鼻子把失落忍回去,勉強扯出個笑容哄逗孩子。
我剛把哄睡着的小二代放回到牀上給他蓋好被子,張代回來了。
他輕手輕腳拉過一把椅子在離我半米遠的地方坐下,他掖了掖被角,這才把視線落我身上:“唐小二。”
莫名其妙的,委屈再一次捲土重來。
猛然連連抽了好幾下鼻子,我擔心我秉持着靜默僵持下去,我情緒會崩,於是我悶着嗓子:“幹嘛?”
語氣介於小心翼翼和隨意之間,張代問:“你是不是生我氣了?”
臥槽,懷孕生娃的人不是他啊,他怎麼像患上一孕傻三年的症候羣,情商又開始有些下線?他到底是不是傻,纔會在孩子生病我找不到他的情況下,還需要來問我是不是生氣了!
我真的需要恭喜他,他成功地把我好不容易強壓下去的火氣挑了起來。
在我的胸腔裡,積壓着一連串拷問,但看了看熟睡着的孩子,我怕我激動起來控住不住聲調把他吵醒,我最終將所有質問濃縮成簡單的一句:“孩子不是我一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