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氣間滿滿是恨鐵不成鋼的無奈,夏萊將語速放慢:“很好,那唐二,麻煩你幫我轉告他,就算他看不上葉家的女兒,他不願意接受聯姻,可他這樣直接缺席我爸的生日宴,他是不是嫌他最近惹的麻煩不夠多?!”
就像是驚雷突兀入耳,聲聲炸個正着,我的身體微微晃動了幾下,腦海間瞬間閃爍汪曉東對我說過,張代沒有本事獲得一場自主的婚姻這話來。
再看向認真開着車一臉平靜的張代,我拼命猜測他爲什麼要讓我來幫他接電話,他或者是在用這種方式來對抗着什麼吧。
早在發現張代的家庭,並沒有像我以前想象的那般,與我躲在小鎮上窮困潦倒的家一樣普普通通平平凡凡,我就曾經有過心理準備,我與他的結合,或者像遊戲那般需要打怪升級,歷經衆多磨難才能得以修成正果。但後來,張代他不斷向我展露出來,迫切想要跟我結婚的意願,他成功地將我的顧慮打消,讓我覺得他是可以對自己的戀愛和婚姻,抱着很多的自主權。
可現在,我不能確定,這算不算是現實給了我一記清脆的耳光。
後背漸漸發涼,我握着話筒,特別無力說:“好的,我知道了,等他忙完,我轉告他。”
可能是因爲說了耿直話,把激動舒緩了一些,夏萊的理智稍微回到身上,她自覺她剛剛那些話,對着我說似乎不妥吧,總之夏萊再開口,言辭間已經有些尷尬的歉意:“唐二,我剛剛是一時着急,說話有點衝,你別介意。而且我沒有別的意思,我是說張代他可以對抗我爸給他安排的婚事,但他不聲不響缺席我爸的生日宴,會把氣氛弄得比較尷尬。我主要是不希望他跟我爸的關係,再演變得更惡劣。我再次爲我剛剛的態度,給你道歉。”
在我和張代和好之前,我有幸見識過夏萊對張代這個弟弟到底有多維護,她爲張代的那些奔波考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完全是出於真心實意,沒有分毫的水分。
於是,我能理解在電話那頭的夏萊,她在衝動之下,所有的口不擇言。
勉強笑了笑,我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很是平和:“還好。”
低低長嘆了一聲,夏萊有些無奈:“謝謝理解,那我先不打擾了,回聊。”
ωωω▪ ttκΛ n▪ c o
後背的涼意卻沒有隨着這通電話的掛斷而急劇散去,我將手機給張代放回原處,隨即一言不發再將臉扭過去看車窗外不斷倒退的風景。
似乎是感受到了那些低氣壓,張代把車速減慢一些,問:“唐小二,你怎麼了?”
咬了咬脣,又抽了抽鼻子,我在確定自己能暫時按捺住奔涌的情緒,這才緩緩轉過臉去,望着張代的側臉:“今天,是你爸生日?”
倒沒有絲毫的遲滯,張代點頭,簡潔道:“是。”
嚥下猶如黃連般的苦澀,我勉強扯了個笑:“你不去,會不會給自己惹麻煩?”
再把車速放慢一些,張代騰出一隻手來,摸了摸我的頭:“不會的,你乖乖的別瞎想,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張大有每年都有生日,每年排場都很大,到場祝福他的人挺多,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我始終是多餘的局外人,去不去無所謂。”
昧着良心,我依然笑着:“可今年,大概是有些不同的。可能會有別的姑娘,會因爲你到現場去。你不去,人家姑娘多尷尬啊,是不是。”
頓了頓,我一字不漏,將夏萊最初對我說的那番話,原原本本轉告給了張代。
握着方向盤的手,徒然抖了抖,張代突兀朝路肩衝去,急急踩了個急剎,把車停了下來!
再連續摸了我的頭幾把,張代的臉色很是焦灼,他說話這麼利索一個人,居然有了些吞吐:“唐小二,我我先給夏萊打個電話。”
手依然沒有離開我的頭頂,張代一邊雜亂無章地捋着我的頭髮,一邊撥了夏萊的電話。
不多時,張代的聲音裡似乎藏匿着無數隱忍不發的情緒,但還算平穩,他說:“夏萊,你剛剛讓唐二帶給我的話,我收到了。”
張代的手機,隔音效果挺好,我壓根聽不到夏萊在那頭說了什麼,但張代的聲調卻徒然提高几度,他幾乎是衝着話筒低吼:“我知道你是爲我好,但你能不能別再打着爲我好的幌子,妄圖把我同化成張大有手上的棋子,扯線木偶!你也可以幫我轉告張大有,就算把這天都掀翻了,把這地也戳崩了,我也不會接受他任何的安排,我打小做什麼他都不順眼,現在我要娶誰不娶誰,他自然也是各種不爽。可他不爽,跟我一毛錢關係都沒有!我不會因爲他的不爽,把自己後面的人生搭上,去討他歡心!他敢給我製造麻煩,我也有本事把麻煩給拆了,一丁點不留給他扔回去!我已經不是小時候那個被他毒打卻毫無招架力的孬種了!他想讓我聽他的話,下輩子吧!”
停了停,張代的語調,徒然輕了不少:“但如果真的有下輩子,我真希望我永遠不要遇上他。他不配當一個父親。”
像放鞭炮似的,蹦蹦蹦撂下這番話,張代把乾脆把電話掛掉,放回了小槽上。
他的手,遊弋到我的後腦勺上,他的身體傾過來,將我往前一扣,把我的臉貼在他的胸膛上,他滿是歉意:“唐小二,對不起,我以爲夏萊打來,只是爲了質問我爲什麼不去參加張大有的生日會,我沒想到她會說別的。”
腦海裡還回蕩着張代在激動下說的那些話,他的激昂,強硬,以及對於小時候那段時光的憤慨,似乎都像是一把尖銳的刀子,將我的心情切割得四分五裂,我忽然爲自己不久前,對張代心生疑惑,而覺得自己可笑到了極點。
他確實在抗爭着,可他從來沒有想過拿我做抗爭的擋箭牌。他也是沒有料到,夏萊在激動之下啥都會說。
這個自小就在對抗中沉浮着的男人,這個自小就被操控着的男人,這個自小就接受了生活太多殘酷風波的男人,他孤身奮戰太久,若然我選擇站在他的身邊,我自然得成爲狼一樣的戰友,把信任與扶持給他,而不是像豬一樣的隊友,成爲他最大的磨心。
主動用手攀附上張代的後背,我輕拍幾下:“我沒事的,你別太激動。”
說完,我又用手在張代的後背上,來回反覆撫動了幾下,算是寬慰他剛纔那些過於動盪的情緒。
與我沉默相擁一陣,張代又是緩緩開口:“唐二,我壓根沒見過那個葉什麼,我連她的全名都記不住。我不是那種可以任由別人主宰切割我生活的人,我說了娶你,是因爲我有把握這事我能做到,我纔會開這個口。你也別因爲夏萊說的那些話,然後去瞎想你的存在是不是給我添麻煩了。在我看來,你願意跟我好,你不嫌棄我來自那種原生家庭,是我的榮幸。反正我不靠張大有吃飯,我現在手上所有的東西,都來得堂堂正正,我既不惦記着張大有他擁有的,也不會畏懼他能從我這裡拿走什麼,我可以自主選擇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所以你別因爲夏萊這通電話有什麼鬧心。咱們回來參加哥的婚禮,就該開開心心的。”
鬆開我,張代幫我理了理前面有些凌亂的劉海,他又用餘光在導航屏幕上飄了一眼,他話鋒一轉:“唐小二,我們還有19公里,就能到你家,要不然你先給你哥說一下?雖然出發前你給你哥說過,但咱們快到了最好也提前打個招呼嘛。”
就這樣,在張代不動聲色的切換裡,被夏萊那個電話驚擾掉的氣氛重新回暖了一些,我果然就像是吃了迷魂藥似的完全忘了前面一茬,麻溜給我哥撥電話了。
我剛把電話撥過去,我哥就接了起來,他說知道我今天回來,全家人都沒去做工,我爸去網魚了,我媽去撈了田螺和抓了些河蝦,我哥去挖了些脆藕做酸甜,又搞了些荷葉做荷葉雞,飯都差不多做好了,我們回到馬上就能吃。
掛了電話,我把我哥報上來的菜單,給張代過了一遍,然後我挺鬱悶地吐槽:“可能是因爲你來,他們才準備那麼多吃的。平常我回家,煮個番薯給我嚐嚐,都算是挺好的待遇了。”
張代笑:“沒關係,我不介意你沾我的光。”
看他一下子那麼嘚瑟,我又忍不住懟他:“喲呵呵,我就隨意捧你一把,你還能上天了不成?要不是看我面子上,我懷疑你連半隻番薯都吃不上。”
讓車勻速前行着,張代還是一臉得意:“說不定你哥,能從你字裡行間,感受到我是一個玉樹臨風的好男人,他們還沒見到我人,就對我滿意得不得了,才這麼熱情張羅着。”
你一來我一往,擡槓幾番之後,被那通電話破壞掉的氣氛全部歸位,而離我家的距離越來越近。
臨到村口,我才驀然發現,以前那顛簸的泥濘小路,已經被平坦的水泥路所替代,那些低矮的平房,變得越發破敗,但旁邊卻林立起了嶄新的小樓房。
再看看水泥路兩旁,以前丟荒長草的山地,現在種滿了綠茵茵的西瓜,在夕陽的餘暉下,那些綠油油的西瓜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暈黃。
在這一派祥和下,臨近家門的那些忐忑不安煙消雲散,漫上心頭的,全是這幾年難解的鄉愁得到緩解的淋漓。
我正在晃神間,張代突兀用手碰了碰我的肩膀:“唐二,你看看在那邊招手的,是不是你哥?”
循着張代的指向,我望了望,果然看到我哥站在前面大概五十米的地方,不斷地揚着手。
四年不見,他黝黑依舊,歲月的風霜將他拉鋸得越發滄桑,但他眼睛裡面那些亮晶晶的內容,卻從來沒有散去。
我忽然有點想哭。
但還好,我總算將內心的翻江倒海按捺住,點頭,說:“嗯,他是我哥。”
把車窗搖下來,張代把頭探出去一些,他挺自來熟地招呼着:“哥。”
我哥應聲朝我們走過來,他略顯羞澀地擡手與張代打了個招呼,又比劃着說:“我們家這兩年在新的屋地上蓋了樓房,我媽怕唐子找不到,特地讓我到這邊等着。我走前面,你跟着開哇。”
家裡新造的房子,就跟老屋隔了不過一百米的距離,張代很快在我哥的指引下,把車停在前面那一大塊空地上。
下車了之後,看着還算洋氣,挺鶴立雞羣的小三層樓房,想到自己總算是盡了些微力,讓曾經支撐着我走向大都市的家裡人告別了低矮潮溼的泥磚房,我的心裡安慰不少。
感慨完,我趕緊上前去,想要幫忙把行李和我之前買的零食菸酒拿回去,但張代和我哥卻在這個問題上無比合拍,愣是不讓我動手。
於是我只能站在一旁,看着他們兩個男人撲哧撲哧地往裡面搬東西。
讓我挺鬱悶的是,明明我買的東西,拿個兩趟也完了,但他們兩個卻愣是跑了五六圈。
我這才發現,原來張代買的東西比我的還多,他一早放車尾箱裡了,我壓根不知道。
誒,用個膝蓋我也能想到,他肯定是花了不少錢。但他既然都買了,我還能說點啥?
反正我挺佩服張代那種自來熟的本事,等他們搬完東西,他已經跟我哥有說有笑了。
我哥大概是怕我放不開自己,他主動給我說,爸媽在廚房裡面弄飯,我們一起過去。
我爸媽都是挺樸素的農民,他們面朝黃土背朝天了幾十年,質樸只會隨着時間的推移越發醇厚,沒有四年不見的疏遠,也沒有像偶像劇裡面那些誇張的矯情,他們只是笑得露出牙齒,又用袖套不斷地擦椅子,讓張代坐。
再一次將自己自來熟的本事發揮到極致,張代一口一個叔叔阿姨我來幫忙洗菜,我來幫忙看火啥的,再一舉拿下我爸媽。
因爲他的風頭過盛,一轉眼跟我家裡所有人打成一片,我幹站在那裡,忽然覺得他纔像是這個家裡的一份子,我簡直是跟着他來這裡做客的。
在難得的熱鬧氣氛裡,飯菜很快上桌,張代挺入鄉隨俗地陪着我爸和我哥,喝起我們家裡自釀的紫米酒,在推杯換盞間他還誇,這是他吃過最好的飯菜。
誰不愛聽好話啊,更何況是一個長得人模狗樣的帥哥嘴裡的好話,總之我爸媽被他哄得越發心花怒放,開始向他兜底,還拿我小時候拍的爲數不多幾張瘦醜黑的照片給張代看。
酒足飯飽後,我的親媽啊,她居然主動把我和張代安排在三樓,還是同一個房間!
雖然我跟張代,確實該乾的都幹了,可我還是覺得難爲情,於是我強烈要求分房睡,誰知道我媽卻把我拖一邊去,說張代這孩子她看着不錯,一看就是對我認真的,而且吃飯的時候張代還說這次來,除了參加婚禮還是要提親。我跟他既然都到商量婚事的程度了,他這麼大老遠人生地不熟來到這裡,住一起我好招呼招呼他,別讓他覺得咱家怠慢了!
真心拗不過,我雖然彆扭,最終還是妥協了。
但都洗完澡關上門之後,我尋思着,得給張代來個短暫的約法三章,於是我說:“張代,在我家這幾天,咱們來個君子約定。”
帶着微醺的醉意,張代伸手攬住我:“啥約定?說來聽聽?”
稍微壓低了一下聲音,我說:“現在我們是在我老家村裡,不比深圳,爲了別給那些三姑六婆落下八卦的口實,你得做到以下幾條。第一,不要像之前那樣隨意抱我。第二,不能瞎親我。第三晚上睡覺你老實點,別亂來。”
真是不上道,我給他說認真的,他還老不正經的。
一個用力將我往他的懷裡重重一攬,張代的微醉的語氣中全是不懷好意:“你說的第一第二條,我聽得很明白。但第三條,我不太懂你的意思,唐小二你能給我解釋解釋麼?”
我解釋你個大爺啊!
可惜我家現在不養豬了,要不然我真的會馬上跑豬圈去,放個幾頭豬出來把張代這丫踏扁算了!
忍着想要直接乾死他的衝動,我耐着性子:“你別給我瞎貧嘴,你要做不到,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卻還是不願放棄在嘴皮子佔便宜,張代壞笑着:“我都不懂你的意思,我怎麼做到?老實點別亂來,這個概念太模糊了,我不懂就要問。不然我就按照自己的理解去執行,要是不小心出錯了,我吃點虧沒事,就怕給你造成不好的影響。”
真不想在這個問題上沒完沒了啊,咬了咬牙,我把心一橫,將聲音壓得更低,簡單粗暴說:“意思就是,這幾天你得收收自己那飢渴勁,不能碰我,懂了吧!傻叉!”
眼睛滴溜轉來轉去的,張代似乎若有所思,小片刻之後,他特麼的突兀吐出奔放得讓我羞赧得無地自容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