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我與張代認識六年有餘,這還是他第一次用這般冷冽的語氣與我對話,我就像是忽然踩在不太確定的浮冰上,夾着尾巴掐着嗓子眼,卻依然心慌得東倒西歪。
試探般伸手去抓住張代的胳膊,我斷斷續續吞吞吐吐,將汪曉東今天在我辦公室發飆之下說的那些話,倒豆子般全部倒給了張代。
鸚鵡學舌完了,我又小心翼翼添上幾句,可吞吐依舊:“張代,反正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既沒有把我抓在他胳膊上的手拿下來,也沒有像以往那般反客爲主湊我更近,張代的臉上,帶着讓我琢磨不透的神情,他睥睨我一眼,緩緩接我的話茬:“你有點相信汪曉東所說的,你覺得我以前確實是那麼人品卑劣,跟你不久前舉那麼例子中那個早戀的男同學一樣的沒種?”
真特麼的快被這樣的氣氛逼瘋,也被這樣有些距離感的張代弄得越發緊張,我忙不迭搖頭,晃了晃他的胳膊:“我不是張代”
我還沒有吐出完整的一句話來,張代徒然棲身過來,用手重重扣住我的後腦勺,將我的臉往他面前送,他的脣隨即貼過來封住了我的嘴。
與平常接吻的熱烈勁別無二致,可力道卻比往常重了很多,也狂放了很多,我應接不暇下,最終淪落到只能默默承受的地步。
隨着這場親吻持續越久,留給我的氧氣越發稀疏,我在臨近窒息的當口,只能靠用手狠狠抓住張代的肩膀作爲依靠。
在我感覺自己快要溺亡之際,張代總算緩緩鬆開了我。
用手指勾着抹了抹脣,張代將焦點強勢落於我眼中,他的語速慢得像一隻瘸腿的蝸牛:“唐小二,以後你有什麼不確定的事,如果這事是我能確定給你的,你不要再玩旁敲側擊那一套,直接問我。這樣你會輕鬆很多。”
我仍舊無法從張代這番語氣裡面,探聽到明顯的情緒,用手撩了撩剛剛被他揉的散亂下來的頭髮,我努力讓自己的情緒穩當一些,總算是吐出了個完整的句子:“張代,我不是想對你耍小心眼。我可能是有點貪心,我越是貪心就越是忐忑,我越是忐忑就越容易患得患失,我越是患得患失就越容易對所有關於你的事較勁。其實我挺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可我就是控制不住。”
臉色突兀緩和了不少,張代伸出手來摸了摸我的頭,他輕嘆了一口氣:“我不怪你耍小心眼。在我看來,唐小二,不管你做什麼,我看着都覺得可愛。”
停了小片刻,張代主動用手去捋着幫我整理頭髮,他聲音微微變得低悶:“讓我鬱悶的是,我以爲經歷了這麼多,我們之間已經變得足夠親近,足夠親密無間,足夠能不再像以前那樣遇到點事就開始彼此試探拉鋸,而是能成熟坦然開誠佈公拿出來談。唐小二,我以爲我們已經好到那種讓你可以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問什麼就問什麼,不需要有任何顧忌,也不需要有任何試探的程度。但現在看來,還是不夠。應該是我做得不夠好吧。”
本來,在被張代這麼犀利地戳穿我的小心思之後,我還懷着愧疚,生怕他覺得我不信任他啊什麼的而生氣,我萬萬沒想到他丫扯來扯去,能把問題癥結給扯到自己身上去。
這下我也鬱悶了。
撇了撇嘴,我弱弱說:“張代,明明這事是我整得不太磊落,你能別往自己身上扣鍋麼?”
張代仍然皺着眉頭:“如果我在你當初問起我和汪曉東之間的劍拔弩張是怎麼一回事,我給你說清楚一點,今天你就不會被這事影響到心情。歸根到底,還是我做得不夠好。”
挪動着身體捱過來一些,張代猛的將我圈住,他突兀的將話題拽到別處:“汪曉東給你說的這些,其實也不全是沒有事實根據的虛假話。高中那陣,我和汪曉東關係確實還不錯,而吳邵燕確實也是我跟他的高中同學。那時張大有把我送進的那所高中,其實就是一紈絝子弟聚集地,那裡不管男女,大多數都挺生猛的。在野蠻奔放的女生肆意橫行的環境下,比較文靜的吳邵燕就顯得比較出衆了,汪曉東一下子就看上她了。爲了投其所好,汪曉東就想抄詩送給吳邵燕,無奈他字太醜,就讓我幫忙。”
“高中時代,除了讀書外,我唯一的目標就是趕緊攢夠錢還給張大有,汪曉東在學校挺吃得開,學校好些班級的人都聽他的,他發動很多人幫我買牛奶,總之我念他這情,也就幫着抄了詩,還幫着寫了幾次情書。一來二去吳邵燕答應了跟汪曉東好,原本到這裡,基本上沒我啥事了。但後面汪曉東在吳邵燕的帶動下,開始尋思着好好讀書,週末一起約着複習。汪曉東雖然家境很好,要請多好的家庭教師都沒問題,但他偏不想讓家裡知道。那時我讀書還行,汪曉東就找我幫忙複習,有償的,一個小時一百塊。吳邵燕就帶着她的龍鳳胎哥哥,一起來聽課。”
輕咳了一聲,張代清了清嗓子繼續說:“吳邵燕的哥哥叫吳晉,他也打籃球,我跟他就混得比較好,後面不組織複習時,我,吳晉,汪曉東,吳邵燕,經常四個人一起活動,總之當時挺好的。但是高三下半年,吳邵燕忽然跟汪曉東分手,汪曉東就疏遠了我。那時高考越來越近,我要考不好,張大有可能會把我隨便送到國外一個野雞大學混日子,所以我卵足勁地做考卷,壓根顧不上那麼多,誰找我我都不理,不管是吳晉,還是吳邵燕,總之我把自己隔絕在自己的世界裡。但在臨高考之際,吳邵燕出事了。”
一直在旁默默聽着的我,心忽然提了起來:“出事?”
張代的聲音沉下幾個度:“她懷孕了。”
儘管早在下午之前,汪曉東就在我耳邊轟炸出這個信息,但現在我依然覺得驚雷在耳,頭被炸得昏昏沉沉,我有氣無力:“嗯?”
環在我身上的手,稍微加重了力道,張代的聲調更低:“唐小二,我由始至終跟吳邵燕沒有任何親密的接觸。但基本上所有的人,都認爲吳邵燕肚子裡面的孩子,是我的。汪曉東也一樣,他跑來跟我幹了一架,就從那天起,他跟我徹底決裂,就成了現在你看到的這個樣子。”
覺得智商完全不夠用啊,我急眼了:“那你怎麼不跟汪曉東解釋清楚?你啥都不說,那豈不是得背鍋了嗎?張代,我知道有時候你被人冤枉了,也不愛多說幾句,總是一副愛咋咋地的高冷樣,但就算你不想再跟汪曉東混一起,你也得把話說清楚。這事的性質不一樣的,你不說,汪曉東就整天拿這事怪你,不斷地找你茬,還用一些亂七八糟的話亂噴你,給你瞎扣一堆黑鍋。”
眼皮子微微往下一垂,張代慢騰騰的,語氣中滿是黯然:“哪怕孩子不是我的,可我,對不起吳邵燕。那口鍋,我揹着也不冤枉,沒什麼好解釋的。”
雲裡霧裡的,我身體裡大部分的氧氣,竟被張代這番話全然奪走,我只覺得胸悶氣短得要命,我只能拼命地喘息着,待自己好受一些之後,我小心翼翼地拿捏着詞措:“什意思?”
再將我往他身上扣了扣,張代黯然依舊:“唐小二,儘管你不認識吳邵燕,但出於對她隱私的尊重,我不能給你細說詳情。我只能告訴你,我跟她從頭到尾都沒有你想的那種關係。汪曉東可以誤解我,隨便他怎麼樣看我都可以,但我不想讓你認爲我張代,真的是那種劣跡斑斑沒種的人渣。”
能清晰觸碰到肅穆的氣氛,我再看張代臉上那些深淺不一似乎挺複雜卻又很是簡單的愧疚,我最終把諸如“那我們分手這四年間你和吳邵燕有聯繫嗎”此類的話,全然嚥下去,而是說:“是我不好,我該清楚你是什麼人。我不該那麼幼稚試探你。”
把動作收了收,張代將我的身體往他的胸膛上放:“這事就這樣過吧。但唐小二,你得知道,現在我是除了你爸媽你哥,和你最親近的人。以後你有什麼疑惑疑慮,開心或者不開心,在保留你自己私人空間的情況下,你最應該選擇的傾述釋放對象,是我。”
情緒的驚濤不斷拍打着,我的喉嚨裡像是忽然多了個撒哈拉沙漠,乾涸成一片,我最終重重的嗯了一聲。
調整着身體,讓我顯得舒服一些,張代又與我抱了一陣,他說:“我先去洗澡。”
我怕我等會弄得太晚,會影響到張代休息,在他進了浴室之後,我也趕緊拿睡裙去洗澡了。
等我掛着些許水汽出來,張代已經依靠着牀頭坐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很是投入,在我即將接近牀沿時,他纔回過神來,仗着他手長,一把將我環到了牀上。
慣性使然,我整個人像只笨熊倒在軟綿綿的枕頭上。
俯身下來,張代的脣在我的臉頰上游走幾下,他的手指穿插到我的手指上,來回撫摸幾下,他的聲音有些起皺:“唐小二,你沒戴戒指?”
摸了摸後腦勺,我有些訕訕笑:“前幾天我顧着搗弄那些花花草草,把它摘下來放一邊了,後面忙着忙着給忘了。我明天戴上。”
張代語調微緩:“我還以爲你不喜歡那個款式,還想着你要不喜歡,改天我們再去買一枚你喜歡的。”
好吧,其實我自小到大就不像別的女娃子喜歡那些亮晶晶的東西,長大之後依然如此,我壓根也不愛往自己的身上掛多餘的飾品,對飾品的款式,也完全談不上喜歡或者不喜歡。
但奇怪的是,大學那陣張代送了我一串手鍊,雖然做工挺粗糙的,可我卻戴着不亦樂乎。於是張代根本沒發現我的本質不喜歡那些玩意,他後面沒少買一些珠子啥的跟着網上的教程學着串手鍊給我,我看他熱情高漲,就沒忍心打擊他的積極性。
現在吧,眼看着我都跟他結婚了,我想着我要告訴他,其實我壓根對戒指啊手鍊啊項鍊啊啥的不感冒,以後他想討我開心就少了個選擇,於是我還是決定對他三緘其口。
我笑:“喜歡啊,蠻喜歡的。我明天就戴上,後面做什麼都不摘下來,行了吧。”
臉上的笑容慢慢盪漾開來,張代半眯起眼睛:“那我要不要去買顆更大點的鑽,讓那些想打你主意的男人,一眼就能看到,就能知道你名花有主,別動那些歪心思。”
真的醉,我吐槽:“得了吧張代,你別以爲我多搶手似的。也就你眼神不好,覺得我長得還算順眼。像我這樣式的,丟到人羣裡幾秒就不見了。”
張代嘿嘿笑,他停了一陣子,忽然跳躍道:“唐小二,你那個堂姐唐琳,她這兩天沒少打中州的前臺電話,要找我。”
臥槽,我還以爲就唐華輝一頭熱居心叵測地想把唐琳推到張代的面前,讓張代好好發現她的美呢,但一向自視甚高的唐琳,她主動找張代,算是怎麼一回事?
一個頭兩個大啊,我有些鬱悶:“她找你,要幹嘛?”
搖了搖頭,張代淡淡的:“不知道。如果隨隨便便誰都可以通過撥打前臺電話找到我,那我估計長多幾個爪子都不夠用。”
聽張代的意思,唐琳壓根沒跟他聯繫上,沒給他製造麻煩和鬧心,我舒了一口氣:“好吧。那就別管她了。”
倒躺在牀上,張代用手捧着我的臉:“唐小二,我們之前不是有提過,過段時間要請一些相熟的同學朋友吃飯麼?不如趁這個機會,我們把咱爸咱媽還有咱哥咱嫂子,給請到深圳來玩一圈?”
想想我爸媽還有我哥,爲了供我讀書,啥累活重活都幹,他們到目前爲止去過最遠的地方還是市裡,他們要能來深圳玩玩,肯定得高興壞的。
不過這事,我本該想到的,卻由張代提出來,我不禁覺得自己心太大,顯得沒啥良心,我有些懊惱:“那肯定好啊。”
手順着往我的鎖骨處遊弋着,張代又說:“那到時候吃飯,把唐琳也請上。”
跟張代這種人聊天,心情的起起落落真是夠跌宕的,我又鬱悶不已,扯着嗓子:“叫她幹嘛?我跟她幾百年不聯繫一次。”
張代語氣更淡:“唐小二我知道你跟她處不來,但咱爸媽還在村子裡生活,我們做夠自己的禮儀,省得你伯回頭到處亂說,帶給他們不好的影響。再則,既然都把咱爸媽哥嫂都請了上來,叫她也是多雙碗筷,挺平常的事,你別太較真。”
我不得不承認,張代這丫在人情世故這事上,比我諳熟很多。
自知自己還有特別多進步的空間,我撇了撇嘴說:“那行,就聽你的。”
把我圈了圈,將我的身體掰正過來,張代在我的額頭上蜻蜓點水了一下,他說:“睡覺吧。”
我不知道張代剛剛被澆熄的躁動,有沒有再在身體裡肆意衝撞吶喊,但剛剛一串串的事下來,反正我自然是沒有任何的興致。
有些愧疚於我掃了他的興,我主動勾住張代的脖子,蹭了蹭。我的本意是,我算是給他發個信號,如果他還想要,那我也會配合。
自然是接收到了我的意思,張代卻是拍了拍我的臉頰,說:“你應該也累了,今晚早點睡。”
得,不做就不做,我還樂得自在,不用累得半死不活了,還得爬起來洗澡。
把胳膊放下來,我抱着個枕頭,轉了個身,張代就把被子給我蓋過來,他關了燈。
在黑暗中,他的呼吸聲顯得很是清晰,脈絡分明落在我的耳際,一起一伏間竟將我的注意力拉拽住,我禁不住把注意力全然集中豎着耳朵聽着。
隨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辨別出張代的呼吸聲並無變化,猶豫一陣我開口:“張代,你睡不着嗎?”
嗯了一聲,張代把手放在我的腰間。
我皺眉:“你有心事?”
張代很快答我:“並沒有。可能是累過頭了,反而不容易醞釀出睡意來。唐小二你別理我,你睡你的。我等會數個豬馬牛羊什麼的,應該也能睡着。”
靜滯了十來秒,我忽然一個腦子抽風,我主動往張代的身上靠了靠,手漫不經心倒着放在他的後背來回走動着,我壓低聲音:“張老闆,我有個見效特別快的催眠良方,你要不要試試?”
身體微微一動,溫度徒然升高不少,張代覆過來,他的聲音也低了下去:“真的那麼有效?”
說話間,張代已經撩起我睡衣的一角,將手移到我的腹部,時重時輕地打着圈圈。
我咬了咬脣,隨着身體裡澎湃激盪的興奮,我的聲音都有些不穩了:“當然是真的,但你得免費。我今晚不想花錢,別說千把塊,一毛我都不想花。”
張代的身體,熱成了一塊燒得正旺的火炭,他一個欺身上來,將我壓在身下,他的手準確無誤抓住我的柔軟重重揉了一把,又俯身下來,貼着我的脖子就是一頓啃咬。
熱情滌盪,我忍不住輕哼一聲,主動用大腿攀上他的腰。
可在歡歌跌宕之際,張代的手機卻不合時宜尖銳地劃破了黑暗,也將那些曖昧旖旎的氣氛徹底劃破。
我與張代的身體齊齊僵硬住,最後還是我打破沉默,說:“你還是先接電話唄。”
喘着粗氣,張代略顯無奈嗯了一聲,他撲哧撲哧地爬到牀邊,抓過手機,這次他沒有避開我的意思,他穩了穩氣息之後,隨即把手機湊到耳邊,說:“深深,有什麼事嗎?”
噢噢,原來這個時候打過來,擾亂我們好事的人是劉深深!
思維也是活躍,我一知道是她之後,就一直腦補着她這個點找張代能有啥事,但卻發現我的想象力在這一刻真特麼的貧瘠。
我正走神間,張代突兀啪嗒一聲,將牀頭燈給打開了,他猛然地把手機給我遞過來!
完全懵逼住啊,我低聲疑惑道:“幹嘛把手機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