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瞬間鐵青,張代的眼眸裡面似乎正在生成一場磅礴大霧,他死死盯着我,一字一頓:“你那麼能,把剛剛的話,再說一遍!”
憑什麼啊!
他讓我說我就要說,他以爲他誰啊呵呵呵噠!
風淡雲輕,我輕笑:“好話不重複。不過你別擔心,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不會把你張代不行這種事,拿出去外面到處亂說的。我也不會把你每次都十幾秒完事的那點破事廣而告之的,你放心吧。”
我知道,這個世界上大部分的男人,都很是忌諱被人說不行,反正張代的臉色變得更是駭人,眼眸裡全是暴戾演繹,他覆過來似乎又要有所動作,可好巧不巧的我的手機瞎嚷嚷了起來。
我瞭解張代這個****,雖然這會兒他的嘴上說得厲害,但他始終跟汪曉東是兩類人,他真的不會在這種公衆場合,能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於是我挺淡定枉顧張代的任何動作,將手機掏了出來。
打過來的人,是鄭世明。
曾經我知道張代介意鄭世明的存在,即使我面對着鄭世明內心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波瀾,但我後面總是無法坦然面對着與鄭世明正常不越界的交流,現在想來頓覺諷刺。
或者張代未必真的介意鄭世明的存在,他不過是在外面有了小彩旗飄飄揚揚,他由己度人認爲我可能也是這樣的人。男人的劣根性我早已經看透,他即使不愛,也會被那種狗屁的佔有慾驅使着。
是我那段時間被豬油糊了心,將自己此前四年攢積起來對男人劣根性的評判忘得一乾二淨,一意孤行以爲一個男人小心眼地介意另外一個男人的存在,都是出於愛。
而我更****的是,當初張代瞎扯淡着說什麼哪天我要離開他,他會弄死我,我當時真覺得******甜蜜,現在想想也覺得可笑。
耳鬢廝磨時說過的那些話,未必是感情真摯的流露,或者不過是爲了慾望澎湃的錦上添花罷了。
今天一看,我與他順利辦完離婚手續,也沒見他直接掐死我啊。
悔不當初,而也懶得往回追逐,我淡定當着張代的面,將電話接起。
經歷過在醫院鄭世明對我的推心置腹之後,他終於多少被我敬仰欣賞着的神壇走下一些,他的形象也變得有血有肉豐富不少,而我也慢慢擺正心態,慢慢的將鄭世明當朋友,於是我的語氣不需要再作醞釀拿捏就變得分外自然:“老鄭,那麼早找我,有什麼事麼。”
鄭世明的聲音微斂,像放了多年的陳酒那般醇厚:“唐二,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你的工作筆記在我這邊,不然我給你發快遞過去?”
我想起出院那天我本來說要請鄭世明吃飯的,但當時我身上一個鋼鏰都沒有,掏錢的還是鄭世明,我後面有那麼客氣一說,說會請他吃飯的。所以我挺麻溜:“不用快遞浪費快遞費啊,你啥時候有空,我請你吃飯,你再給我帶過來就好了。”
可能是聽我的聲音,還算是暢快,鄭世明稍微放開了些,他忽然說話變得挺接地氣的:“我現在無業遊民,除了在家帶孩子,沒地方去,隨時都有空。”
還真是擇日不如撞日,況且此刻本大爺已經脫離了婚姻的苦海牢籠,再也不用顧忌張代那狗屁的介意和心情,我也有大把大把的空:“額,那就中午吃唄,你把檸檸帶出來,一起玩兒玩兒。”
可能多少顧及我已婚的身份,怕是被人說閒話,鄭世明冷不丁接上一句:“我能不能把謝雲叫上?”
就算我看破,我也不會說破,我肯定不會就此大大咧咧告訴鄭世明我已經離婚了這事。
畢竟不管鄭世明對我,是否真的如汪曉東之前瞎掰扯的那般有些想法,我對着一個單身男人主動提我離婚這事,這多少都像是帶了暗示。
爽快的,我乾脆說:“好,叫上,反正你叫多少人馬,我都做東。今天我高興。到時候過去紅樹林那邊吃唄,那邊有好些餐廳,還挺不錯的。”
鄭世明笑了:“我打個電話,只想問問怎麼把東西還你,沒想到能蹭飯。好了,先不耽誤你忙,晚點聯繫。”
掛了電話,我把手機放回口袋,這才騰出空去理會張代,我以爲他還會像剛剛那麼神經病似的再跟我幹架互掐呢,豈料他的神情已然變得一派漠然,他冷冽掃我一眼,隨即用腳把車門踹開,他瀟灑地下車,也不幫我把車門帶上,慢騰騰地走進了雨簾中。
他剛剛在車上逐漸乾燥起來的衣服,再一次被雨滴打溼,顏色深了幾個度,明明這樣我似乎能把他離去的背影看得更清晰,但可能我是白天見鬼了,我的視線非但沒有因此好起來,反而模糊成一片,到最後我完全沒有看到,他是怎麼徹底消失在我的眼簾裡的。
我以爲逃離了這一場帶給我煎熬和傷口的婚姻,會讓我獲得真正的釋然,但事實上我錯了。
開着車往回,我單手握着方向盤,另外一隻手按着肚子,我在暴雨漫漫中哭了一路,心如刀割。
可我始終不想帶着一張喪喪的臉,去與鄭世明謝雲吃飯,一回到家裡我決意將熱淚戒掉,又是去冰箱扒冰來拯救自己的眼睛。
我給自己化了個稍微濃一點的妝容,將我所有狼狽和落魄的哭痕遮掩得沒有那麼明顯,這纔再次驅車出門。
我前腳一到與鄭世明確定好的餐廳,鄭世明和謝雲後腳就到了。
讓我頗有些意外的是,不僅僅是鄭世明帶了孩子,謝雲也把欣欣給帶了出來。
看欣欣的精神狀態,她恢復得不錯,臉變得稍微圓潤了些,也有淺淺紅暈渲染,大大的眼睛更是有神。
這次我有足夠的時間細看她,果然發現她的眉宇間多多少少有張源的影子。
瞅着欣欣的身體狀況越發見好,我很爲謝雲高興,可我也就此感傷,如果我的孩子能留下來,在十月懷胎之後,它會不會也是個可愛漂亮的小女娃。
傷感歸傷感,既然我能開口請人家吃飯,我也不是請人出來看我喪着一張臉的,我很快勉強笑着,把餐牌分別遞給鄭世明和謝雲,轉而去逗着檸檸和欣欣玩。
點完菜,檸檸和欣欣這兩個年紀相仿的小姑娘,湊在一起玩摺紙,我們三個大人就湊堆聊天。
漫無邊際侃了一會大山,我看着越發活潑起來的欣欣,出於對謝雲經濟壓力的擔憂,我就隨口問她有沒有投簡歷,不料謝雲笑:“唐二,你要不問,我還打算主動與你說的,我下個星期一就要去上班了。”
一聽這話,我自覺自己太杞人憂天了。確實,以謝雲那些業務能力,就算品博已經不復存在,她將她那漂亮的履歷一放出去,絕對是獵頭紛紛爭搶的對象。
放下心來,我應:“噢噢,這樣就好。”
端起面前的檸檬水抿了一口,謝雲坦言道:“我是要過去中州。”
原來,謝雲是要去跟着張代這個傻叉混世道了。
雖然我對這個結果,多少有些意外,但我沒有將內心的波瀾表達出來,我更不會沒禮貌地嗶嗶喲謝雲你要給我前夫幹活了啊之類的話,我故作若無其事:“嘿嘿,我提前祝你平步青雲。”
嘴角掠過淺淺的笑意,謝雲淡淡的:“雖然我還算是在這個行業內晃盪,但中州畢竟做的是手機數碼的整機,面對的更多是海外的市場,我英語丟下了很多年,估計這一年半載都會稍微吃力,平步青雲談不上了,先混個工資養家餬口吧。”
像謝雲這種一向知道恪守自己界線,不會對別人的私生活八卦上半句的人,她自然是不知道我和張代的婚姻徹底掰了黃了這事,她停了停又主動與我說起:“前兩天獵頭找到我,推薦我去中州面試,我通過面試之後,在中州大廳碰見了張總。原本人力資源讓我年後再去報到,但張總他可能看在我和你曾經一場同事的份上,他多少對我有所照顧,讓我可以提前過去,也可以享受中州給到員工的15天春節帶薪假。”
謝雲這話聽得我心裡面一揪揪的,可我再清楚知道張代做這些纔不是看什麼我的情面,我瞅着謝雲說得那般認真,我肯定不能像個****似的破壞氣氛,於是我笑了笑,這茬就算過了。
陸陸續續的菜上來之後,檸檸和欣欣這兩個小美女都乖巧地回到了鄭世明和謝雲的身邊,看着坐在對面的他們,吃個飯雖然頗有些打仗的陣勢,可那些其樂融融卻又再一次讓我的眼睛生澀。
我沒什麼胃口,卻拼命勉強着自己,硬生生塞下不少東西。
飯後,餐廳面前贈送的水果沙拉和餐後小食端了上來,眼看着時間還早,似乎大家都不急着走,鄭世明和謝雲在討論華強北電子市場後繼的可行性這樣深奧的話題時,我就把檸檸和欣欣圈到我身邊來,一起玩摺紙。
讀書那陣,我動手玩兒這些東西的能力還挺強,雖然現在我青春跑掉一大半,可那些摺紙的天賦還根植在身體深處,我打開百度隨便一搜那上面的摺紙教程,隨意掃一遍就能依葫蘆畫瓢。
隨着我折了青蛙小鳥大象貓貓狗狗一堆堆的,檸檸和欣欣圍着我呼聲越來越高,檸檸更是完全抑制不住她對一個玩兒得比她厲害的大人的崇拜感,她站起來抱着我的脖子,一頓親暱地摸我的頭髮,直誇我比她的老師還厲害。
她蹦着誇着,腳不小心將我放在身側的包包弄翻在地,還不等我去撿,鄭世明就挺有紳士風範彎腰下去,幫我將包包拿了起來。
但與此同時,我開着口的包包,有東西因爲慣性一躍而出。
除了一個潤脣膏,連同掉出來的,還有早上剛剛到手的離婚證。
到底是童言無忌,檸檸一下子指着它,她的聲音脆生生的盪漾開來:“爸爸,爸爸,唐姐姐也有離婚證耶,她跟爸爸一樣,有離婚證耶。真好,唐姐姐和爸爸都一樣呢,爸爸有什麼唐姐姐也有什麼呢。”
循着檸檸的話,氣氛一度變得分外沉悶,鄭世明和謝雲的臉色都同時變了變,不同的是他們似乎演繹着不同的情緒,最後還是鄭世明,他對着檸檸,聲音一沉說道:“檸檸,不要亂說話。”
雖然不過是丁點大的孩子,她還不懂得所謂的察言觀色,可檸檸到底是乖巧懂事,一聽鄭世明這麼說,她忙不迭用小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我不說了。”
頗是尷尬,鄭世明將所有東西遞過來給我:“唐二,不好意思,檸檸她不懂事。”
我笑:“沒關係啊,她就這麼大點兒的孩子,別對她苛責太過。”
接下來,大家心照不宣,完完全全避開我已然離婚這個話題,轉而繼續侃別的大山。
聊了十來分鐘吧,檸檸忽然說想到五樓去買那家很好吃的巧克力,鄭世明就帶着檸檸和欣欣去了。
餐桌上剩下我和謝雲獨對,謝雲的臉上有些訕然,也有難以置信:“唐二,你和張總,離婚了?”
若然謝雲從頭到尾都沒有知道的機會,我不會主動拿個大喇叭朝她嗶嗶,但既然她知道,我也自覺坦蕩到沒有什麼好隱瞞的。
點頭,我分外平靜:“今天早上去辦的手續。”
謝雲的眉頭皺起:“怎麼那麼突然?”
我的腦海裡面,頃刻浮現張代在民政局窗口那句自問自答,就這麼難以自控的,我緩緩吐出來:“感情破裂。”
滿臉的唏噓和悵然,但謝雲終究不是那種八卦附體的人,她很多時候都會把一切拿捏正好,她的嘴角抽了抽:“唐二,我很抱歉。我已經和中州簽下了勞動協議,我現在手頭上拿不出違約金,我只能按照原計劃該上班去上班。”
我不是那種自帶****氣質的人,我知道生活的殘酷,我不會像個傻叉似的抱着那種,你真的把我當朋友就要爲我撒熱血丟工作枉顧一家大小餓死纔算是對得起友情這面旗幟這樣的想法,我自然也能體諒謝雲的苦處,我更不會質疑她說這些話,只是虛僞的客氣使然。
我瞭解謝雲。她不詳問緣由,就表達站我這方,有她這話,足矣。
抿起嘴來,我笑得輕鬆自在:“別說這事,這世道大家都不容易,該咋的還是要咋的,你去到中州,好好幹,爭取早日升職掙大錢,回頭請我吃大餐,嘿嘿。”
我這番話,似乎多少打散了謝雲的顧慮,但她眉頭間的皺意,並未完全散去:“唐二,如果你最近想找人聊天,可以找我,晚上十點半前和早上六點半前,我隨時有空。”
我點頭:“好。”
跟謝雲又扯了幾句,謝雲去上洗手間之際,我招來服務員想要買單,不想那服務員說,剛剛出去之前,鄭世明已經把單給買了。
覺得我召集着吃個飯,終究又讓鄭世明拔去頭籌,我多少有些鬱悶,服務員一走開,我整個人就坐着發呆。
我正發呆得出神,我的手機響了起來。
將屏幕翻過來看了看,打給我的是吳邵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