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樑吟笑出了聲,笑聲蒼老淒涼,笑的失魂落魄。笑着,她身體周圍的地面開始碎裂,先是一隻蛛矛,緊接着又是一隻……
祭臺碎裂,一隻龐然大物緩緩鑽出,它的下身看起來龐大無比,結合着蛛矛,蜈蚣鐵足,蠍子尾鉤還有那對毒鰲,顧婉歆纖瘦的身體就掛在其中一鰲上,這讓黎銘的臉色瞬間陰沉。
它的上身就是陳樑吟僅剩的上身,整個看起來極其的怪異,極其的不搭,可這個造型其實黎銘是見過的,在蠱祖陵冢裡,最後狂化的謝氏就是這個形態!
“咯咯咯,你覺得你還有機會嗎?”
化身龐然巨物的陳樑吟揮舞着前鰲,像是在對黎銘耀武揚威,她的聲音如同悶雷滾動,且雌雄難分。
黎銘就靜靜的站在那裡,祭臺震顫不止,那支玉笛就這麼輕輕緩緩的滾到了黎銘腳邊,他面無表情,彎腰撿起。
“不試試,怎麼知道呢?”
“哈哈哈哈……”陳樑吟聞言仰頭瘋笑,像是在嘲笑着黎銘的不自量力。“好,好,好,你大可一試,我拭目以待!”
黎銘沒有說話,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笛子,而後施施然放到嘴邊,尖銳之音驟起。
風拂過,天狗食日已經進行到了最後階段,天色呈現出一種宛若闌夜的灰暗。
在這灰暗裡,整片花海隨風浮蕩,一束束羽扇豆如同靈蛇一般直竄而起,撲簌簌向着陳樑吟電射而去。
陳樑吟嘴角揚起一絲絲戲謔的笑,巨大的前鰲以及一對對森寒的鐵足如同刀劍般驅使揮斬,修長的蠍尾如同捕食的蝮蛇來回遊蕩,那些竄過來的羽扇豆被斬作一節一節灑落在地。
黎銘仍舊奏笛,越來越多的羽扇豆化作藤蛇躍起,直奔陳樑吟而來,甚至那些被斬作“細枝末節”灑落一地的,也都開始煥發生機,迅速的生根插入地面,然後再次化作藤蛇纏繞而起。
但陳樑吟顯得並不怎麼在意,她的嘴角始終噙着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她揮動鐵足和毒鰲,絕大部分的藤蔓被斬落,少數部分沿着她龐大的軀體來回纏繞。
包括底下那些迅速生根發芽長起來的藤條,她根本無可避免,漸漸的她的周身都被藤條纏繞,像是一條條小蛇一樣在她龐大的身軀上靈活穿梭,她終於感覺到了一絲絲不安。
黎銘再次將笛音拔高,無數的藤條從地面破土而出,鋪天蓋地涌向陳樑吟,一部分遊走到他的腳邊,盤結成團,託着他的身體漸漸升起。
“啊!啊!!”
陳樑吟終於感到了恐慌,她的行動受到束縛,她拼命的掙扎,喊叫,龐大的身體奮力扭動,但隨着她的扭動,那些靈蛇一樣的藤條便越縮越緊,漸漸的她所有的掙扎都成了徒勞。
黎銘踩着藤條結成的圓臺,緩緩浮到了與陳樑吟齊高的地方,而後心念所動,慢慢的向她靠近過去。
隨着黎銘的靠近,那些藤條有意無意開始向着她前鰲上的顧婉歆匯聚過去,她面目猙獰,搶在黎銘過來之前,拼盡全身力道甩動那隻前鰲,顧婉歆的身體如鞦韆般蕩起,無數的藤條蜂擁過去想要接着她。
但終究是沒能來得及,陳樑吟與怪物軀體相接的地方兀的張開一張大嘴,一條潤滑的巨舌電射而出,瞬間捲了顧婉歆孱弱的身子吞入巨嘴。
“哈哈哈哈……”
陳樑吟瘋狂的笑,黎銘目呲欲裂,隨即收了笛子,心念所動,密密麻麻的藤條寸寸縮緊,勒住陳樑吟龐大的軀體發出陣陣“噼啪”脆響。
“你非要逼我的,那就不要怪我無情了!”
黎銘靠近了陳樑吟的本軀,他的手掌飛快翻動,看樣子是在結印!
在樑金寨闖義莊的時候,他曾獲得若干符紙,最後突圍出去時還剩三張,遇到假冒賴至秋和鬼打牆時用掉了一張上清咒,在蠱祖陵冢裡用掉了一張金光咒。
如此一來,他還剩餘一張。樑金寨一行亦夢亦幻,那張符紙並不在他這裡,想來是虛幻的,並沒有真正的帶出來。但符紙上的內容,他早已爛熟於心,最後一張——往生咒!
淡淡的金色光芒從黎銘翻飛的掌間慢慢浮現,逐漸呈現出一張符咒模樣,黎銘擡手咬破指尖,一滴鮮血彈出,符咒光芒大盛。
金色的光芒變得熾烈耀眼,陳樑吟眼中的恐慌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的濃濃的悲哀,她仰起頭來放聲大笑,笑聲蒼涼可悲,她臉上帶着血色的淚珠滾燙無比,撲簌簌砸落。
黎銘心裡略微觸動,但並沒有因此而停下動作,他眼神堅定,堅定裡藏着幾分悲憫,幾分焦急,而後穩穩將熾烈的符紙點上了陳樑吟的眉心。
“嗡——”
天地一聲清鳴,熾烈的金色光芒四射而開,整個灰暗的天地間氤氳一片。
食日之祭,至此結束。黑色的圓團移開一角,最灰暗的時刻度過,一絲久違的陽光撒下。
氤氳的金色光芒漸漸消散,天地間逐漸恢復清明,龐大而醜陋的陳樑吟已然消失不見,連同那些纏繞她的,宛若靈蛇一般的藤條也都消失不見。
空蕩蕩的祭臺,豎棺依舊側翻在那裡,顧婉歆單薄的身子如同斷線的風箏一樣,緩緩從空中飄落,在其落地之前,黎銘將其接到懷裡。
她,像是睡着了,眼簾緊閉,睫毛彎彎的,長長的,沒有絲毫撲閃,就像她的身體一樣,沒有絲毫溫度,甚至黎銘都沒有感覺到重量,好像自己託着的是一個空殼,一頁紙張。
眼淚,無聲自黎銘的眼眶裡溢出,他噗通一聲跪在原地,滾燙的淚珠砸落到顧婉歆冰冷的身上,可她毫無知覺。
夏妍從棺室裡爬了出來,顧婉歆用最後的力量護住了她,她現在看起來並無大礙,甚至先前流失的生命力都流回了體內,當然,那本是屬於顧婉歆的。
她有些不知所措,默默的走到了黎銘身後,看着他隱忍着悲傷,無聲哭泣。不知不覺的,她的眼眶也潤溼了,下一秒,眼淚決堤。
黑色光團全然退去,日輪完全顯露出來,暖黃色的光灑落青空。陰霾消散,天空碧藍如洗,幾朵白雲悠閒變換着形狀。
風,很輕柔,自花海里翻起一道絢麗的波痕,一切都顯得那麼明媚,陰霾過後的明媚,這明媚裡隱藏着哀傷,連同陽光一起,從天而降,且餘味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