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大軍前壓、近期一直處於攻勢狀態。故而義興小縣,不過只屯駐了兩千多人馬,而且除了幾百人是當地的舊軍之外,其他都是從外鎮來援的援軍當中抽調二線部隊擔任的。這些人馬本身戰力就不如一線部隊,而且在意識、警覺和熟悉當地情況方面,也頗有不利之處。
地理人情不熟,這是情有可原的,但是要說戰力不濟,或許許多人會覺得難以理解——其實,這裡就必須說到一點,並不是來馳援寧****節鎮的兩路外兵都普遍存在戰鬥力低下的問題,而是隻有贛北而來的康化軍如此。之所以會產生這樣的情況,原因也很簡單——
因爲北面的淮南軍是一直頂着中原王朝壓力的邊軍,所以警覺性和士卒將帥的素質經過多年的考驗都要強一些。常宣二州本地的寧*,因爲面對吳越,情況雖然比淮南軍壓力小一些,但是在李弘冀這幾年的刮練下,也是頗爲上進。
而江西的康化軍節鎮,其駐地是在南唐腹地,自從四十多年前楊吳時代滅了江西鍾傳各個兒子分裂出來的那些小軍閥之後,他們已經快四十年沒打過仗了,因此戰力和警覺性不如其他邊軍也就情有可原了。這就好比幾百年後的大明朝,九邊軍鎮的戰力和中原腹地已經糜爛至極的衛所軍就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
當夜,申屠令堅帶着林仁肇麾下的前部僞作在義興西南門下靠城簡易紮營歇宿。城頭大量巡夜士卒往來不息,只得輪番陪着他們,唯恐城下的人馬生出什麼變故。申屠令堅性子又野,江西話說得又好、還熟知當地軍隊內情,故而裝起那些驕橫蠻勇的將校來惟妙惟肖。反正本來就是寒冬之夜,到了城外卻進不得,裝作火氣大一些也是正常,一夜裡找城頭守軍要了四五次白酒勞軍暖身。
雖然城頭士卒不怎麼樂意,但是畢竟寒冬之夜把人關在外頭,還不許人有怨氣麼?何況自古要打仗的人馬,哪有隨意酗酒的?肯要酒,那就說明人家至少不會是詐城的敵人,本着這樣的考慮,城頭守軍基本是有求必應,一晚上吊下去幾十筐的烈酒。
三更天,四更天,就這麼安安靜靜的過去了。城頭巡哨的守軍神經緊張了一夜,好歹開始鬆懈下去了。結果,就快五更天的時候,城下突然數百軍士齊聲鼓譟起來了。
“城上的賊廝鳥!這酒裡莫不是下了蒙汗藥?不對,定然是還有巴豆!怎得喝了之後腹痛不已,還有昏死過去的?定然是疑心我軍,想先放翻了再查問不成?虧得爺爺千里迢迢地來救援,哎呦,卻是當不得了!”
“還愣着幹什麼?快快開門!什麼?不開!他奶奶地信不信兄弟們立刻奪了你這鳥城,啥,還敢放箭?哎呦!好說好說,便是不開城,好歹墜些兵兒檢校官出城來看視一番,也好釋了嫌疑!”
衆人七嘴八舌,幾乎把臨近兩座城門的預備隊守軍都吸引過來戒備,最終城頭守將還是答應了放出病兒檢校官釋疑。
只是,城頭剛剛轉移了注意力,卻不知城正南門外,另一支潛伏了許久、一直不曾生火的兵馬悄悄摸了過去。隨後就靠着飛爪撓鉤,在預備隊被抽走、形成了“燈下黑”效應的正南門徐徐攀緣了上去。控制住一段城頭之後,立刻有幾十架飛梯被大隊士卒扛着飛奔,從黑暗中直竄城下,在先登死士的掩護下,立刻快速登城——義興小縣,連護城河都沒有,要想偷襲得手,實在是又少了一道障礙。
南門火起的時候,義興城內終於大亂了起來。西南門的守軍一開始還摸不清情況,以爲此處的確實是來援的友軍,而另一邊則“恰巧”是遇到了吳越人渡過太湖偷襲——當然,倉促之間,能夠想到吳越人來偷襲的渠道是渡過太湖,那已經算是有點腦子的了,大部分下級軍官則完全對於“即使有敵人來襲擊,那麼敵人應該是從何而來”都毫無概念、預想。
城頭守軍猶豫慌亂不要緊,城下的申屠令堅卻不含糊,立刻熄了營中火焰、取出神臂弓和普通弓箭對着城頭亂射而去。城頭點着諸多火把,夜裡活脫脫就是幫着照亮一堆堆活靶子,而且吳越新軍因爲常吃胡蘿蔔和動物內臟,個個生就一雙夜眼,這暗夜之中對射的活計優勢就更大了,愣是靠着弓弩對射,居然攻城一方還能在守城一方面前佔到優勢,這也算是戰爭史上的一大奇談了。
弓弩壓制之後,簡單的飛梯立刻上前,尋城頭燈火熄滅、弓箭被壓制的陰暗角落登城,餘衆鼓譟地鼓譟,撞門的撞門,分散守軍的注意,不出一刻,義興縣城西南兩面的城牆、城樓便徹底落入了林仁肇的吳越軍手中。小縣城沒有內城,所以進了城後便是巷戰。
南城門內、亂軍之中,林仁肇右手持一把長柄的鑌鐵陌刀,左手則是短柄的玉鋼倭刀,一路砍殺着衝向縣衙。吳越新軍編練的鴛鴦陣法,在巷戰這種逼仄狹窄的地形中,總算是首次得到了發揮:這種地方,大軍軍陣往往施展不開,人再多,也要分成小隊沿着各條街巷前進。
南唐軍平時所習練的,無非要麼是列陣野戰之法,要麼就是攻城守城,對於巷戰和複雜地形下的交戰技法,目前各*事思想上都算是一塊空白。因此,甫一交手之下,戰鬥力的差距就更是高下立判。
吳越新軍的精銳程度本來就在南唐二線的江西軍之上,加上被城破的一方士氣低落、組織混亂,因此縱然有個人勇氣較強的、願意死力接戰,也形不成體系。那些零零散散拿着朴刀長槍上來衝殺的、或者躲在一邊放放冷箭、見到吳越軍衝上來就想閃的士卒完全起不到任何威脅。
一小撮一小撮的南唐軍兵士仗着個人武藝,試圖衝向12人結成一個小陣的吳越軍,部分體力、戰技不過關的還沒衝到兩丈之內、就被黑粗長硬直的狼筅掃得皮開肉綻筋斷骨折;然後四柄十字片鐮長槍刁鑽而又劃一的戳刺過來,封住周身退路,那些南唐兵就大部分難逃刺成血葫蘆的下場了。偶爾武藝特別高強或者靠着剛剛有隊友當炮灰吸引了火力的,才能堅持到被吳越軍用陌刀劈碎的待遇。
天色漸漸放亮,義興城內的喊殺聲也逐漸變輕,顯然戰鬥已經結束了。
……
“都帥好見識啊!開始灑家……呃,末將還對都帥嚴令的將五百斥候分兩路埋伏在東門、北門外不以爲意。想不到這些賊廝鳥果真扛不住了便想從東門北門突圍出去、到武進給李弘冀報信,結果全部被我軍的伏兵拿獲擊殺,不曾走脫了一個!”
天亮時分,林仁肇剛剛在有煙火薰燎痕跡的縣衙內把南唐派署的縣令給揪出來、拿着刀子威逼對方出告示安民、並且宣佈戒嚴。結果申屠令堅已經帶着一串人頭火雜雜地趕來,稟報了個還算不錯的消息。剛剛衝進來的時候,申屠令堅身上依然有一股悍匪得志之後的囂張氣,言辭粗俗;後來才彆扭地扭轉過來。
不過林仁肇對其言語上的措辭倒也只是微微一笑,不以爲意,當下只是和對方談正事兒。
“果真不曾走脫麼?咱如今還立足未穩,李弘冀那邊能晚知道一個時辰就好一個時辰。不過本都以爲,這事情最多也就瞞一個白天:這義興縣城內的守軍,也不是就此爲止了,肯定還要馬上前調。昨日我軍假稱歙州援軍、雖然只是賭了一把,但是既然敵軍沒有疑心,那便說明歙州確實本來就該出兵來援,只是還沒有到罷了——因此,敵軍援兵是隨時有可能到的。只要這兩點滿足一點,李弘冀就全明白了。”
“都帥見機得遠,末將倒不曾算過這個時辰……既是時間緊迫,如今下一步卻是該當如何應對部署?還請都帥示下。”
申屠令堅身上,已經漸漸展現出了幾絲軍事的天賦,但是那種天賦不是飽讀兵書而善於用兵的、理論體系完善的狀態,而是一種野性的直覺,就如同北方的蠻族歷來也有能征慣戰的勇將,但是卻有可能大字不識、兵法不懂。不過對於這種人,有時候就是需要直來直去地交流,經過短短十來天的公事磨合,林仁肇已經是初步明白了這一點。
“爲今之計,本都會抽出兩千兵馬、就地固守義興縣城,同時放出隨軍信鴿回報、好教撩淺軍的援軍輜重就近靠岸擺渡。只要這一個白天——甚至只要到午後未時不曾有異狀,到時候這義興縣城便算是拿穩了。
本都會親率剩餘八千大軍,依着顧渚山、鳳凰山之間的山谷南下。申屠將軍,你便繼續帶着斥候先行、一路探查敵情,若是發現有敵軍沿谷北上,便立刻抄近路回報,本都便會尋僻靜恰當之處設伏。如此,說不定真能截到康化軍下屬的歙州援軍也未可知。敵軍在自己的地界上行軍,必然不會多派斥候偵查道路,申屠將軍可要注意搜殺,定要在我軍設伏之前,斷敵軍之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