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山和張累
遼國有兩個勢力最大的家族,一個是皇族耶律世家,一個是後族蕭家。從耶律阿保機建立契丹國,皇帝無一例外出於耶律家,而皇后則無一例外出於蕭家。
縱然如此,契丹國卻不是每一個姓蕭的都能和後族扯上關係。比如蕭山一家,就和高高在上的蕭後一族沒有任何關係。蕭山的父親是個略有家資的牧民,家裡牧着四百多匹馬,五千多隻羊。而蕭山的母親則是北地漢人。可能正是這個原因,蕭山精通契丹話和漢話。
在蕭山的記憶裡,自家的日子雖然說不上多好,但從來沒有缺過吃穿。但自從金兵護步答岡一戰擊潰了遼國主力軍,蕭家的日子就開始難過起來。
有一天蕭山和父母外出放牧,正好遇上女真人的十人隊。父母爲了掩護蕭山逃跑,慘死在金兵之手。死裡逃生的蕭山站在遼闊的草原上對天發誓,一定要爲父母報仇。
隨着女真兵滅亡遼國,不甘被辱的契丹人有一部分跟隨名將耶律大石遠走西域,在遙遠的中亞建立了西遼帝國。有一部分做了女真人的順民。還有一部分則毅然跨上戰馬,提起馬刀,在重拾祖先榮耀的夢想裡和女真人作戰。
蕭山也組建了一支千餘人的義軍。他的義軍隊伍裡,有契丹人,有奚人,也有北地漢兒。這樣的隊伍組成使蕭山頗受純契丹人義軍的排擠。蕭山在燕山以北立不住腳,就帶領隊伍翻過長城,來到了燕雲之地。
結果蕭山的運氣極爲不好。先是因爲搶地盤,被劉義芸一頓痛扁,折了一半人手。後來又撞上了張留孫的漢軍,全軍被俘。可能是蕭山在被俘一戰中表現得極爲勇猛,惹得張留孫起了憐才之意。
張留孫直接對蕭山說道,你降我,我讓你當千夫長。你不降,我把你五馬分屍。
蕭山想都沒想,直接就投降了。於是他由一個反抗金兵的義軍首領搖身變成了金兵的千夫長。蕭山不是死心塌地投降金兵的,他是想學耶律大石,先降後叛。
可是還沒等他率領部下反叛,宗翰大軍就開始由燕雲南下,準備一舉滅掉宋朝。蕭山當然也別無選擇,只能領着千餘弟兄跟隨大隊出發。
說句心裡話,蕭山對宋朝沒有半點好感。在蕭山看來,宋朝就像一個富得流油卻又無能至極的地主老爺,連脣亡齒寒的道理都不懂,偏偏又沒有自知之明,竟然聯金滅遼,結果遼國被滅了,宋國的兩個皇帝也都被抓到北國放羊了。
但蕭山雖然對宋朝沒好感,甚至對宋人也沒好感。但他卻從來沒有跟其他漢軍千夫長一樣,肆意殺戮宋國百姓。因爲蕭山內心深處,始終保留着一絲做人的底線。
這讓蕭山頗受其他千戶的排擠。只有同樣不願隨意殺戮的千戶張累成了他的朋友。
張累是北地漢人世家子弟,家族在燕雲一帶頗有影響力。張累和萬戶張留孫也有點親戚關係。張累很狡猾,又會來事兒,雖然每戰必後,但他卻成了張留孫最喜愛的千戶。正是因爲張累的說情,蕭山才保住了自己千戶的位置。
蕭山曾經問過張累,“張兄武藝極高,爲何每戰必後,從來不肯建功立業呢?”
張累嘿嘿一笑,“蕭兄何必明知故問?我們只不過都是女真人的奴隸,建功再多,也擺脫不了高級奴隸的身份。戰場之上,刀槍無眼。萬一張某死在了戰場上,我家裡的三房妻妾和幾個未成年的孩兒就要受罪了。當然,更重要的一點就是,張某雖然不怕殺人,但讓我殺那些手無寸鐵的婦孺,我還真下不去手。”
可是讓蕭山和張累吃驚的是,數十萬大軍一路向南,一路之上,不知殺敗了多少義軍草寇,但遇到的抵抗卻也越來越強。
特別是在真定中山一帶,闖先生和張龔的義軍合兵一處,竟然擋了大軍七天之久,殺傷漢兒軍萬餘人馬。大將畢進挺槍躍馬,一槍挑了漢軍萬戶趙萬利。最後宗翰出動了一個女真萬人隊,也沒有擊潰義軍。只是把義軍重新趕回了抱犢寨。
蕭山張累感到最吃驚的地方,並不是義軍的悍不畏死,而是這支義軍竟然人人披甲。披得不是紙甲,不是棉甲,不是皮甲,而是貨真價實的鐵甲。
張留孫曾在兩人面前罵道,這根本不是義軍。闖先生和張龔早就投靠了應天府那個嶽蠻子。這都是那個嶽蠻子的外圍部隊。
那是蕭山張累第一次聽到岳飛的大名。
隨着大軍到達孟州,兵分三路,蕭山張累跟着沙古質渡河南下。本以爲跟着一萬女真鐵騎,縱然撿不到功勞,至少也不會遇到什麼危險。誰知道護民軍僅僅用兩天時間,就擊潰了貨真價實的一萬女真鐵騎。三萬漢兒軍則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全部做了護民軍俘虜。
如果說女真人讓漢兒軍心驚膽戰,那麼擊潰女真兵的護民軍則讓漢兒軍魂飛魄散。面對不可一世的背嵬軍,漢兒軍根本連反抗的念頭都不敢有。
三萬漢兒軍裡,三十個千戶被岳飛砍了二十八個,三百個百戶被岳飛砍了二百四十五個。普通士兵也被砍了五百多人。
蕭山張累當時也閉目等死。他們認定岳飛打得是殺將留兵的主意。
但岳飛卻沒殺他們。當時岳飛用手指着地上的一大片頭顱,厲聲說道,“你們不要以爲我在殺將留兵。我殺得都是該殺之人。凡是殘殺過婦孺的雜種,嶽某一個也不放過。蕭山,張累,知道我爲什麼不殺你們嗎?”
蕭山搖了搖頭。張累試探着問道,“是因爲我們兩個從來沒有殺過手無寸鐵之人嗎?”
岳飛點了點頭,“不錯。軍中士兵都說你們二人每戰必後。我也派人查過你們的帳篷,確實沒有金銀珠寶。這說明你們二人還算是個人。嶽某不是嗜殺之人。但嶽某絕不會讓枉死的婦孺死不瞑目。你們二人的良心救了你們。”
死裡逃生的蕭山張累忽然轉了運勢。在劃分俘虜時,他們被劃到了護民軍中。而在渡河北上後,他們又成了護民軍新編第四師的正副師長。
蕭山張累簡直有點欣喜若狂。他們早打聽清楚了護民軍的建制。知道師長乃是護民軍的高級軍職,僅次於軍團長岳飛。如今護民軍算上他們這個師,也纔有四個師。換句話說,他們如今的地位不但超過了女真軍中的萬戶,甚至已經和宗翰宗望宗輔等人平肩了。
這讓心灰意冷的蕭山和打定主意在亂世中隨波逐流的張累重新點燃了雄心壯志。蕭山在遼軍中待過,在金軍中待過,如今看到了護民軍的軍威,蕭山認爲,就是最精銳的金兵鐵騎,面對護民軍也未必能佔到上風。如果能跟着護民軍一路向北殺過去,說不定真能爲父母報仇雪恨。
作爲北地漢人世家,張累從小就學會了立身之道。那就是不和最強者作對。張累加入金兵,是因爲他認爲金兵天下最強。如今被護民軍俘虜,張累又認爲,護民軍天下最強。所以他已經暗下決心,要抱緊護民軍這條大腿了。
張累偷偷地對蕭山說道,“蕭兄,我們的造化來了。只要我們跟着嶽軍團長一路打下去,將來我們二人也能成爲開國名將。”
蕭山瞪大了自己淡藍色的眼睛,“張兄莫非認爲嶽軍團長有自立之意?我覺得不會。我認爲嶽軍團長不是野心家。你沒發現嗎?嶽軍團長極爲尊重宗澤大帥,又特別愛護百姓。我不認爲他會爲了當皇帝而使天下大亂。”
張累嘿嘿一笑。“蕭兄看對了嶽軍團長,卻沒看清這天下大勢。現今這局勢還不叫天下大亂嗎?亂世出英雄。如今金宋交兵,各地義軍蜂起,但我張累斷定,將來笑到最後的肯定是嶽軍團長。不過如果我們二人表現太過差勁,說不定會從師長的位子上往下掉的。我這幾天算是看明白了,護民軍中,不看資歷,只看本事。我們兩個不過三十餘歲,但在這護民軍中已經是老將了。想和這些年青人爭位置,我們可要努力啊。”
蕭山捏緊了自己的拳頭,非常自信地說道,“蕭某自問比不上嶽軍團長,但和其他將軍比起來,倒也不會妄自菲薄。張兄,你我二人同心聯手,共同把第四師打造成護民軍最強的軍隊。有信心沒,張兄?”
張兄依然是漫不在意地嘿嘿一笑,“蕭兄是師長,你說什麼,我這個副師長當然要聽從了。”
蕭山張累溝通了一番之後,爆發出了極大的熱情。雖然軍隊一直在趕往孟州,蕭山張累卻在行軍途中就開始了整軍。第四師的小軍官都是從第一師和騎兵師拔過來的,熟諳護民軍練兵之法。在蕭山張累的命令之下,小軍官把一萬漢軍白天往死裡練。晚上則召開憶苦思甜大會,讓苦大仇深的漢兒軍在篝火下講述金軍的殘暴。
行軍七日,第四師練了七日。到了孟州前線時,蕭山張累欣慰地發現,不算真正戰力,如今第四師看起來竟然有了第一師的風采。
岳飛可不知道蕭山張累之所以如此賣力,是因爲憧憬起了未來當開國元勳的日子。到了孟州南線大營,岳飛卻發現當前最要緊的任務,是要留住準備撤軍回太行山的王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