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留守府中的孟林神色十分沉靜,有如一座安靜的火山。見到岳飛進來,也只是抱了抱拳,以示見禮。周義坐在孟林身邊。孟邦傑則跪在孟林腳下,臉上有一個很清晰的手掌印子。
岳飛走到孟林身前,想彎腰扶起孟邦傑,孟邦傑卻用畏懼的眼神望着孟林,死活不敢起來。岳飛苦笑了一下,對孟林深深一揖,語氣沉緩地說道,“孟林兄,邦雄之死,是我這個做主帥的錯,和邦傑無關。邦傑是個好孩子。”
孟林深吸了一口氣,終於還是爆發了起來。他騰地一下站起身來,大聲說道,“岳飛,嶽鵬舉,嶽帥,嶽無敵,你是當今中原第一豪傑,我孟林豈敢怪罪於你!但我只想問你一句,我父孟安戰死曹州,我和邦雄邦傑本就該爲父守靈三年。是你說忠孝不能兩全,我才又跟着周義師哥四處奔波。我把一對孩子託付給你,並不是讓你把他們送上戰場的。你可以說我孟林自私。但我始終認爲,我孟家三代,前二代爲國盡忠也就罷了。二個孩子不應該再上戰場。結果你倒好,不但把他們送進了背嵬軍,還讓他們突擊金兵。我的孩兒邦雄才十七歲啊。你卻……!”
說到這裡,孟林氣得臉色通紅,把拳頭捏得咯咯作響,似乎要揍岳飛一頓。孟林號稱狂刀,脾性本就暴烈如火。此次隨周義外出追查九尾狐老巢,收穫甚大,但在回汴路上卻聽到了長子陣亡的消息。當時孟林感覺天都要塌了。
老父孟安剛在曹州戰死,屍骨未寒,如今他最欣賞的長子卻又死於金兵手中。這讓孟林實在無法接受。他也無法理解爲什麼岳飛要把孟邦雄推上前線。舍家爲國,說來容易,放到誰身上也是無法接受的。正因如此,孟林在回汴路上已經打定主意,要帶着幼子孟邦傑歸隱山林。因爲他害怕孟邦傑也遭遇了什麼不測。
周義見孟林如此激動,生怕他會打岳飛一拳。周義雖然在內心深處,依然把岳飛當成那個平易近人的師弟。但他卻也明白,此刻的岳飛已經不同往日。孟林雖然是護民軍暗情司的編外人員,始終不算是岳飛的屬下。但他如果真打了岳飛一拳,首先吉倩就會和孟林拼命。所以周義站起身來,試圖勸慰孟林。
岳飛卻攔住了周義。“孟林兄,我知道你的心思。嶽某也不是那種要求別人舍家爲國之人。我之所以把邦雄邦傑選入背嵬軍,因爲他們兩個是將帥之才。滎陽渡之戰,戰局出乎了我的意料。我也是不得已,才把邦雄邦傑派上了戰場。若是我知道邦雄有難,就是嶽某戰死,也不會讓邦雄出戰金兵。世事難預料。總之一句話,邦雄是個好孩子,邦傑也是個好孩子。你不能責怪邦傑。一切怪我。”
孟林最後還是沒有打岳飛。他已經問過孟邦傑戰場上的情形,得知一個馬蹄鐵要了長子的命,也是鬱悶無比。他當然知道岳飛沒有錯。孟邦雄既然是背嵬軍都頭,自然要服從軍令。披上軍甲,就要有馬革裹屍的覺悟。孟林只是長長地嘆息了一聲,極爲悲涼地說道,“可能是我孟家風水有問題吧。只能出江湖豪傑,出不了沙場大將。嶽帥,孟某一時氣急,還望勿怪。明天我就帶着邦傑迴應天府,給老父守靈三年。希望嶽帥准許邦傑退役。”
岳飛苦笑。如果真有風水之說,孟家的風水絕對極好。從老孟安開始,孟家每代都是大將之才。南宋末期滅金拒元的軍神孟垬就是孟邦傑的後人。但岳飛總不能把這些東西說給孟林聽。所以他只能苦笑。
孟邦傑見岳飛不說話,登時急了,梗着脖子大聲說道,“爹,我不要隱居山林。我大哥死在金兵手裡。我一定要爲我大哥報仇,我一定要殺光所有金人。爹,我不要做個沙場上的懦夫。”
“你!”孟林大巴掌揚起來,想再抽孟邦傑一掌,但到了最後,卻只是按在了幼子肩膀上。“既如此,你就好自爲之吧。你爺爺不能沒人守護,我明天就回應天府。”
岳飛見孟林一臉落寞之色,再不見狂野縱橫之色,也只能暗暗嘆息。
見他們父子的事已經解決,周義方纔正色對岳飛說道,“鵬舉,九尾狐在中原的老巢被我們查出來了。”
岳飛精神一振。這個九尾狐組織太過詭秘,且又處處和護民軍爲敵,這次的流民大潮,以及京東陝西的紅襖軍,也都和這個九尾狐組織的推波助瀾有關,實在是中原百姓安居樂業的一個大敵。雖然殺了陳古銅,卻又冒出來了天王鐘相楊幺。而最善盅惑人心的郭京陶子思都還不知躲到了何處。至於九尾狐的老大,現在還沒有查訪出半點跡象。徐進士指揮暗情司的人和九尾狐纏鬥數月,抓的卻全是些小魚小蝦。沒想到師兄周義竟然把九尾狐的老巢查了出來,實在是讓人驚喜。
“在何處?”岳飛急急問道。
周義指了指太行山方向,“就在太行山北部人稱神仙坡的那個谷地裡。我和孟林自從離了應天府,故意顯露形蹤,引羅剎女率殺手來襲。結果在嵩嶽腳下一戰,我和孟林,聯同少林的七位武僧,一舉把羅剎女帶來的殺手全部擊殺。獨獨放走了羅剎女。因爲我認定這個羅剎女在九尾狐中地位極高,孤立無援之下,必會逃回巢穴。汴梁樊樓已毀,羅剎女只能尋找另外的巢穴。結果不出所料,羅剎女行蹤雖然極爲詭秘,卻還是沒有逃過我們二人的追蹤。她從嵩山逃到太行山,又沿着太行山脈一路向北方逃跑。最後在神仙峰神秘消失。我和孟林苦苦尋找,總算找到一個隱秘洞穴。潛入洞穴之內,發現是一個極大的地宮。地宮內殺手極多,防衛森嚴。我二人幾乎陷在裡面。那個地宮,就算不是九尾狐真正的老巢,也是他們在中原的巢穴之一。因爲那地宮極爲古老,足有千年歷史,不知是前朝那個皇家的陵墓。卻被九尾狐改造成了秘密大營。”
聽周義的話,那個地宮不只是培養殺手的大本營,還是各種神秘巫術的培訓地點。因爲裡面還有很多和尚道士,正在學習各種各樣盅惑人心的幻術。還有製作毒藥的秘室,製作精良武器的秘室。周義和孟林潛入二天,總算摸清了地宮的大部分情況。地宮內至少有三千人。其中殺手將近二千人。更讓周義特別注意的是,裡面的人並不都是中原人氏,有西夏人,有契丹人,有女真人,有大理人,還有高鼻深目的西域人。
不過周義始終沒能潛入地宮的核心地帶。那裡據說是神仙的潛修之所。因爲一直沒能在地宮裡找到羅剎女,周義相信羅剎女肯定進入了地宮深處。
敵我實力太過懸殊,周義孟林沒敢露出形跡,又悄悄地潛了出來。周義十分肯定地說道,“若想摧毀那個地宮,至少要派出五千精兵。鵬舉,九尾狐若是明面上與護民軍爲敵,自然不堪一擊。但他們訓練的卻是殺手,只搞暗殺。這些見不得光的伎倆有時候卻能奏大功。”
岳飛點了點頭。他在曹州城外就差點死在殺手的火銃之下,當然明白殺手的可怕。不過太行山北部如今已是金人的勢力地帶。無論是抱犢寨的畢進,還是大名府的樑興趙雲,縱然有心,也是無力。他們目前的最重要任務除了抵擋金狗的漢兒軍,還要趁金兵退回燕雲的夏季,來招撫地方,恢復凋敝之極的民生。惟一可以指望的只能是河北的怨軍劉裡忙,還有燕山府的劉義芸。
但這二個少年英傑都是心比天高的主。他們雖然從應天府購買了一次武器,卻並沒有歸入護民軍。目前他們的義軍都是自成一家,誰的命令也不會聽。岳飛覺得還是不能指望他們。
岳飛的腦海裡忽然出現了一個虎背雄腰雙目有神的英雄好漢。馬擴,五馬山的大首領馬擴。馬擴雖然一直奉趙構爲正朔,且忠心耿耿,但就因爲他寨中有了一個真假莫辯的信王趙榛,卻讓趙構極爲疑忌。
雖然明知護民軍勢力在河北西路擴張極大,只憑王彥一個人,根本壓制不了護民軍勢力。但趙構依然不給馬擴一兵一卒支援。若是按照原來的歷史,此時的五馬山已被金兵攻破,信王也被金兵殺死,馬擴隻身逃往山西和尚洞。
因爲護民軍的存在,宗望早不把五馬山放在眼裡,所以馬擴的義軍依然還盤踞在五馬山上。不過缺兵缺糧缺兵甲,過得極爲艱難。若是讓馬擴知道在太行山北部還有一個藏有兵甲金銀糧食的地宮,他絕對不會放過。殺手大本營聽上去極爲可怕,真碰見大軍前去侵襲,估計也是一戰而滅。因爲殺手們打不得堂堂之陣,只能行鼠竊狗盜之事。
想到這裡,岳飛笑着對周義說道,“師兄,如今中原百廢待興,護民軍久戰兵疲,也不宜大舉出動。但我們也不能看着九尾狐在地宮培訓殺手而無所作爲。師兄,你是否願意親自帶人往五馬山走一趟。馬擴首領肯定對九尾狐的地宮極感興趣。”
周義慨然應道,“我明天就往五馬山一行。”
孟林聽到這裡,長嘆了一口氣,對着應天府告罪道,“爹,孩兒暫時還回不得應天府。因爲我不放心周義兄長獨探虎穴。”
岳飛暗道,“就知道你這個狂刀不會隱居偷生。”